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冥冥有定

　　二三九.你、你是……
　　二四O.这人可能是……
　　二四一.真的是我慧能师弟呀
　　二四二.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二四三.师弟，眼下你先放心进山吧
　　
　　——困苦之中，人心里指望，或亦身体强撑极限
　　二三九.你、你是……
　　困苦之中，人心里指望既定，或也身体强撑极限吧。
　　天刚放亮，已是恍恍惚惚的慧能终于拼到了三岔路口客栈门边，可抬手张口无声之中却眼前一黑，人一下倒地顿然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慧能从似梦非梦中醒了过来——
　　怎么回事......他发现自己裹着厚厚棉被斜靠在一空无一人柴房里。稍稍定神，才依稀记得好像倒在了客栈门口，好像被人抬过，好像被人喂过了什么，好像那东西入口入腹便火热温暖还有甜甜感觉……
　　——“……人在柴房里。”
　　就在慧能使劲忆想并准备松开被子挣扎起来时，屋外传来了人的说话声。
　　“你忙你的去吧。”
　　——这回应的声音，怎听来有点耳熟……
　　吱呀一声，随着柴房门打开，淡淡雾气一下涌了进来。而当来人掩门刚一回身，神智已是完全清醒的慧能心里猛然一惊——
　　这不师兄陈怀谨吗！
　　他怎在这儿？
　　慧能鼻子一酸，双眼一热，不由自主去掀被子了，可手刚一伸出，却又顿然放下并闭上双目瞬间改变了主意……
　　“醒了！盖好。”
　　慧能伸手之时，陈怀谨快步跨上，边说边帮掖好被子并顺手摸了摸慧能有点儿湿漉漉的前额之后，便蹲下专心把脉了。而双眼紧闭的慧能片刻之后，却是感觉有些奇怪了，面对面的，师兄对自己怎没一点儿反应——
　　记得结婚及玉馨走后不久，人都专门来看过自己，前年年初还特意来为保过大媒，自己还送了几件根雕作品……
　　——“把舌头伸出来我瞧瞧，好吗？”
　　紧闭双目一动不动的慧能听话伸出了舌头。
　　“还有没有哪儿明显感到不舒服？”
　　慧能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体质不错。两碗姜糖水，病就去半了。再吃付药，将息将息就没事了。
　　对了，你汗还没完全干，注意别伤风了。
　　你先躺着，我叫他们先给弄碗热粥，能喝尽量多喝点，这样恢复快。”
　　陈怀谨边说边起已是转身开步了，可在门口正要伸手时，又一下站定回头有些怔怔望着慧能。之中正目送师兄的慧能见状，心里又是一狠，立刻双眼紧闭侧向了一边。而陈怀谨见了，反是果决上前，在盯着慧能片刻仔细后，一下有些受惊似的倒退了几步：
　　“你、你是、你是……”
　　——眼前之人虽蓬头垢面，脸上手上还有不少血色划痕，人也瘦得似乎有点儿对不上号了，但那形神骨子里，还是一个活脱脱慧能吧？但陈怀谨此刻还是不敢相信，他怎会是师弟？不是说他不愿再婚去年年初就远投黃梅出家去了吗，人怎会在这里呢？且以慧能的见识、慧能的聪明、慧能的身体更能耐，怎可能落到这般田地……
　　不！这肯定不是慧能，或只一个和慧能有些相像的人罢了。可这人一直双目紧闭及方才表现和反应，也有点儿太不合情理了吧……
　　面对眼前情形，陈怀谨一时还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而慧能咬牙不应之中，泪水却禁不住的从眼角涌了出来……
　　
　　——世间一切真正善良仁慈，多源人心不忍不安，而一切难以言状丑恶，是不是与人铁石心肠及麻木不仁不无干系
　　二四O.这人可能是……
　　遇人遇事之中于心忍与不忍、安与不安，不但有存天悬地殊千差万别，也人慈与不慈，甚至善与不善一种直接证验吧？
