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人非自然A

　　二七O.香香谷里有香香溪
　　二七一.对不起了，年轻人
　　二七二.人曾……
　　二七三.人的自然
　　二七四.法自然者
　　二七五.这如何讲
　　二七六.譬如天下大宴
　　二七七.仰观俯察
　　二七八.云何舍非时乐就现世乐
　　二七九.这太不自然了吧
　　———胜境地设天藏，往往专俟情有独钟
　　二七O.香香谷里有香香溪
　　
　　惊春时节，岭南春早，
　　触目凝眸李花亮、桃花艳、梨花娇……
　　一路更常绿翠深、落叶葱青、百鸟百声......
　　不知不觉，时近正午，那多次入梦的香香谷，也就片刻路程了，于是在村前路旁泉水边用足干粮之后，专程的慧能更是着意放缓了行进脚步……
　　师公仙居景致，早从师兄那儿了然于胸了——
　　香香谷里有香香溪，其主水发源深山大泉，一路汇聚涓细润浸，更强淙淙......
　　山里有势之水，高处银龙飞冲，不见首尾；狭地切石成涧，碧玉莹莹；宽坦沙净石白之上、波光潋滟之中鱼儿悠空，鸟兽蹑足......
　　而两山水边奇花异木，四季各呈所胜……
　　最为可观，流水顺山就势，跌宕形成了大小不等深潭，风和日丽高处望去，青绿之中晶亮如碧天星斗；
　　甚为可叹，是那葫芦谷口水间水边坐巨石坦坦、立怪石嶙峋并隐显红花绿树，人于中举步，于上平俯，能见不尽幻象，可展随心意趣……
　　但凡山里水边四季，大都时花相拥，当属平常。而两山杂木虬蟠节错悬崖峭壁之上多有神秘山洞，也不鲜见。可这香香谷洞窟四时之中，却常年水气氤氲，吐雾吞云。
　　因此，谷里严冬有暖流融融，酷夏存凉风沁沁，那得天独厚王者之草，便纷纷于此聚集。于是，谷中四季兰开蕙谢，馨香延绵，那潺潺溪流，自然而然一路芬芳四溢……
　　山水至美，多由人迹罕至。
　　此离聚落不足三里，花容何能不为人老、香泽何以不为世浊。除远城镇之外，那谷口入处两山壁立，犹如天门，一年到头，仅深冬初春，方可涉水入内。更为主要，或那近乎半阴半阳深谷之中，难开足以养人肥田沃土……
　　胜境地设天藏，往往专俟情有独钟。你慧眼识珠不畏险难，她终遇知己更期岁岁年年。多情之人与情多山水两相长悦，是山水有幸，更世人幸甚！
　　近四十年前吧，师公游医采药至此数日留连，临别不舍立于谷中近出口唯一亩许小岗之上，发愿待家人衣食无忧、儿女成人及送终老人后，定买山于此筑园，要与谷中四时之美朝夕相伴，悠游岁月……
　　——兰香阵阵，溪声汩汩，转弯几步即是谷口。慧能于中回神抬眼，顿见入处石梯之上一白发飘飘、银须冉冉长者正朝自己迎了下来——这不师兄描述师公他老人家吗，怎这么巧……一愣之中，慧能突然有省——
　　难怪下山回望之际，曾见一股狼烟直上云端；难怪中途几次回首，总有烟柱高高随后；难怪刚过村口，又睹侧面山头升起了青烟……
