第五十四章 人非自然B

　　——万物之中，人渐远渐别自然而然虽是异数，却也人之为人、世之为世必然定数
　　二七四.法自然者
　　林老太爷对自然非自然话题不知不觉有些上心正沉思默想之际，慧能见几只下山猕猴在不远树丛朝这边探头探脑却不敢贸然靠近，于是又刻意相问了：
　　“老人家，那几只猕猴，见我有些眼生吧？”
　　“也许。”林老太爷抬眼笑笑。
　　“自然之中自然而然生存真的不易，聪明的猴子，或许也能有所直觉吧？
　　人万物之灵，是不是也灵在要从根本改变那种完全依赖自然的窘境，才与所谓自然渐行渐远并与同出兄弟姐妹们相较而非自然了呢？”
　　慧能有些自言自语样子。
　　“阿彬哪，人终归还是无出自然的吧？”
　　这时，林老太爷好像已理出点儿什么头绪了。
　　“毫无疑问，老人家。”
　　“这么说那‘道法自然’于人于世，还是有其所范了？”
　　“这当然，老人家。”
　　“人非自然，又道法自然。阿彬哪，那所范之义，你说它应着落在哪儿？”
　　“说得好，老人家。
　　道家的确看到了人渐远自然更非自然于人于世无穷贻害，但之中主张‘绝圣弃智，绝仁弃义，绝巧弃利’要人回归‘同乎无知，同乎无欲’而‘同于大通’所谓根本出路，是不是一开始就有了方向性谬误之嫌？”
　　林老太爷想了想：
　　“还真是。道家要人回返‘山无蹊隧，泽无舟梁，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而‘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那所谓‘至德之世’，的确不太可能了。”
　　“其实，
　　人源于自然，归于自然，更受制于自然那非自然属性，只在强调和彰显人与万物有其重大差别而已，之中自然所属，没有也不可能有根本改变。因此老人家，那‘道法自然’于中所范，当是应有之理。”
　　“哦？”
　　“老人家，
　　古人谓‘法自然者，在方而法方，在圆而法圆，于自然无违’。其中所义，启人至深呐！”
　　“是吗？”
　　“老人家，
　　人之所以渐远自然而非自然，或亦其方圆本然。
　　这种人独有自然较万物自然而然虽是异数，却也人之为人、世之为世必然定数。
　　因此，那‘道法自然’中于之勇于正视并因势利导法方法圆，或才有人与自然万物相谐相融更世间美好真正现实未来呀。”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人非自然若为命定的话，那遇上问题便一味回头，还真难有前途。”
　　这时，林老太爷也是多有感慨了。
　　“是啊，老人家。
　　‘有人，天也；
　　有天，亦天也。’
　　面对欲无止尽、心无止境人那天性方圆，儒道释于中反省角度不同，其治则也迥然有异。
　　道家一切回返原始那正病反治药方，虽用心良苦，却也实实有违其‘人与天一也’深刻辨证。其‘道法自然’中生生拽人拽世倒退所义，除引人有所警醒外，还真有些不切实际吧？”
　　“‘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
　　那‘道法自然’中，阿彬哪，儒家仁义礼智、孝悌忠恕等等‘率性’所为，是否可谓‘在方法方，在圆法圆’了呢？”
　　此时林老太爷好像有些忘记了所论初衷，自觉不自觉便把话题宽泛更引向特别深入了。
　　
　　——“人......异于禽兽几希”，是不是也是在说人随时随地都可能与禽兽自然而然难有差别、难于区隔甚至有时还禽兽不如呢
　　二七五.这如何讲
　　仲春时分，正山鸟育雏季节。
　　坦坦巨石旁边，有一高大常绿乔木......