　　因为，世间一切真正善良仁慈，多源人心不忍不安，而一切难以言状丑恶，是不是与人铁石心肠及麻木不仁不无干系……
　　作为郎中，陈怀谨于素不相识落难之人，已是尽职尽责也算尽心了。若那人与他还有一点儿什么直接间接关连，那不忍不安程度有所差别，也是人再正常不过自然而然吧。
　　因为，
　　无始无明之中，人是难去难逃人我所囿的，人若于人于事有存一点儿不忍不安，并因人因事勉力而为，亦人佛心实实一片了；
　　因为，
　　佛说成佛，即非成佛，是名而已，那种所谓人我全无境界，真只世间凡人自我完善终极追求罢了；
　　因为，
　　人我计较，虽世间沉沦病根，却也人学佛所缘、修佛所因，于中彻悟有达众生平等且以无缘慈悲一视同仁，不仅为人成佛，是不是更世人于佛膜拜深深内由、皎皎本性。
　　——“先生，什么时候动身？”
　　就在陈怀谨于侧身闭目一动不动慧能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而在思量万全时候，柴房外传来少年脆声脆气喊问。
　　“先生，该动身了吧？”
　　没见回应之中，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少年探进头来小声再问。
　　天已辰时末刻了，随着房门打开，刚刚穿透暮冬雾霭阳光一下涌了进来，仍在犹豫的陈怀谨这时顿下了决心。不管眼前这人是不是慧能，为了心安，他都要管到底，于是便果断吩咐了：
　　“小林子。你先去厨房要碗稀点儿的热粥，稍多拌点儿碎咸菜。对了，顺便把纸笔带来，我要开方子。”
　　“好呢！”
　　少年应声而去，没一点迟疑，当然更没问为什么了。
　　“兄弟，你哪儿人啦，我怎看着有些眼熟？”
　　陈怀谨站着没动，盯着慧能发问。
　　其实，他心里似乎已有认定了，但一是为了谨慎，万一不是慧能呢；二还是为了谨慎，假如真是慧能，人不相认，这中定有什么难言隐衷吧。况他是慧能，况人眼下这种情形、这个样子呢。而侧身斜靠的慧能这时身虽强撑着，但内里早已松动了，只还有点儿犹豫，或更在等待恰当时机吧……
　　——“先生！”
　　屋里两人正沉闷僵持之中，少年端着碗，拿着纸笔进来了。
　　“先生，你开方子，我来喂。”
　　少年于此类事情，好像轻车熟路样子。
　　“不急，你先等一下。”
　　陈怀谨接过纸笔，一边开方去了。
　　“先生，这人谁呀？”
　　端着热粥的少年这时方觉有点儿奇怪了。
　　“这人可能是我一远房亲戚。一会儿你叫人先把东西卸下来，然后快马去镇上抓药，走的事，午后再说。”
　　这时，陈怀谨已然断定眼前之人就是慧能了，心想不管人认与不认，他都要把事情安排妥当了，于是开好方子接过粥后，就对少年进行了交待。
　　“先生，那天黑前就赶不到了。”
　　“到时走快点儿也差不多。再说天好，有月亮。”
　　“那我赶紧抓药去。”
　　“对了。告诉老板开间房，生盆火，把洗澡水烧热点儿，再熬些驱寒温阳香料放进去。”
　　“好呢！”
　　少年领命，门吱呀声中带好之后，屋内便两心洞明直直相对了……
　　
　　——缘分在人，缘分由心，世间缘分，皆是人心
　　二四一.真的是我慧能师弟呀
　　“兄弟，人是铁，饭是钢，先喝口热粥，好吗？”
　　看着眼前慧能样子，已是弯下腰来的陈怀谨强忍内里酸楚紧着嗓子央求。
　　慧能听了，双泪长流，默默转过身来接过热粥不言不语直朝口里腹中倾去。
　　“兄弟，慢点。喝了不够，再给盛去。但一下不能吃得太多，你是知道的。”
　　陈怀谨见状，那话虽有进一步试探意思，但作为郎中，眼见病人狼吞虎咽，语气之中还是有一丝禁不住的欢喜。
　　“师兄！”
　　慧能放下空碗，使劲咬了咬牙床，但一声师兄后，那泪水就更是有些止不住了……
　　“真是我慧能师弟呀！”
　　陈怀谨悲喜交集难抑，不由双膝着地，一把抱住了慧能。