　　———岁月无情，一切皆是过程，因此凡人会老，神仙也会老
　　二七一.对不起了，年轻人
　　“请问是阿彬先生吗？”
　　慧能仍在猜想之中，殷殷来迎的白发长者已是主动大声了。
　　“老人家，我是小辈，叫我阿彬吧。”
　　面对师公周到用心，慧能突然有种莫名紧张感觉。
　　“那山里汉子，可不随便叫人先生的。他们叫得，想我老头子也叫得吧？”
　　已是近身长者幽默坦然。
　　“老神仙是林老太爷吧？”
　　稍稍稳神的慧能站定想了想恭敬回问。
　　“可见人会老，神仙也会老啊！
　　阿彬先生，你说是不是？”
　　慧能听出师公话里有话，想了想，还是非常诚恳请求：
　　“老人家，我是小辈，叫我阿彬好吗？”
　　“也行！不过，我老头子有个条件？”
　　一丝不易觉察迟疑，于林老太爷神态语气一闪而过。
　　“老人家，你说！”
　　慧能当然一点儿也没犹豫。
　　“你在山里是知道的，贵客进部落寨门，是要喝三碗迎宾酒的。我这香香谷也想仿效一下，想请饮一口我的水酒，我要看看山里汉子本色，不知能否应允？”
　　林老太爷藏着掖着认真之中，当然也存开诚布公隐隐之意。
　　“行！那就来口。”
　　慧能想也没想，爽朗答应。
　　“请！”
　　林老太爷即刻递上一随身小葫芦。
　　“谢老人家。”
　　慧能接过送到嘴边仰脖之中，感觉还真就一小口……可这一小口入腹之后，四布温煦瞬间更是直冲人根——刹那之际，慧能一下明白师公所意了，但人皆本有羞耻之心，还是令他不由弯腰吸气，紧提内收……
　　“还真是条汉子啊！
　　来，赶紧把这口也喝了，保证什么事立马没有。”
　　紧盯状况的林老太爷心照不宣赞叹之中，又将另一葫芦迅疾塞到慧能手里……
　　“对不起了，年轻人。我恳求理解原谅我这糟老头不那么光明正大，可我真的想不通，也找不到稍释疑惑更好原由……”
　　“老人家，我理解。一切都是我的罪过，只要老人家不怪我、不恨我……”
　　很快缓过劲儿来的慧能，真的觉着师公对自己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不为过。
　　“年轻人，作为男人，你虽叫我觉着有些不可思议，却也叫人打心里佩服。我这行将就木老朽在你这儿不仅长了见识，还真以能认识你为荣啊，请！”
　　一声內里万分复杂请字之中，那也曾有所经历的林老太爷心里更是清楚了——
　　青壮汉子面对妙龄佳丽之所以决绝冷漠，人于佛的坚信所求，还真非凡情心诺能与相提并论了。当然，竭尽心力若使迷途知返回心转意，或当更有所值吧。
　　——面对师公良苦用心，面对师公道歉真诚，慧能内里一时五味俱陈有些找不到合适言词来应答，只裂嘴笑笑并随一起登上了石阶......
　　进入谷内，兰香益发沁人。
　　路边青绿之中、立石之间，不意桃红李白，醒目分外......
