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寨外生活

　　的士高舞厅重新开张，让城寨在外的名声又一次添上了神秘的色彩。一夜之间大光龙就变成了大光虫，使得许多西郊的小混混压根没有反应的机会。各路青皮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打听，将得来的信息拼凑之后，才知道是城寨接手了生意，接的还名正言顺，两种声音也渐渐的传了起来。
　　说城寨守规矩吧，你接手生意，有人砸你场，你干翻了也就算了，但从动手到报官压根就是计划好的，这么做事就是坏规矩，跟借刀杀人没什么分别。但如果说城寨不守规矩吧，别人的确是地地道道的合伙人，跟道上一点关系都没有，不遵守你那一套也是对的。况且城寨有能力打退你，顺手让公安抓了你绝掉后患，站在生意人角度，倒也合情合理。只不过，这一套组合拳下来，生意和地盘是确保了，但怎么看都有种挫骨扬灰、杀人诛心的味道。
　　这些风言风语传到海胆耳朵里，他转头就告诉了阳鼎兴，阳鼎兴只是笑着摇头，理都懒得理。身旁的大头叼着香烟骂了出来：“他娘的！个个都说自己是出来混的，但没有一个带脑子的！你砸坏的东西是寨子埋的单，让你赔钱铁定是没有，再不给点惩罚我们不成了冤大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寨子专做赔本买卖呢！”
　　大头说着凶了一眼海胆：“甭管你是干什么的，错了就要认，就要承担后果，一句什么狗屁道上的就能不管不顾了？这他娘的跟土匪有什么分别？我说你能不能有点脑子？咱们是堂堂正正进来做买卖的，不违法不犯罪，规矩还轮不到那些小罗罗来讲！我爹还老夸你聪明，我看呐，是年纪大了，认混了后生！”
　　海胆知道是自己有些草率，头都快要低到了胸口：“行啦大头哥！我记住了！”
　　“以后再听到这些就过过脑子，别想都不想就往回带！这每天生意够忙的了，兄弟们招呼客人还得招呼你！”大头指着刚刚走进来几个男女道：“去去！来客人了，干活去！”
　　站在吧台里的小华头一次看见海胆被骂，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弄的大头也有些尴尬，拿胳膊撞了撞阳鼎兴：“兴哥！我刚才说的对吗？”
　　阳鼎兴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手搭在大头的肩膀上道：“改天我跟师爷打个招呼，你去学堂吧，不教书怕是浪费了你这个人才！”
　　大头足足愣了三秒，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应对，扔下一句我去换兄弟们宵夜后就跑了，闹得小华又笑了起来。
　　迪厅里的音乐声渐渐放缓，小华咳嗽了两声，伸出手冲阳鼎兴微微一笑：“兴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可能对你们有些误会，但是呢，你的长相的确不像好人！总之...我代表成叔谢谢你！谢谢你们！”
　　阳鼎兴轻轻抓住小华的食指：“没事！读书人就应该敢说敢做！”
　　小华倒了一杯啤酒递到阳鼎兴跟前：“以后有事你直接招呼我就行！我叫连华，连绵的连，你叫我小华就行！”
　　“好名字！幸会！”阳鼎兴接过酒杯，旋转了两下：“上回听成哥说，你从北方考过来，在这边念大学吧。真厉害！”
　　说到这里阳鼎兴竖起了大拇指，微笑着问：“怎么样？南方的气候适应的过来吗？”
　　“来了一年，基本适应过来了！”小华对于阳鼎兴的夸奖有些不好意思，露出小孩子般的笑：“兴哥别夸我，我家里没什么底子，念书是最快，也是唯一的出路！跟你和大头哥他们比，我只是个小孩子，没有阅历，以后还需要你们多教教我！”