　　“师兄，快起。一会儿人问，最好不提我姓名和我们关系，就说是一逃婚远房表弟。其中原委，待会儿我再细说好吗？”
　　慧能微颤声音虽有冷静，但更是由衷感动感激。
　　“行！行！你本就一逃婚痴情汉嘛！”
　　陈怀谨见慧能终肯相认了，松手起身之中虽内里有所踏实了下来，但瞬间更满满一腔难言心痛……
　　“师兄，叫小林子不必去抓药了，行吗？”
　　“不行！还是吃付药好得更快些。”
　　“师兄，你不说我体质不错，病已去半了吗。现人胃口已开，一会儿刮刮痧、拔拔罐，是不是更省事些？”
　　陈怀谨听了，愣了一下才说：
　　“还是师傅说得对，你不学医，真是太可惜了。行，那就再来碗……”
　　陈怀谨话还未断句，伴着急促脚步，吱呀一声，柴房门又开了，只见客栈老板匆匆赶来一边作揖，一边抱歉：
　　“对不起了，陈先生。听说病人是你亲戚，实在对不起。火正生着呢，水正烧着呢……”
　　——“多谢老板搭救之恩！”
　　慧能见了恩人，五内感铭。
　　——“给添麻烦了！”
　　陈怀谨更是满心真诚。
　　“哪里、哪里，也是缘分呐！这儿不方便，我们快去客房吧。挨你昨晚住那间，我已派人给准备了。”
　　“表弟，你先等一下，我去告诉小林子不去镇上了，马上就来接你。”
　　“陈先生，你扶兄弟吧。我去传话，小林子正卸货呢。”
　　“那就劳烦了。”
　　陈怀谨有谢老板之时，慧能已是松开被子起身了……
　　
　　——美山美水，人间仙境，魂魄为摄，身岂不归
　　二四二.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吃好了粥、泡好了澡、刮好了痧的慧能拥被暖暖和和半躺宽大床上，一旁陈怀谨一边拨弄火盆里的红红木炭，一边轻声说到：
　　“此去西北方向六十来里的香香谷，是你舅舅师傅我们师公所在世外桃园，每年我都要送几趟生活用品，这次主要是年货。
　　从师公处进山又约四十里的大岭名鹰嘴崖，那里山高林密，是附近几县交汇之所，也是一个半封闭狩猎部落世袭地盘。
　　这个有些三不管地方，不知什么时候便成了远近一些无家可归、有家难回复杂之人风水宝地了。他们依附部落，除采集并种植一些山里特有药材外主要以打猎为生，且已成了一种势力，官府于中有些好处，一般是不管不问的。
　　由师伯安排，每年暮春深秋，我都要去那里采买一些药草，也兼收一些山货，因此与那里头头脑脑多少有点儿交情。
　　那儿的人有个心照不宣规矩，就是从不打探过问他人身世，来便分工合作，自食其力，去则与人方便。
　　听了你现在情形，一时还真难有寻万无一失去处，如暂时隐姓埋名，我觉得那儿倒是眼下一个安全稳妥地方。并且，我多少还能与你有些照应，也不至于吃莫名苦、遭莫名罪，你看如何？”
　　——泡澡、刮痧、拔罐过程之中，慧能断断续续将自己情况扼要讲了出来。经过一番寻思，陈怀谨便提出了上述意见。可非常专注的慧能听了，却是低头久久不语——怎么回事……多少有些了解慧能的陈怀谨想了想接着又言：
　　“师公所在香香谷，已是附近州县难得美山美水了。那鹰嘴崖周围，更是人间仙境。前些年里，师公还时不时进山小住些时日......
　　师伯的三闺女，从七、八岁开始就和师公他们生活在一起，对鹰嘴崖的美山美水更是特别眷恋。今夏满十三，师伯师娘要她回城相亲待嫁，她因不舍还提出了叫人哭笑不得两个条件——
　　一是春秋我进山时，必须带上她；二是她什么时候想进山了且住多少时日，必须听她的，否则就在山里找婆家了。你说，这小姑娘魂魄，是不是被那美山美水勾摄了。”
　　此中由心开颜的陈怀谨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那自怡神情似乎还在忆想更沉浸山里美景。可抬头之中，却见慧能有些愁眉不展了——这怎么回事......