　　抬眼小岗，更掩一片斑斓色彩。
　　汪汪而来狗狗在主人招呼中嗅过了慧能，又转身回家履责去了。
　　而岗脚石阶旁边，一稍有年纪男子静静坐在那里，似在歇息，又似在等人。
　　“阿彬哪，时已午未，早饿了吧？”
　　近岗之时，林老太爷回头相问。
　　“老人家，我刚在村旁泉水处用足了干粮。”
　　“赶了几十里山路，有点儿累吧？”
　　“一点儿也不累，老人家。”
　　“真不累？”
　　“真不累。”
　　话间已到了小岗脚下，那静坐的汉子起身相候，并向林老太爷和慧能微笑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阿彬哪。今天风和日丽，如真不累，我们爷俩沿谷朝里多走几步先在外面晒晒太阳、观观景色如何？”
　　“那当然好！”
　　“这是大刘，常年在我这儿帮忙。
　　你把包袱交他先带上去，可以吗？”
　　“这是一点儿山里干杂，是孝敬老人家一点儿心意。”
　　“那就多谢了！
　　大刘，你先拿上去，告诉我那口子，太阳落山我们就回。”
　　林老太爷谢过慧能，又吩咐大刘。
　　“放心吧，老爷。”
　　汉子接过慧能解下的包袱，转身上岗去了。
　　———人那“几希”成就一般而言，是不是有些难以自然且唯在身心角力
　　二七二.人曾……
　　高高暖阳下，
　　坦坦巨石上，
　　远近传喈喈悦耳鸟鸣，
　　脚下有隐隐流水醉心，
　　一呼一吸，沁脾香气通透全身。
　　天蓝、云白、峰奇、山青、树绿、花艳……五步开外，木炭正着石窝旁，灿灿铜壶仙气殷殷，而刻有棋盘的石桌上茶具茶点俱全一应……
　　“老人家，世上若真有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啊！”
　　已落座石凳有些恍惚不知身处的慧能不由感慨。
　　“神仙若无眷侣，山水再美，也会少一分情愫、减一半意趣。人日子再好，也是寡淡无味、索寞凄清的吧？”
　　对坐林老太爷斟茶之中话里有话。
　　慧能听了，笑笑不语，谢过之后端上了茶水。
　　“阿彬哪，这茶味道如何？”
　　慧能一口刚刚入腹，林老太爷便盈盈有问。
　　“这是小辈喝过最好味道了。”
　　“谷里景色呢？”
　　“加上这茶味，对我这也算见过些山水的小辈来说，已是眼耳鼻舌都有些忙不过来了。”
　　“那……我老头子年岁大了，你来做这谷里主人如何？”
　　林老太爷盯着慧能，想想之后开门见山，直言不讳。
　　——是啊，世外美景美味更美人，神仙所求，也难如此美满，人又何曾不想，心又何能不动……
　　慧能慢慢放下茶盏，缓缓抬眼高天，片刻之后，才对师公细语恳言：
　　“老人家，
　　神仙日子，心虽有羡，但真非小辈性情所适、志意所在，真是有愧厚爱呀！”
　　“佛法于世，无不慈悲方便。可奇怪的是那修佛之人，却将一己生活生命着落虚幻，学佛成木石，修佛绝人伦。
　　阿彬哪，你说那佛道是不是太远人之自然更有违世人本性常情？”
　　林老太爷毫不客气，主动挑起了话题。
　　“老人家，小辈以为，
　　何谓人之自然，何谓世人本性常情，或值探讨。
　　实实而言，那也是因人而异，不可一慨而论的吧？”
　　慧能想想，应答小心翼翼。
　　“不对！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概莫能外。
　　男女既为人自然，更世人本性常情。”
　　林老太爷于中似乎早有准备。
　　“人曾茹毛饮血，人曾穴藏巢居；
　　人曾只知其母，不知其父......
　　与今相较，老人家，小辈不知可不可以请教谁更自然，谁更为世人本性常情？”
　　“天地生人，万物灵明，人必然要走出荒蛮。”
　　“说得好啊，老人家。人必然走出荒蛮，是不是才更人之自然及世人本性常情？”
　　“这……”
　　面对慧能顺情就理之言，林老太爷不得不有思考了。
　　“老人家，孟子虽曰‘食色性也’，但却更谓人有‘异于禽兽几希’。那几希成就一般而言，人是不是有些难以自然且唯在身心角力呢？”
　　“这……”
　　林老太爷于慧能此应一时有些语涩了。
　　———世事之中，智者总是倡导人应随遇而安，知足常乐，可此安此乐还真非人自然而然所能指望的吧
　　二七三.人的自然
　　阳光，暖暖的；
　　白云，静静的；
　　溪流，懒懒的......