　　“别客气了！”阳鼎兴浅笑着摇头：“你跟我们不一样，你这样的人才是栋梁之才。像我们这样的所谓阅历，不要也罢！”
　　小华一时有些语塞，正在想怎么回答时，阳鼎兴又开口道：“总之，以后需要帮忙的，事也好，钱也好，告诉成哥，或者告诉我们。别自己硬撑，该花还是得花！”
　　小华知道阳鼎兴指的什么。她点点头，看着阳鼎兴的眼睛诚恳的道：“谢谢兴哥！”
　　无声的一笑，阳鼎兴将杯中酒喝完，跳过话题道：“对了！有机会，教教我妹妹念书的诀窍，再带她去你们学校看看，让她向你学习！”
　　“好啊！”小华听海胆提过阳有珍，开心的应着：“放心吧兴哥，包在我身上！”
　　“既然你叫了这么久的兴哥，那当哥的就劝劝你！”阳鼎兴站起身，指指小华桌上的书本：“以后别在店里看书了，对眼睛不好。闲下来就好好休息，你的眼睛以后比我们所有人都要金贵。况且，你带眼镜应该不好看！”
　　和阳鼎兴的简短对话令小华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是疑惑还是好奇，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可能她自己都没有想到，一个长的凶神恶煞的，对谁都冷冰冰的人会这么细心，为了不伤及自己的自尊心而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才说出关心人的话。
　　“可能这就是人不可貌相吧！”小华看着阳鼎兴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心里暗想道。
　　
　　迪厅每天都营业到午夜，一般都是到最后一桌客人走后才开始收拾。阳鼎兴和阿成都互相约定过，绝不能“赶客”。毕竟在外做生意，服务和口碑是一定要保持的。
　　每晚到了十一点的样子，音乐声放缓之后，城寨的人和迪厅的几个服务员会轮流宵夜，等到宵夜吃完，也就差不多散场了。大家互相之间搭把手开始收拾，之后结伴回到外面的临时住所，第二天晚饭后再来开门，只为了快速把生意推上正轨。
　　由于城寨本身的琐事较多，阳鼎兴在迪厅停留的时间很少，已经开业半个月了，阳鼎兴只来过两三次，除了看一下收入和运营情况外，也会带几个城寨的年轻人过来帮忙。
　　正如师爷所说的那样，城寨的后生各个都好拳脚，加上又都是年少轻狂的小伙子，这些人一旦闲着，估计就只剩下惹事了。元老们知道，迪厅虽然算不上很好的场所，但有一个先天优势，就是来消费的什么样的人都有，即使是瞎混的也坏不到哪里去。那些平时没什么事的后生完全可以过来搭把手的，一来可以挣点钱补贴家用，二来，迪厅里的客人形形色色，就当学学怎么和外人打交道了，绝对比闷在城寨里天天看赌客和嫖客强。
　　迪厅每晚都很热闹，姑娘们穿着花花绿绿的裙子，像蝴蝶一样满场乱飞，也令来的后生们大多都看傻了眼——好家伙，敢情寨子外的姑娘都这么得劲呢！要不是大头和海胆阴沉着脸让他们赶紧干活，估计一个个的哈喇子都得打湿衣服。
　　大头和海胆每天都记录着可以改善的地方，交给阿成后再嘱咐其他人配合落地，开业时间虽短，但生意也算是井井有条。除了偶尔出现的醉鬼外，基本没出现过其他问题。
　　阳鼎兴扒了两口炒面，擦着嘴掀开后门的黑布帘子往里走，刚想招呼海胆去宵夜，迪厅角落的沙发里一个身影站起来冲阳鼎兴招手，“兴哥！”
　　阳鼎兴转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来了？先喝着！”
　　“好的兴哥！”说话的年轻男子笑着点头，将白色衬衣的下摆从腰带里抽出来，浓密眉毛下的眼睛眯成了一线天。打完招呼的他似乎踏实了一些，抓起桌上的啤酒喝了一大口，随即用自己认为比较霸气的坐姿的重新靠回沙发上，好像这样可以让他的身躯看上去不那么瘦弱。