　　“对了！”陈怀谨突然用手使劲儿拍了拍自己脑袋：
　　“对不起了，师弟，对不起。我怎忘了师弟现已佛门中人，那主要以杀生为业猎人队，还真不是你该去该呆地方啊！
　　对了，再叫你师弟，恐怕也有些不合适了吧？”
　　不知为什么，慧能现在身份问题，这时才真正有入陈怀谨内里。
　　“怎不合适？”
　　慧能此中反应却是异常在心在意。
　　“你现在是黄梅衣法传人，当是为师为祖大和尚了，如再师兄师弟的，到底谁是我师，你又谁的弟子？”
　　这时陈怀谨有些认真了。
　　“师兄，你若这样，我可就无法有求你了。”
　　慧能反是更为较劲。
　　“那你说怎称呼为妥？”
　　陈怀谨虽是严谨，但他知道，他是拗不过这位师弟的。
　　“不管那么多。原来怎样，现在还怎样。”慧能斩钉截铁。
　　“那……也行。师弟，对不起，容我再想想、再想想，一定会有更好去处的，刚才我光担心你安危了……”
　　已为慧能现在处境绞尽脑汁的陈怀谨，又开始搜肠刮肚周全寻思人可去可呆地方了。
　　
　　——世上有些事情，人生有些际遇，细细想来，真不知是冥冥有定，还只偶然幸运而已
　　二四三.师弟，眼下你先放心进山吧
　　“师兄替我想得已十分周全了，该说对不起的，应是我呀！”
　　陈怀谨的自咎自责，叫慧能心里感到特别过意不去。
　　“不、不，是我疏忽了。容我再想想，一定会有更好去处的。”
　　“师兄啊，人活世上，谁又不是靠万物生命来滋养的呢。那杀生直接间接，人还真没办法两清的吧。”
　　慧能此时此中感慨，虽叫多少有些了解慧能的陈怀谨明白人并不反感以杀生为业所在所去，但想来想去，还是有些猜不透慧能到底在担心什么、顾虑什么——
　　“那……师弟的意思是？”
　　“师兄，猎人队眼下于我，还真出人意料安稳最好去处了。只是、只是这一切与师公师伯他们有些太近了吧？”慧能这才道出了原委。
　　陈怀谨听了，一下更是明白慧能意思了。此去不仅有近师公师伯，有近自己，还有近两厢实实牵挂的亲人。若去了鹰嘴崖，这中常来常往更非常关系，不管是谁言语行事稍有疏忽，还真难免被人察觉蛛丝马迹或一发不可收拾......但斟酌来、斟酌去，一时还真找不出有比进山更为安全可靠地方了。当然，此中问题关键，就全在自己这里了。于是，陈怀谨想了又想似乎拿定了主意：
　　“师弟，你是了解我的，此事我一定倍加小心。
　　再说，师公师伯他们也从未见过你。方圆百里，外面事情，本就不太容易进来，而这类传言，更不会引山里人兴趣。
　　若师弟真不在意山里人所业，那鹰嘴崖眼下还真是可以考虑的。”
　　“师兄，一两个月前，我母亲和舅舅刚着落了我的平安，我真不愿他们又为我现在及今后处境有所担心呐！”慧能这才完全道出了他至深忧虑。
　　陈怀谨听了，一切心里更有数了，于是果决言到：
　　“师弟，眼下你先放心进山吧。我这儿，保证不会出任何问题的。待我找到更好去处，到时再和你商量。我想，你逃出曹溪消息，迟早也会传到南海的。这前，我会想法尽快将情况周全告诉师傅和你母亲。这些事情，你就不用担心操心了……”
　　——“先生，厨房问什么时候开饭，先生不是说稍晚点儿吗？”
　　这时，小林子来敲门请示了。
　　“叫他们按正常饭点儿准备吧。”……
　　陈怀谨隔门回话待小林子去后又对慧能说到：
　　“待会儿，我叫人把你午饭送到房间，我在下面用过之后，就直接赶路了。
　　明天一早，我就去鹰嘴崖打招呼。
　　这儿的费用，已说好记我帐上了。你最好多住几天，待身体完全恢复后再悄悄进山，这样山里安排可能也会妥当些。
　　另外，我已委托店老板去给准备几身合适衣服了。一会儿我再画张进山道路小图，这样一路你就无需问人了。”
　　“师兄，图就不画了吧，说说就行，我记得住。”
　　“知道你记性好，但这图一定要画。一路人家你最好绕道完全避开为妥，特别是前几十里。对了，进山姓名怎么说？”
　　“就用我小名阿彬吧。这个名字只小时母亲偶尔叫叫，应该没人知道的。”
　　“那阿彬进山原由，可不可以说我一远房表弟因迷禅而逃婚？”
　　慧能想了想：“这样好，这样今后比较主动。”
　　“其实有没有原由，关系都不大。只是这样我开口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更为主要，是想给争取一个单独住处。这里面事情，呆会儿我把图画好了，再结合山里其他情况一并详说。这之前，你再仔细想想，看还有什么应该却没想到的其他问题……
　　对了，一会儿记着把你义兄刘志略的情况尽量告诉详细点儿。”
　　话到这里，陈怀谨便起身画图去了，他得抓紧时间，因为还要赶路呢。
　　——师兄考虑如此周全，安排如此稳妥，更自己现在如此舒舒服服、踏踏实实躺在床上将息身体与昨日无路可去酸楚更病苦无助窘况相比，叫人想来还真恍若隔世……
　　慧能半卧床上怔怔看着师兄专致的背影，还真有一种似梦非梦感觉挥之不去，因此还不由轻轻掐了一下自己……
　　是啊，世上有些事情，人生有些际遇，虽说总有一个多能叫人接受的下文，但有些过程、有些结果更有些结局之中那太出人意料造化，细想起来真不知是冥冥有定，还只人偶然幸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