　　听了林老太爷所问，慧能不由抬眼树上若隐若现鸟巢，之中闪过幼鸟长大便与骨肉不再相干情形，更想起自己曾喂过的鸡，那父子争雄场景；曾养过的狗，那至亲夺食凶狠……
　　“养子、爱子、护子及自爱、自保、自利，是一切有情自然而然天性。人于中更人和人相处自然，当然也与万物有明显差别和区隔了。
　　在这里，孔孟格外强调人而应仁那恻隐之心、羞耻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是人自然方圆并特别彰显孝悌忠恕等等是人之为人根本。其‘率性’‘在方而法方，在圆而法圆’虽是于人‘自然无违’，但老人家，你是过来人，又见多识广，之中儒家那‘道法自然’所义所为，于人某些天性改变更成就，古往今来，是不是一直都不那么尽如人意且细想及较起真儿来，也是常常叫人心灰意冷并还有些齿寒的吧！”
　　慧能想了想，于师公所问有感而言。
　　“‘人......异于禽兽几希’，也是在说人随时随地都可能与禽兽自然而然难有差别、难于区隔，甚至有时还禽兽不如啊！”
　　此中林老太爷当然更是格外有叹。
　　“说得太好了，老人家！
　　孔孟之道的确把准了世人自然与其它有情相别几希脉搏。
　　在儒家看来，此几希不仅是人独有之天，还是相克人贪欲本性使之归仁更天下大同那社会理想寄存所在。
　　而滚滚红尘中，确也有非常之人能把那点儿几希萤光升华成一轮满月，不但使自己变得通体明亮圣洁，也给那有些迷茫的人心及混浊世间带来了澄明澄澈美好希望、美好愿境。
　　但老人家，面对百年世人生存现实、生活奢欲、生命妄念，若以此几希为则去要求所谓君子更食色本然的庶民及小人们于中一律，那愿心及所为越是急切，是不是于人心世事贻害，反越是深重了？”
　　“这如何讲？”
　　林老太爷听了，一时有所不解。
　　“老人家，人异于禽兽几希，那禽兽自然，差不多也世人自然吧？
　　孟子言此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虽有一定道理，但世上真君子少之又少，却是不争吧？
　　即便君子通体纯净，可涓涓清流，又如何能净满江浑浊呢。人心如此，世事更是如此吧？”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本君子应有之志！”
　　修齐治平更君子人格理想，在曾有学有寄林老太爷心里，还是根深蒂固的。
　　“可几希君子在所谓浩浩庶民那人欲横流之中，是难如鱼得水的吧？
　　老人家，
　　是不是反倒是那些认准了人天性自利更贪欲弱点而专图一己之私的伪君子和真小人，却能于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呢？
　　自古以来，世上就多知难而退隐士、难酬宏图大略志士、不成功便成仁烈士那根本所由，是不是也在这里？”
　　“还真是啊！”
　　于此林老太爷当然有所认同了。
　　“老人家，
　　异于禽兽几希世人自利更无度贪欲里，那想有所作为清醒君子，便不得不于之正视而取韬光养晦、浑俗和光等等有效谋略，方能多少着落一点儿志求所愿吧？可这种权谋算计使在真相面前装聋作哑更与世间浑浊同流合污又和伪君子们实际作为相去几何，那真愿‘困而学之’浩浩庶民，于中又如何有学呢？”
　　林老太爷想了想，感觉其中道理虽不尽然，但一时又找不好有所表达有力头绪，于是便笑笑默然不语。
　　“老人家，
　　百年世人在是非对错、好坏真伪、善恶因果等等一片浑浊的历史和现实面前，必然多重眼前利益及当下得失，是不是更方便那些伪君子举着各式光鲜旗号，打着各种自欺欺人幌子，把人心那点儿几希良知良能作为满足一己之私手段，常常玩于股掌之中了呢？”
　　紧接的慧能，这时已不知不觉更有自己不遮不掩一些愤愤和尖锐了……
　　
　　——世间君子之伪，或人贪欲本性自然难免；而小人之小，更人生存自然与天之大吧
　　二七六.譬如天下大宴
　　“人心能鉴真伪，世事更在口碑。”
　　——太阳明显偏西了，半阴半阳香香谷里那幽幽兰香，此刻似乎更加醒人。林老太爷于慧能之谓总体上虽有些难置可否，但一口深深吸入之中，此言却是斩钉截铁。
　　“是啊，人虽自利，人虽贪欲，却也心烛独明，这也世人自然与万物区隔根本所在。但在严酷生存面前，老人家，人那点儿几希也罢、心烛也罢，是不是有些难抗现实压迫，难敌自然自利之心更贪欲非常本性？”
　　“可是……”
　　林老太爷似有不同见解，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老人家，我们打个比方如何？”慧能想了想说到。
　　“打个比方？”
　　林老太爷当然想听得更加分明了。
　　“老人家，
　　譬如天下大宴。
　　面对饥肠辘辘还有些乱哄哄、闹嚷嚷的天下之人努力井然秩序，不但事所必须，人也会由衷赞许和深深感激的吧？”
　　林老太爷点头表示认可。
　　“但老人家，儒家于中人分那些所谓君子们，是不是却往往多是抢先入席，另僻专席，更有处心积虑剥夺他人羊贪狼狠呢？”