　　在风儿也醺然酥软初未时刻，慧能忽然觉察山上有一片不小动静，心虽猜出了八九不离，但面对一时语涩言滞的师公，便借机着意相问了：
　　“老人家，对面那片顺坡枝叶晃动，可能什么动静？”
　　林老太爷抬头看了看：“一群调皮捣蛋的猕猴。”
　　“它们这是去哪儿？”
　　对猕猴习性，慧能本也多少有所知晓。
　　“也许闻到茶点香味儿了吧。”林老太爷笑笑。
　　“猴王于食于色，在群当是称心如意了。可在食也只求先饱，在色也力所能及而已。老人家，是这么回事吧？”
　　林老太爷哑然一乐，望着慧能。
　　“可那桀纣酒池肉林，其肠胃能盛几许？
　　后宫三千，又能与几人巫山云雨？
　　如此称心如意，是不是非自然所属，实乃欲望无度，故天下谓之无道。
　　老人家，这饮食男女称心如意，在人自然本性之中，应有一道屏藩的吧？”
　　林老太爷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但人又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可见人内里还是巴望饮食男女随心所欲的。那屏藩所设，只随一己因缘还有些对人不对己的吧？
　　老人家，世间许多乱象，于中是不是多能找到一些端倪？”
　　林老太爷眼睛一亮。
　　“饮食男女，一味称心如意更随心所欲，或世间败坏深疾，故智者总是倡导人应随遇而安，知足常乐。
　　但世事之中，何是遇、何能安、何为足、何谓乐，恐怕有些难以分明吧？
　　若安于所遇，足于不为，且志之以守，意之以坚，又岂人自然而然所能指望。
　　老人家，是不是有这么个理儿？”
　　林老太爷此时已有讶异了。
　　“老人家，世人称心如意所望所求，虽各有所好所重，甚至天差地远，但里面共同，都一己在心在意吧？”
　　“当然！”
　　林老太爷于之首肯。
　　“若是如此，老人家，那人的自然，人的本性，是不是更多只能有求精神层面。而此中精神，不仅或是人与万物分道扬镳真正，更人与人差别区隔所在吧？”
　　“你是说，即便饮食男女称心如意，其中精神追求并一己所念才是人真正自然，才有人真正本性？”
　　“也可以这么说吧，老人家。
　　可人心比天高，人心比天大，一时称心如意之处，或也人厌足之地了吧？
　　人衣食住行及情感所求所寄等等一切，是不是那欲无止尽、心无止境，或才世人自然及人本性本然？”
　　“阿彬哪。依你所说，人此欲此心，已与自然而然相远相别了，其中又何来自然？”
　　林老太爷已是有点儿迷惑了。
　　“老人家，世人自然更人本性本然问题，之中是不是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慧能想了想说到。
　　“这倒是。”林老太爷言之由衷。
　　“老人家。
　　小辈以为，
　　人的自然若分谓小自然、非自然、大自然所属，其于人本性本然，或更方便言说一些。”
　　“哦？说来听听。”
　　“老人家，
　　天地生人，虽自然所属，但与万物自然相较，却有根本不同。此相别万物自然而然所属，我谓之小自然。”
　　“小自然？”林老太爷不由跟了一句。
　　“是的。
　　人相对万物自然而然之唯独，我姑且谓之小自然。
　　此小自然中，人欲无止尽、心无止境。这种与万物自然而然根本区隔所属，是不是也可谓非自然？”
　　“非自然？”
　　林老太爷似乎有点跟不上了。
　　“是的，
　　万物自然而然，人不但渐渐与远走向了对立面，于中还常能达成所欲所求似乎人可胜天，此是不是可谓世人非自然？”
　　“想想也是。”
　　林老太爷开始有些认同了。
　　“老人家，
　　虽然人相别万物自然而然似乎也可胜天，但人终还是天地所生，更无出自然之域。其非自然本性源于自然、归于自然，不但受制于自然，还与自然而然之万物浑然一体不可相离相分，此之所属，可谓人的大自然。
　　大自然中，人非自然本性，实乃天生万物之一独有自然。此之自然，是不是可谓世人自然，或人本性本然？”
　　“这……”
　　林老太爷一时陷入了深深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