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有一种情

　　二六六.你不是说
　　二六七.师兄，我知道......
　　二六八.你的心真硬
　　二六九.你又怎能……
　　
　　———————学佛修佛，只心念之事，当然得佛成佛，便与人寻常生活并无矛盾、亦无区隔了
　　二六六.你不是说
　　“你的心真硬！”
　　季秋如期上山的陈怀谨午后与慧能一见面，便直直将憋了许久的深责狠狠砸了上来。
　　“师兄……”
　　心知肚明其中原由也多少有点儿精神准备的慧能本想稍作解释，但内里早有激愤的陈怀谨那不由分说数落已是有些难以抑制了：
　　“你不是说，寺庙不过人学佛庠序，法师不过人修行先生吗？”
　　“师兄……”
　　“你不是说，修佛得佛，只心念之事，无有在家出家所别吗？”
　　“师兄……”
　　“你不是说，成佛只心性觉悟，与人寻常生活并无区隔矛盾吗？”
　　“师兄……”
　　“近三年了，你连声都不应应人家，更别说给个好脸色，是人害过你、欠过你了！这深山老林，人一个如花似玉大家闺秀那日子怎么熬的，你想过没有？”
　　“师兄……”
　　“学佛修佛，怎把人学成了榆木疙瘩，修成了铁石心肠呢……”
　　“师兄……”
　　此时慧能已是泣不成声、泪流满面，而有所发泄也自知情绪有点儿失控的陈怀谨一见，心里多少已是有些不忍——难道自已错怪了......
　　不可能！
　　和自己闺女差不多大小的三小姐仲秋下山归家之时，那凄惶憔悴更伤心欲绝神情及人见人疼感觉是真的吧！
　　这次进山，从师公那里才细知了三小姐这几年实实境遇……
　　记得这前在山上每见小姐，人那强做笑颜、躲闪眼神、敷衍说辞现在想来，也情形如实不争吧……
　　更这几个春秋天每见慧能，也曾委婉问过此事，但人总是避而不言及那难状沉默现在想来，不就一切一切有所证明吗！
　　可眼前、可眼前铮铮汉子饮泣吞声又怎么回事……
　　面对已是泪水满面慧能，生性周全的陈怀谨内里虽多少有点儿自责，但还是觉着这位师弟心肠真是太硬太狠了。若自己闺女遇上如此之人，他也是没法理解，更是难以原谅的吧？
　　但话又说回来，他可是慧能，是那个有情有义更善解人意的慧能呐……
　　想到这里，陈怀谨一方面虽是意绪难平，但另方面又坦心坦肺了：
　　“师弟呀，我真有些想不明白，你这得法之人到底得的什么法？
　　如你所说，人成祖成佛又为了什么，又能怎样，一切一切，人总还是人吧！
　　可这在你自己身上，怎就叫人越想越觉着不是那么回事了呢……
　　之前，你那西来佛祖在我眼里，也只一个有点儿特别的神仙之类罢了。
　　可这些年听你、思你，好像又觉着你那如来更像是一个哲人了。
　　但从你对三小姐决绝态度来看，你那所谓佛即人、人即佛的彻悟，我又真不知你彻在了哪里……
　　世言，不羡神仙羡鸳鸯。
　　你也过来人，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想，天不负人，那三小姐不就上天对你特别眷顾吗！
　　可你为什么要对人这样，更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难道、难道你那所谓一心一念、所谓在家出家、所谓真俗不二等等幡然，都是说给别人听的？
　　你与林姑娘在这山里，或在将来的香香谷，难道不就你什么也不耽误更你们百年逍遥梦境和美妙西天吗？
　　可你却这样，这究竟为什么，更又何苦呢……”
　　——因爱生情，因情生爱，情爱二字，难煞世间多少有情有爱之人
　　二六七.师兄，我知道......
　　“师兄......”
　　面对陈怀谨的实心实意，满心愧疚的慧能言之哽咽：
　　“师兄，可我于中、真不知、怎么做、才好，怎么做、才对。
　　师兄，你得想法、想法帮帮我、帮帮我！”
　　——这是他所熟悉、他所了解的那个慧能吗……人那真切苦涩和心余力拙情形更实诚恳求，更叫陈怀谨心里一震，于是想想便直截了当了：
　　“师弟呀，这次进山，师公本是决计要随我来会会你的。因他老人家压根儿就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能拒绝他孙女的男人，更况你这山里男人？
　　但我想来想去，有些担心师公上山万一于你情况有个什么不测节外生枝，那事情不更复杂了吗？于是我便力劝师公最好先缓缓，等明年开春再作打算；又言如能想法请你下山，到时就在这香香谷里待客，一切岂不更加方便。师公经过反复思考，最后不但同意了我的意见，还重重拜托了。
　　师弟呀，我这样安排，不知妥不妥？”
　　“师兄……”
　　慧能听了，那内里感动感激，已是难以言表了。
　　“师弟呀，我还这么想，不知有没有点儿道理。
　　林姑娘为你坚持了近三年才下山，这本身或也表明，她已清楚并认命与你难有结果了吧？但这几年情形，她又只如实告知师公，是不是说明她对你还没彻底死心呢？
　　因为，她太相信师公他老人家能力和办法了，是不是于中她或多或少还寄存了一线希望？
　　以我感觉和经验，师公说服三小姐，似乎不会有什么大碍了。而师公之所以非要会会你，除为他心爱孙女尽尽心外，或更多在他想要见识见识你这之所以的不可思议吧？
　　假若，你那道理能叫师公他老人家理解接受，我想三小姐于你完全放下，或就更有可能了。而你主动去香香谷本身，不仅山里所处安稳万全，也是于人某种尊重，更况老人家也你师公呢？”
　　这时情绪已有平复的陈怀谨面对慧能更是掏心掏肺了。
　　“师兄，我知道，我的确、对不住、林姑娘......既然、能有、这么一个、可以稍稍赎罪机会，请相信，我一定......”
