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第四十九章 但吃肉边菜A

　　二四四.阿彬先生
　　二四五.也早有心
　　二四六.我想请教的是
　　二四七.你信的那佛……
　　二四八.原来人当初……
　　二四九.贪欲之心，修道为甚
　　二五O.能给说说其中道理吗
　　二五一.我也没听明白
　　二五二.是不是有这么个理儿
　　二五三.大德呀
　　二五四.从今往后
　　
　　——对有些人而言，那脸面在意，还真做人做事多有底线实实道理
　　二四四.阿彬先生
　　“清甜小油菜啊！大伙儿都来尝尝、都来尝尝……”
　　三个月了，慧能把上山自种首批时鲜精挑细选洗净的一大筲箕，全都倒进滚烫滚烫肉汤锅时，便高声招呼正大口吃肉的汉子们了。
　　“阿彬先生，你还真叫我们也吃肉边菜呀！”
　　——上山之初最瞧不起慧能，还不时故意刁难慧能那位刘姓头目，虽早折服慧能为人克己自持、做事吃苦耐劳及于人于事学问见识了，但碍于七尺汉子磨不开的脸面，那内里一直搁着想对表达一下当初于人找碴儿歉意已好些时日了，此刻见慧能诚请众人尝鲜，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于是便着意非常友善与开起了玩笑。
　　——“肉边菜好啊！不但好吃，更是可以长久的吧？”
　　刘姓头目玩笑话刚落，另一汉子立刻照搬慧能之前原话并模仿慧能音声与之调侃接了上去。还没等刘姓头目和慧能完全反应过来，众汉子一片大笑随之响起……
　　原来，人此时刻意话言话语，一下叫汉子们想起这前慧能采野菜寄煮肉锅之际，不管面人冷嘲热讽，还是诚劝一块儿吃肉，慧能都一律以应“但吃肉边菜”那种种说辞及语调了。用慧能原话更加夸张幽默刘姓头目的玩笑，一下开到了大伙儿那已渐渐认可慧能、喜欢慧能更敬佩慧能心痒之处了，人又怎不畅怀开颜呢……
　　大山之中，近午时分还春雨潇潇，此刻又云开雾散了。一时明丽阳光下、清新空气中，猎人老营饭堂敞亮草棚爆出的笑声，只惊得一旁蹦来蹦去侯食的小鸟们扑愣愣乱飞，叽叽喳喳响议，更惹猎狗们来回兴奋腾跃不明就里却汪汪凑着热闹......
　　此时此刻，慧能不但倍感心情愉悦，更是由衷感激这几个月来汉子们于他的宽容、于他的关照。当然了，慧能深心更隐的欢喜，则是昨日与前来采买药材的师兄见面及带来了母亲、舅舅及志略兄已知他平安的好消息……
　　——世间纷扰争斗之中，人有过意不去且尽量与之找平，亦品行善良实诚之人
　　二四五.也早有心
　　上山头一个月，是慧能最难熬的日子——
　　自己年轻力壮，却被分配同老弱一起下网守网；
　　自己初来乍到，却享连一般头目也不可能单独住处……
　　这一切一切，当然皆由陈怀谨的原故了。
　　此不由分说特别特殊对这群以性命相搏简单生活汉子们来讲，不但更觉不公，且心有不满了。因此，当所谓信佛修禅慧能以野菜寄煮肉锅沾腥带荤时，那讥讽之词似乎就更是找到了借口。而慧能除了默默之外，心底确实也有过意不去的地方……
　　可话又说回来，若真要慧能与汉子们一样去血腥追杀生灵，恐怕人也难以做到；而要长期与其中一些人共居一个屋子，想必也是叫人多有为难的吧......