　　海胆抓着胳膊上的红包往后门走，把蚊子喂饱的他显得有些烦躁，摇头晃脑的时候无意间瞥了眼角落，立马就骂了出来：“阿力！你他娘的又来了？”
　　刚坐下去的年轻男子又站了起来，挠着有些蓬松的短发，不好意思的笑：“胆哥！上次不好意思！忙完了过来喝两杯啊！”
　　“你少来这套！”海胆指着阿力的鼻子道：“你要是又跟上次一样来一出，我怕自己真忍不住！”
　　“怎么会呢！胆哥你放心，上次那是个意外！这次肯定不会...胆哥！”阿力话没说完，海胆已经朝门外走去，看样子是压根不想再多聊。阿力知道，上次的事，八成是海胆还没消气。
　　
　　迪厅这地方，喝多了胡言乱语外加吐一地按理说都是常事，可是像阿力这样的恐怕就独一个。
　　大概是刚开业的第二天，阳鼎兴和阿成对完账，刚出办公室，就看见海胆站在角落的一个卡座上，嘴里十分不满的吼着什么，身旁还围着几个阿成招来的服务员。
　　阳鼎兴走上前去，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去，海胆的面前一个穿着米色衬衣的男子满脸通红，像一滩烂泥一般的半趴在沙发上，双手却死死地拽着海胆的胳膊，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话。
　　海胆的脸色非常难看，恼怒的从桌上一堆空酒瓶里抓起一个，高举过头顶威胁着道：“我他娘的警告你啊！给我撒开！不然老子弄死你！”
　　“怎么回事？”阳鼎兴感觉事态不对，两步上前按下海胆的胳膊，这才发现海胆不知什么时候被吐了一身，淡黄色的黏稠液体还吊在衣服上，十分的恶心。
　　皱了皱眉，阳鼎兴拉开海胆，招呼着两个人带他去洗洗，再拿一条热毛巾来，自己则站在一旁观察起来。
　　衬衣西裤黑皮鞋，衣领雪白，头发中长，有些圆的脸虽然已经通红，但仍看的出来是个白净的年轻人，这打扮，一看就不是常客，估摸着是碰到什么伤心事，一个人来这里喝多了。
　　男子无助的侧躺在沙发上，双手伸的直直的，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冲海胆的背影嚷：“阿纯！阿...纯！别走啊！为什...呕...”
　　哀嚎声还没完，男子突然又剧烈的呕吐起来，嘴巴面向地板的同时，阳鼎兴已经把铁桶给踢到了他的面前，浓烈的酒味混合着腥味瞬间包围了卡座。呕吐声听起来有些渗人，阳鼎兴连忙拍着男子后背，生怕他自己噎住了。
　　“兴哥！他这是让人给甩了吧？”大头端着一杯浓茶放到茶几上，拿手驱散着刺鼻的气味，看着海胆离开的方向道：“能把海胆认成他对象？那娘们指不定多硬气呢！”
　　“应该是吧！”阳鼎兴坐在一旁，看着服务员将热毛巾搭在男子额头上。
　　约莫一分钟，阳鼎兴听见男子沉重的呼出一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脸道：“嘿！好点了吗？醒醒！”
　　男子哼哼了一声，扶着沙发靠背缓缓坐起来，脸上的毛巾掉在腿上的同时，满脸的泪痕也被阳鼎兴和大头看的一清二楚。
　　“好家伙！伤的挺深！”大头把茶杯放到男子面前，看着他有些发愣的眼神道：“清醒点了吗？知道自己在哪吗现在？”
　　男子使劲的摇头，想要驱散些眩晕感，揉了揉眼睛后看看两人，又看看已经没什么人的迪厅，喃喃的道：“我怎么会在这？我...怎么吃饭吃到这里来了？”
　　这显然是断片了。大头心里想着，示意男子喝点茶醒酒，又从烟盒里摸出支香烟递过去：“看样子你是吃饭就喝多了，来我们这里喝第二顿的！抽支烟，缓缓！”