　　“还记得香香谷吧？”
　　这时，陈怀谨于事又开始周全了。
　　“记得，进山之时，我还特意去谷口看了看。”
　　“那师奶人称林夫人的情况，你也知道的吧？”
　　“林夫人？不知道。”
　　慧能好像听舅舅说过，师公从医一个重要缘由，是情深伉俪因病不治，后来事情，还真不太清楚了，于是摇了摇头。
　　“师公早年丧偶，誓言不再续弦。年近半百时，却因救治了一疑难重症患者，最后不得不更改志意了。”
　　“哦......”
　　慧能还真想听听其中所缘所因。
　　“当时，那病人有个才貌双全年界及笄女儿，见深爱父亲久治不愈在劫难逃了，于是暗暗发下誓愿，谁要于父起死回生，定当为妻为妾为奴报答终身……为此，师公坚拒了约十来年吧，最后拧不过才隆重迎娶并一起入住香香谷的。”
　　“是该称谓林夫人哪！”
　　慧能当然有所感慨了。
　　“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陈怀谨想做到心里更加有数。
　　“明年仲春时节怎样？”
　　慧能想了想回到。
　　……
　　——天地有一种情，叫无情；世上有一种心，叫苦心；男女有一种爱，叫不爱
　　二六八.你的心真硬
　　晚秋暮色里，殷殷的陈怀谨很快消失在那有些凄寂的林莽之中了，而仲秋林姑娘下山那一步三回首身影不仅因由再次椎心泣血向慧能步步走来，且之前林姑娘那叫人闻之心颤心痛决绝歌声，更是回肠九转又深萦慧能内里了——
　　“人呀吗人在山，
　　山呀吗山连天——
　　天上的哥哥应应声，哪怕壁立更千仞，
　　铁了心的小妹妹，定呀吗定上高山顶。
　　人呀吗人在山，
　　山呀吗山连天——
　　天上的哥哥回回眼，无惧所去有河汉，
　　铁了心的小妹妹，追呀吗追随到天边。
　　人呀吗人在山，
　　山呀吗山连天——
　　天上的哥哥点点头，不论永世与刻漏，
　　铁了心的小妹妹，此呀吗此生无他求……”
　　本家乡这一带汉子的山歌调子，由那娇羞淑媛林姑娘改词唱来，只听得人心颤和心痛、心酸与心恨......
　　自第一次见到林姑娘算起，已近六年时间了。
　　人从一个亭亭美少女出落成一个娟娟玉佳丽，之间本是女子一生最为美妙年华、最为欢乐时光、最为幸福日子，可这一切却因你决绝狠心，使人美妙暗然无光、使人欢乐杳无踪影、使人幸福遗憾终身......
　　一切一切，
　　本想木人石心拒人千里、快刀乱麻斩钉截铁于己不纷扰，于人不耽误。可谁知在那谁也说不清、谁也道不明却能叫人万难不惧情字面前，人一开始就低估了其力量而大错特错了呢……
　　——你的心真硬！
　　人来见见面，你自始自终从未给一个正眼。可近三年来扪心自问，你是不敢正视人的美丽，还是决意在逃在躲一个男人那自然而然怦然心动更深深之处情难自禁......
　　即便如此，一切也是枉然。
　　因为人的美丽似仲秋浩浩明月，不凝不眺，亦满轮入怀，此中人又如何能逃，如何能躲，更又如何心若止水、不生波澜......
　　——你的心真狠！
　　人来拉拉话，你一直装聋作哑，死不吭声。可近三年来扪心自问，你是被人聪慧所震慑，还是惧畏情难自主不打自招更害怕一发完全不能自拔......
　　即便如此，一切也是枉然。
　　因为人新学木叶之奏、拨弦所弹，更部落情歌热烈直白、哀怨伤感，就是木石，也会透穿为之动容、为之柔软，此中岂又不是心意畅叙、深情交感……
　　——你的心真毒！
　　人精心为做糕点，一针一线为成衣褂鞋袜，你一概搁在门外显眼之处任鸟啄蚁搬、风吹日晒……可近三年来扪心自问，你如此做作是怕被人温情融化，还是担心那实实幸福之中人难自已......