　　至于“菜寄煮肉锅”，作为猎人队逐猎生活习惯及条件，作为一个曾经学医具备一定医养知识的人来说，那也是生存和身体基本需要没办法的办法。且佛祖当年于人居之所依次乞食，本也不避荤腥，更况人学佛修佛唯在识心见性觉悟百年呢？
　　因此，慧能所能力做的，便是起得更早、睡得更晚披星戴月开荒种地和利用守网之隙、来回之时及空闲当口采收更多山货、背负更重柴火，以之中辛劳汗水稍稍减轻一些内里惭愧，稍微消解一点儿人心中不满……
　　人心都是肉长的，且也都有量人量事准头星。一段时间下来，汉子们不但渐渐感知了慧能人品，更是明白人之所以受此待遇，那根本原由，是人应当应份吧。
　　因为时间稍长，许多桀骜不驯汉子便不知不觉不但服其人品，还服其学问见识而私下以先生相称；而那些于佛于禅多有兴味的，更是心服口服尊其为师了。人想首领之所以从一开始就特别特殊以侍，不过知人识人在先罢了，况人修禅还真需要一些方便呢。
　　所以，除个别妒忌嗔心较重的外，大伙儿意气渐消、不满渐去。但有一点时至今日，他们中有些人还是于心不解且多有微词——
　　人来此山中，当然皆有隐情了。
　　他们对迷禅逃婚慧能存身猎人队里，虽觉有些不可思议，但总还能自找解释千般理由；对人在深山老林“菜寄煮肉锅”，更是多有同情及钦佩。
　　因为，是人怎能不吃菜，吃菜又怎能生吞还不沾点油盐呢？人作为居士不食厚味，已是非常难能可贵了。
　　但作为猎人队一员，他们对慧能守网总想方设法坚持网开一面放生没受伤母幼一事，却实在有些难以理解、不好接受。
　　可碍于人给理由，也碍于对慧能渐多好感与尊敬，更碍于人心当下那被深深触动不忍，他们对慧能放生所意所举，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但事后及私下，人还是有些后悔、有些埋怨更冷言冷语的……
　　这些个事和那“但吃肉边菜”道理只言片语到了首领那里之后，人对慧能更是刮目相看了。因为，在首领内里，早有一个心心念念以猎养猎以期长久并与部落建立更好关系的思虑。
　　可面对这群多顾眼前利益复杂之人更其中个别唯求一时淋漓痛快暴烈汉子，首领深知此事如果弄得不好，不但不会有达预期目的，还会给今后管理及与部落关系带来更多自找麻烦。
　　于是，首领在与慧能私下交流之后，便希望他能找机会把其中道理多给汉子们说说，最好说透说通使他们心服口服，自觉自愿……
　　眼下大伙儿心境气氛特别是刘姓头目于人明显示好态度，加上今日因天气原因或也正好得空，有所受命也早有心的慧能，便觉这或是一个可以给汉子们深说点什么机会了......
　　
　　——没有眼前，哪来长久，但人不着意长久，不仅眼前只是眼前，还终会失去眼前的吧
　　二四六.我想请教的是
　　入锅嫩叶，一滚就好。人在大块吃肉之后，那时鲜素淡清甜爽口滋味，不仅留香唇齿，更是惬意身心。
　　——“肉边菜滋味儿，还真不错！”
　　“肉之汁，菜之味儿，有滋有味儿！”
　　“是肉味儿不错，还是菜味儿不错？”
　　“还是大块吃肉来得痛快！”
　　“虎肉更是带劲儿！”
　　“可惜呀！……”
　　——“诸位。有个问题想请教大伙儿，不知可不可以？”
　　众人余味在口、余兴在怀七嘴八舌之中，有心的慧能看好时机开口了。
　　“阿彬先生有问题？
　　这可头一回。
　　我说阿彬先生，有什么尽管问，我看谁敢不给面子！”
　　——刘姓头目今日表现，还真比直接道歉来得更有诚意呀。
　　“是啊，是啊。”
　　“应该的，应该的。”
　　“说来听听，阿彬先生？”
　　……
　　“听说早年这一带狩猎极为容易，现在情行，诸位比我清楚多了，大伙儿能说说吗？”
　　众人热情之中，慧能抛出了话题。
　　“是啊，附近山林已不太容易见到虎豹了。”
　　“大型野物也不多见了吧？”
　　“围山赶尽杀绝，当然不易见到了！”
　　“看看，吃了阿彬先生肉边菜，嘴软了吧。那野物好不容易给围住了，谁舍得放？”
　　“围山打猎在打，是不在放。但野物繁殖季节，总该放放吧？”
　　“又来了，又来了。人就几十年，总不能为让野物多下几个崽儿，却叫我等不得痛快、不得口福吧？”
　　——“诸位。我想请教的是，那围山赶尽杀绝，以求多多获猎，一般而言，是不是人贪心作怪？”
　　慧能看准话头，一下接了过去。
　　“理是这么个理。可那是我们辛苦，也是我们日子，更是我们口福吧。”
　　“诸位。我还想请教的是，不给野物自在繁育时机那一时所欲痛快，是不是我们在自种一切更难遂心如意苦果？”