　　“谢...谢谢！”男子反应仍然有些迟钝，放下喝干的茶杯点燃香烟，吸了一口就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我说，你一大老爷们至于不至于，被姑娘给甩了就卯着劲喝啊？你这万一喝出个什么事来，我们上哪说理去？”大头的语气里有些嫌弃：“看你的打扮应该是念过书的人，大丈夫何患无妻这种道理难道你不懂？大老爷们，拿得起也要放得下！”
　　男子本来平稳些的情绪，因为大头的一番话又变得激动起来，夹着香烟的手跟随他的身体一起抖动起来，眼泪鼻涕再次流了出来：“三年！辛辛苦苦三年，都没了...都没了！”
　　阳鼎兴示意大头先别发牢骚，坐在男子的对面问：“既然来这儿了，就都是客人，都是朋友。我看你今晚就一个人来的，不介意的话，跟我们说说，你也好受点！怎么样？”
　　可能是阳鼎兴的声音给人一种踏实可信的感觉，也可能是男子本就无处倾诉。简单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沉默半晌后，男子缓缓开口讲了起来。
　　男子名叫阿力，不是本地人，三年前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这里工作。他口中的对象，是和他来自同一个村的姑娘阿纯，小个几岁，今年才刚刚大学毕业。
　　三年前，阿力刚刚参加工作，沿海一带陌生的环境于他而言并不好，加上自己交际能力比较差，一直都没有什么朋友，几乎是数着日子过。
　　也是同样的时间，阿纯来到本地上学，家里的父母把电话打到了单位，千叮咛万嘱咐，告诉阿力有能力一定要帮衬帮衬。更甚的是，父亲在电话那头直截了当的道：村里的小子们哪个不喜欢阿纯，这是老天爷把人给你送到门口了，把握机会！
　　父亲的一句话让阿力心情难以平息，本就对阿纯有好感的他一夜未眠。他想了很久，按说自己已经有了工作，收入稳定，比在老家的条件好了不止一点半点。阿纯在这地方举目无亲的，搞不好真是自己一个机会。想到这里，阿力有了信心，只要闲下来就制造各种理由见面，带着阿纯吃饭闲逛。
　　可能是阿力的真情感动了姑娘，也可能是阿纯在异地他乡得到了安全感，在追求了一段时间后，阿力成功抱得美人归。
　　得到真爱的阿力整个人精神焕发，脑子里也开始有了在本地安家的想法，开心的同时，也为自己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感到值得。如今工作也算不错，心上人就在身边，给座金山也不换啊！
　　对待阿纯，阿力是极其舍得的。自己收入虽然不高，但阿力足够节约，不必要的开支能省则省，剩下的钱毫无保留的给了阿纯，让她吃点好的穿点好的，一个人在外念书别苦了自己。
　　与此同时，阿力也更加努力的工作。只要是工作的事情，无论分内分外，都处理的井井有条。终于在月初的时候，单位领导告诉他，继续努力，分配住房的事情年底就给你落实。
　　得到消息的阿力差点高兴的跳了起来，迫不及待的将这一喜讯分享给心上人。然而命运这东西，开玩笑一点都不带含糊的，更不会在意你是否能接受。听到这个消息的阿纯没有一丝触动，相反却冷冷的问：你都没有存款，我们怎么结婚？等你有存款再说吧！
　　大头听到这里差点连烟都没拿住，瞪着眼睛道：这...这他娘的是什么鬼道理？钱不都给她了吗？上哪弄存款去？
　　话音刚落，阿力的泪水再次流了下来，含糊不清的道：她让我不要再找她了，她已经有了对象，也不想再跟以前一样过苦日子。
　　大头被这样的逻辑给绕到了死胡同里，骂骂咧咧的话还在大厅里回荡：这他娘的到底是哪门子歪理啊！
　　阳鼎兴一言未发，脑子里不知怎么的想起海胆老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江湖不险恶，是人心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