　　即便如此，一切也是枉然。
　　因为人偷偷为浆洗的衣被，悄悄为整理的房间、采摘的鲜花、点燃的线香却是在在处处，人醒着睡着，又岂能于之弃置……
　　是的，
　　天地有一种情，叫无情；
　　世上有一种心，叫苦心；
　　男女有一种爱，叫不爱；
　　可百年鲜活之人，为什么不爱，为什么苦心，更又为什么要如此无情呢……
　　
　　——思想问题，只有靠思想才可根本解决；精神出路，也只能在精神之中方见方有希望津渡
　　二六九.你又怎能……
　　生命有太多太多美好，
　　男女合和，或是除灵魂沉浸更飞升外最不可思议美妙了……
　　不说只有男女合和的世界，才是百年最为完整、最为美满世界，单就男人而言，美好女子那清丽双眸、如花容颜、盈盈姿态、柔柔声音更身子妙曼、玉体温软、气息馥郁、托付完全，不但使男人心颤如痴如醉如驭空之飞仙，就是日复一日年复年里出自她们双手一茶一饭、一衣一被，都洇漾着女子如兰馨香、融心温暖；就是年复一年日复日里出自她们双手整洁居所及常新插花、常燃线香，都驻足和流淌着女子动人倩影、如水柔情……
　　而
　　男人身体不适之际，女子那无微不至殷殷关怀；
　　男人内里郁郁之时，女子那温言软语善解人意；
　　男人艰涩流年之中，女子于人于家那一心一意和全心全意任劳任怨……
　　总之，一切一切之时之中，女子的花容、女子的明媚、女子的绰约、女子的善良、女子的忠贞、女子的尽心、女子的耐性等等等等，常叫男人柔软骤动不由感恩造物使天地存有女人，感激感谢命运使自己有此女人......
　　因此，
　　面对美丽如斯、痴情如斯林姑娘时，人又何不珍视、何不惭愧，又如何心旌不动、波澜不起更不深问此中如何“报之以琼玖”呢……
　　记得在听己锼兄给读阿含时，有尊者僧伽摩的故事。说其梵行之前，家有人见人皆“如渴欲饮，睹无厌足”且已为生有一双可人儿女的标致内人，但他却突然置娇妻幼子不管不顾决绝出家去了。那于僧伽摩一心一意无有任何过错美妻偕一双儿女好不容易找到人时，他才不得不深心有吐之所以如此，是觉一切无常而感百年毫无意义......
　　人乃一物，更也一心。
　　人与人略微之差及根本所别，或亦其中心物孰主孰次、熟重孰轻吧？
　　因此，世间一些人有些作为之所以叫人难以理解接受，是不是也多因多由人那心的归属有主有次、有轻有重更渐行渐远呢......
　　思想问题，或只有靠思想才能根本解决；精神出路，或也只有在精神之中方见方有希望津渡吧？
　　百年男女及一切美好如意，人若于之深问深究更深求，一切又岂能长久更又何存端的？
　　因此，在那无边无际、无始无终失意更虚无之中，人学佛修佛“独步无有侣，乐于闲静处”，或亦思想迷惘有出一条通道，精神求索有笃一种归宿吧……
　　僧伽摩所为，从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更一个男人责任角度，当然叫人无法理解更不可接受了。
　　但现在想来，人归依空门，或也一己心性忽然有醒更生命断然至求吧？
　　人在己心真正、她心痴情更人伦道义矛盾纠结之中，有时还真就莫可奈何难以和合、难以周全——之中已锼兄逃婚出家，不也一个男人于情于爱于责任一种另类担当吗……
　　因为，
　　人的情爱在没交集之前，当是自然而来，或也会自然而去的。可一但实实交集合为一体了，那自然而来的情爱，不仅难以自然而去，且那去的过程，于己不但是一种无奈之无奈，或还有一种噬脐莫及苦痛自责；于人不但是一种非常伤悲，或还一种更深伤害吧？
　　所以，
　　人若于中能早早认清自己于那的确无法全身心付出的两难有所决绝，对人对己，或才是最好抉择，或才有最好结果吧……
　　曾经那么美好的玉馨，你都没能做到全心全意，更况那无法的全心全意也早被深深带去、远远带走，因此如今的你，又如何直面更又怎能再负那几近完美的林姑娘呢……
　　是的，人自性自觉虽是无法断绝百年触境心心念念，但“烦恼即菩提”之时之中，人是不是完全可以不重蹈僧伽摩类疚痛更罪孽，而之中于己的成全，或也是于人根本不误吧？
　　所以，
　　人一时的不爱，一时的无情，又何不是人自觉之真爱、自然之真情苦心呢……
　　想到这里，慧能面对自己深心虽仍是苦痛愧恨，却也稍有安顿了，但之中又该如何面对林姑娘的深心呢？
　　泪眼之中，慧能又开始深深有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