　　慧能于此更是在心在意。
　　“我说阿彬先生，这儿是猎人队，我们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诸位。
　　围山之中，放生没受伤母幼更让野物适时不受干扰充分繁殖，那一生二、二生四绵绵之中，我们于肉山肉海有所节制索取，这与‘菜寄煮肉锅’，或也有道理相通吧？
　　方才大伙儿不也叫好那肉之汁、菜之味儿的吗。适当适时狩猎山里野物，是不是才有我们日子长久，才有我们锅里碗里那肉边菜口福绵长呢？”
　　——“说得好！”
　　大伙儿专致之中不知什么时候，首领也一旁看着听着了。眼前话题，大伙态度更气氛，与慧能一样，他也觉着今天或是一个可以讨论问题时机了。
　　“当家的。反正今天也干不了什么了，不如请阿彬兄弟给大伙儿深说一下“但吃肉边菜”道理如何？”
　　刘姓头目见首领叫好，于中也有心动的他，便趁机请示了。
　　“不知阿彬兄弟意下如何？”首领即刻转问慧能。
　　“那就耽误大伙儿功夫了。”
　　慧能心里，当然非常愿意了。
　　“那大伙儿先收拾一下，然后去议事厅等着。
　　看看，你们口腹都痛快舒服了，阿彬兄弟还未动碗筷呢，总不能叫人饿着肚子给我们说道理吧？”
　　经首领提醒，众人这才想起光顾自己大快朵颐了，人家肚里还在唱空城计呢。于是有人赶紧往灶里添柴火，有人忙帮去盛饭。而首领则叫上几个头目，先去一边商议什么事情了。
　　——善恶只在存心，心恶则恶，心善则善，不思则无恶无善
　　二四七.你信的那佛……
　　——“你别说，这阿彬肚子里还真有货。”
　　“说不定就是一个有来历的禅师。”
　　“不会！”
　　“怎么说？”
　　“人那么年轻，什么粗活儿、重活儿都拿得起、放得下，不像大户人家出身，更不像读书人。”
　　“谁说读书人都手无缚鸡之力？”
　　“对、对，还有文武双全的。”……
　　——“刘头儿都向着他了，看来首领一开始就对这阿彬另眼相待，那是有道理的呀！”
　　“首领就是首领嘛。”……
　　——“阿彬先生懂的还真不少。”
　　“关键是人平常一两句那些道理，越想越觉着不简单。”……
　　陆续进屋两边坐下的汉子们，三三两两压着声音议论着。
　　——“阿彬兄弟，这边来，这边来！”
　　慧能刚一露头，早就留心的首领便从正对门口那高处座位站起来大声招呼了。
　　——“我说阿彬呐，你信的那佛，到底有什么能耐？”
　　慧能还未走到里面，一不时与慧能有些刻意抬杠的汉子，似乎又逮着机会了。
　　“佛陀自己说，他是个不错郎中，于世‘知病而说药’。”慧能边走边应。
　　“我们个个身强力壮，他这个郎中用不着吧，大伙儿说是不是？”
　　汉子紧接的调侃，引来众人大笑哄然。
　　“佛陀这个郎中，主要治人贪婪心病。
　　身强力壮若是太贪心了，围山不留活口，更不给野物自在繁衍时机，恐怕要不了多久，也会因打不着野物饿出病来的，到时恐怕谁也救不了你吧！”
　　笑声渐弱时，慧能站定紧接。
　　“佛谓善恶相报，我们以杀生为业，如讲佛法，那还叫我们活不活。”
　　片刻宁静后，一年长者言之神情凝重。而话音一落，大厅顿然鸦雀无声，气氛一下显得有些沉闷了。
　　这时，已在首领身旁坐下的慧能站起缓缓大声：
　　“诸位。
　　山中若无虎豹，青绿迟早会被无限繁殖素食动物啃个精光，最后也会饿死的吧？
　　人间若无猎人，野物太多，也会危及人生产、生活更性命的吧……”
　　——“那我们杀生，也算为善了？”
　　一汉子苦笑着打断了慧能。
　　“善恶只在存心，心恶则恶，心善则善，不思则无恶无善。
　　虎豹嗜血，生存自然，因此无有善恶。
　　我们狩猎，若贪婪索取无度，残忍加害无情，那于己于人于后世，才是恶业。如心存感恩，于山取之有度如食肉边菜，那于己今世生活，于人来世生存，又何来恶报？”
　　慧能趁机高言。
　　“阿彬兄弟，那佛又何谓善恶有报更必报呢？”
　　这时，更加敏锐的首领却从慧能话里听出了点儿人于善恶非同一般见识，对佛法本就多有兴味的他，当然也想借机一探究竟了。
　　
　　——无论何事，贪念一起，便可将人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二四八.原来人当初……
　　——善恶之业，皆由欲心；
　　贪欲一起，善恶无尽。
　　而其中那一个贪字，更将世人无一例外推进了万劫不复之地......