　　林老太爷想了想：“也是。”
　　“老人家，食色本然的所谓庶民们，于中虽有不满、虽有痛恨但却更是心羡、更想效法的吧？”
　　“当然！”林老太爷笑笑。
　　“老人家，
　　那些深悉过往所谓世间君子，于中是不是多是了然古今‘贪吏而不可为而可为’那莫可名状耐人寻味和只可意会鞭辟入里？”
　　“有点儿意思。”
　　林老太爷想笑，可又有些笑不出来。
　　“因此老人家，那有先天之利的所谓君子们，又怎会轻易将一生温饱及荣华富贵托付给异于禽兽几希之人那点儿微弱难明之光，更如何能果决牺牲自己实实一生及子子孙孙去奉献那食色本然且多为当下一点儿实利所驱浩浩庶民呢？”
　　“这……”
　　面对慧能此议，林老太爷一时还真有些语塞了。
　　“老人家，
　　小辈以为，正因为人是难以自然奉献自己的，所以那真正君子不但被世人敬为神明，更是铭诸肺腑。可那心鉴也罢、口碑也罢，代代迄今，为什么真君子总是凤毛麟角，而心烛独明世人，却是于中变得更加实际、更加怯懦、更加口是心非而离人那几希之道反是越来越远了呢？”
　　“好像有点儿道理呀！”
　　林老太爷似有万分感慨。
　　“老人家，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乎，未有小人而仁者也。’更孟子‘庶民去之，君子存之’里，儒家道法自然于人几希之性开掘成就，是不是本身就有失了主体。即便口谓人皆能仁，但于中那人为刻意区隔，不但使其所谓人皆尧舜有自相矛盾之嫌，且对君子那自保自利自然本性，也有正视不够充分所在吧？
　　老人家，小辈以为。
　　若以此仁来规范所谓君子，君子或因难以名苻其实而势必趋向虚伪了吧，因为那君子之伪，其中或有人贪欲本性自然难免；
　　若以此仁要求所谓庶民或小人，岂不自欺欺人且适得其反，因为那小人之小，其中更有人生存自然而然与天之大吧。
　　老人家，那圣人之道于人几希方圆寄望，因此是不是往往就有些事与愿违且愈是急切，那于人心世道贻害，反是愈发深重了？”
　　——对呀！
　　“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则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还真不是愤愤之词啊……
　　因为，天下世人不善，不仅在人异于禽兽几希那自然而然，更在人非自然贪欲本性。
　　儒将君子小人绝对划分，更把君子之仁提到了有违自然非常高度，还真使君子难为君子，小人反更加小人了......
　　此中各种跖类把圣人之道实实作为盗天下而私己工具，当然会戕害人心那点儿微妙几希了。更况古今几希的真君子于世不但总是难酬大志，还往往多陷悲惨结局。而那伪君子、真小人不管在任何朝代、任何地方、任何情况下，几乎都能轻易得逞不争，世人更是洞若观火并多有亲历的吧......
　　当然了，人在生存艰难及自利自保更贪欲本性面前，那切实利害得失，有时还真会使人所作所为远不如禽兽自然而然呐……
　　想到这里，林老太爷内里虽有叹服，但修齐治平那深入骨髓观念，还是令他不由强言：
　　“阿彬哪。
　　‘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
　　圣人言教，君子仁德，总是无错，更是有益世道人心的吧？”
　　“老人家说得对。
　　圣人言教，君子仁德，于代代仁人志士成长成就，于世人良知生发常存，的确功莫大焉。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更发人深省吗？
　　圣人当世，不也多次深叹‘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世间如此，世人如此，当然有岀圣贤和君子们主观意愿了。
　　老人家，小辈以为，
　　这不但不能因此数落食色性也芸芸众生，也不能深责那些伪君子和真小人，当然更不能开罪圣人觉民济世之心，只是说明人异于禽兽几希更贪欲本性应该而且必须要予以充分足够正视罢了。
　　因此老人家，那‘道法自然’中何为人独有自然，且又如何法之，人的视野，是不是应该更为开阔、更加深入一些呢？”
　　听到这里，林老太爷已是多少理解慧能意思了——
　　自私自利，世人自然；
　　贪欲无度，虽人非自然更人独有之自然；
　　于这种自然非自然一体本性，人心烛独明且能自我反省并努力寻求出路，亦为人自然。
　　儒道于此方圆都开出了自己觉民济世方子，道家之剂，有些不切实际，儒家用药太过心急。而非常之人的阿彬信佛修佛，或是于中看到了世人方圆‘道法自然’真正津渡吧……
　　想到这里，林老太爷便于慧能直直究问了：
　　“阿彬哪，
　　依你意思，儒道于人自然非自然性偏医之或是不及、或是过之，那佛法又高明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