　　“那我先说说佛经故事吧。”
　　凝神之中，慧能深深思绪又从阿含经里找到了汩汩源泉。
　　“说故事好，这我们爱听！”
　　一汉子有点儿莫名欢喜。
　　“佛经上说，人为‘光音天’来生世间之初‘犹身光自照，神足飞空，以念为食’，自由自在……”
　　“原来人当初本就是逍遥快活神仙呐！”一汉子听了，更是兴奋不已。
　　“是啊，那时大地有‘乳液涌出，状如酥蜜’。自由自在的神仙们见了试而尝之，发觉其味甘美无比，于是贪欲便起，无有厌足，人身光妙色因此很快消失，身体也变得沉重了起来，再也无法自在飞行了。不仅如此，那甘美酥蜜，也因人索取无度，不久便断流枯竭了。”
　　说到这里，慧能有意停了下来。
　　“那后来呢？”……
　　汉子们有些急切了。
　　“后来，大地复生一种香美可食‘粗厚地膏’，可人照样贪心不止，香美地膏也被取尽不复再生。”
　　“之后呢？”……
　　“之后，大地怜悯众生，又长出一种无有糠皮‘自然粳米’即取即食，亦香洁适口。可人不但不吸取以往教训懂得珍惜，反变本加利，只顾一己不管他人，更不计后世。你羊狠私存七日之备，我便狼贪暗蓄三月无忧，如此恶性循环，自然粳米很快也被贪婪之人攫取一空，颗粒不存，大地只剩现在我们食用的五谷杂粮等须人年年春播秋收辛苦品种了。”
　　“贪便是恶。贪蜜之仙，当世现报。我等代代百年劳碌苦命，就是人无有厌足、不知节制报应呐！”首领听了，万分感慨。
　　“其实，人仅百年，亦贪欲报应。佛经上说，当初人寿远远不止。”慧能趁机进一步展开了话题。
　　“说来听听，阿彬师父，当初人寿多少？”一年长者对此似乎更有兴致。
　　“佛经上说，当初人从光音天初坠大地时‘年寿八万’。”
　　“年寿八万！”……大厅一片唏嘘之声。
　　“是啊，年寿八万。之后就因人贪欲日盛争斗不断、残害不止种下了恶业，才使人寿不断递减至今时百年。”
　　“原来今人长寿，不及古时婴幼。”一年长者不由深叹。
　　“佛经更言，人若贪欲不止，‘寿当减至十岁’。那时不仅大地荒芜败坏，五谷渐成草莠，人还将变得更为凶残。为了一己十年生存，不得不走到你死我活地步，佛祖比喻，那时‘众生相见，常欲相杀，犹如猎师见于群鹿’。”
　　“以人为猎，人人相猎，猎尽己亡，那贪欲报应，谁也无法逃脱了。”刘姓头目似有醒悟。
　　“要是人当初不贪那口甘美，我们还都是神仙吧？”一汉子满心神往那飞天自由自在。
　　“自然粳米如不绝种，人的日子也会好过得多。”另一汉子想得较为实际。
　　……
　　——“佛经所义，谓人只有克己贪欲，才不会走到五谷渐成草莠之时，再来回味五谷香甜；年寿十岁之间，再来徒羡百年光阴；人人相猎之际，再来反顾今日野物恩惠更人间温情。故此佛言‘所有诸法，有为，无为，离贪欲为第一。’
　　有为之人，哪怕如我等以猎为生了，但于山索取，亦当克己贪心，以吃肉边菜态度面对围山之时及野物繁衍季节，这样于己于人并今生来世，是不是也算有远恶业恶报了？”
　　“阿彬师父。
　　‘有为，无为，离贪欲为第一’。人已是无为了，又何来如我等一样贪欲？”
　　一之前就对佛法多有寄予汉子听到这里，自觉不自觉便将话题引向深入了。
　　而此言一出，大厅不但有些出人意料更加安静，许多目光还似有期待深深望着慧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