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三十一）

　　在我利用玉兰不忍母亲知道我们没有夫妻之实难过着急生病这点，让她睡床的第四天午后两点，我背着一周前去乡上给父亲的旧同事送玉兰做的衣服买的烟酒，一早去乡上买的两块猪前腿肉以及别人送的糖果，给张爷爷和秀姑小宝买的礼物，走在玉兰的后面，回娘家。放暑假回到家的第二天，我就想回娘家，玉兰不同意，因为收的布多。过后，我隔一两天就要求，三天前她终于同意了，把我开心得睡着了都在笑。与玉兰一起走在通往钟家坪，钟家坪通往张家河的路上，是我自连续做了十六个与她一起回娘家的梦后就有的愿望。她答应一起回娘家，我激动快乐幸福的心情可想而知。
　　第一次没有憎恨厌恶鄙视不屑，怀着幸福快乐的心情回娘家，开始，我们之间的距离有几十米，后来被我努力缩断了。我还在换衣服，玉兰就走了，等我背着礼物走出坝子，她早就在房子下面的大地边。我知道她想远远地走在前面，一如我之前想远远地把她甩在后面。但我不想离她太远，闻不见她的味道，看不清辫梢轻轻摆动，尽最大努力缩短了距离，最后只有三步。途中，玉兰一直沉默着，低头快步而行，对我不时提的问题充耳不闻，置之不理。
　　我的问题很多，都是关于她亲人的。奶奶什么时候去世的，因为什么病；奶奶为什么没与爷爷合葬，一个人孤零零地长眠在那个山坪里（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是玉兰最怕被人提起的，会让她的心痛如刀绞。我不知道，就傻傻的问了，走在前面的玉兰，早已难过得泪水滚滚。虽然没看见，但却相信玉兰因为我愚蠢的问题心痛阵阵，眼泪滚滚）；爹总是咳，呼吸短促，是否有哮喘或支气管炎和肺气肿；妈是不是咽喉不好，因为春节她经常含着什么（其实岳母的咽喉没有问题，之所以经常含着什么，是因为喜欢吃水果糖冰糖而非含着润喉中药片）；玉芳的学习怎么样，理想是什么；玉强长得像女孩，性格却刚强，是不是受了她的影响；玉强的理想是什么，以后从事什么工作；张爷爷的眼睛是生来就失明，还是后天患疾所致；张爷爷独自居住，无人照顾，浆洗生火摔倒烧伤了怎么办；张爷爷的子女呢，为什么没有照顾；秀姑怎么就嫁给了总是打她的人，难道父母就没了解过；小宝那么瘦小，是不是没足月就出生了；小宝的爷爷奶奶难道就不管儿子，放任他赌博成性胡天胡地，不好好地照顾秀姑小宝母子。这些问题我早就想问了，怕玉兰不高兴一直不敢提。我知道奶奶张爷爷和秀姑小宝母子都是她最挚爱也是最牵挂怀念的人，怕提及会触动善良的她而难过伤心。
　　时隔一年后，我回忆起那天稀里糊涂地问了玉兰那么多最怕提及的问题，使她痛苦得差点喊出来——冲我大喊着说：你发什么神经，要问这些！在当时，我只是出于好奇而问了一直都困惑不解的问题，并非有意要使她难过。其实我若能好好地想一想，就不会问那些问题，而玉兰也不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难过和伤心。可恨的是我因为能和她一起回娘家，高兴得忘乎所以，想起问她最害怕被人提起的事。所幸我没有坚持要她回答（我也害怕坚持玉兰回答，会使她生气。她是个独立自主，性格刚强的女孩，最厌烦被人免强被人左右），要不她定会愤怒地大喊着斥责，这点我深信不疑，虽然她很少冲人大喊大叫。
　　那天，没有太阳没有风雨，阴沉沉的，像极了我们结婚次日回门的日子，所不同的是没有蒙蒙雾气。但有烟岚，笼罩着山峦树木和村庄，像一袭柔软细腻的轻纱，披挂在它们的身上，让人生出无限遐想。路边草丛里，有小动物在跑来跑去，像淘气的小孩在捉迷藏，又像精灵在与植物朋友嬉戏打闹。枝头鸟儿婉转的啼声，像一支悦耳动听的曲子，但只有山林村庄才能听懂。不时响起的犬吠鸡啼和牛哞，像一首优美的田园诗，而人们的呼喝说话声则是它的诗眼。虽没有阳光，但却不乏山野之美之幽。这山野之美和山野之幽，使与玉兰走在回娘家路上的我，倍感快乐和幸福。而这快乐和幸福在玉兰离开的日子里，温暖陪伴着我，一如与她有关的其它点滴，让我不致因为看不见她的身影，听不见她的声音，闻不见她特有的味道而太过孤独寂寞，流泪哭泣。”
　　张玉龙闭上了眼睛，露出了感激的笑，双手抚摸着胸前的心形吊坠，脑海里是六年前他和钟玉兰走在回娘家山路上的情景。
　　“玉龙，你讲了好几个小时，累了，坐下休息会儿吧。”欧阳龙吟又扶着张玉龙抖动的肩膀轻声说。他已来到张玉龙身边许久了，一直含泪默默地听着，几次想劝张玉龙去沙发上坐下休息，喝杯茶水，然后再接着讲述往事，但又知道妹夫被往事沉醉，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便没有打断。而此时，妹夫自己停止了讲述，他便又劝说去沙发上坐下，喝茶休息。但仍然与之前几次，张玉龙对他的话好像没有听见，闭目沉默一分钟后便又开始讲述。
　　欧阳源没有说话，不想打断张玉龙的讲述，想早点知道女儿为什离开了张玉龙。他不相信只是因为给秀姑找幸福，给小宝找一个称职的父亲，女儿就离开了张玉龙，因为他早已对她产生了最真的感情，这可是一个女孩最大的愿望，得到丈夫的真心和体贴。也不是因为在婚后第三天晚上张玉龙签了君子协定和约法三章，它们与真心喜欢自己的张玉龙比，毫无价值，不值一提。即使她是个重承诺把协议看得很重的女孩，也不会拿自己和张玉龙一生的幸福去证明自己言出必行，说到做到。一定有一个让女儿放弃真心喜欢自己的丈夫（虽然只是名义上的），离开真心疼爱喜欢自己的婆婆，带着秀姑小宝母子远走他乡。除非发生了让她心灰意冷，万念俱灰的事，否则妇儿决不会离开张玉龙，让他难过万分，悲伤至极。欧阳源在心里这么分析后，更加相信女儿远离开家乡另有原因，被张玉龙伤得最深的一次。也正是想早一点知道女儿离开张玉龙的真正原因，欧阳源虽然几次都因听到张玉龙讲到他的凤儿被蚊虫叮咬得脸庞脖子耳朵双手都有疙瘩，心痛难禁欲出言责备张玉龙，怕打断讲述拖延时间而咬牙忍住了。
　　此时，欧阳源有些生气地看着儿子，无声地责备他劝张玉龙坐下喝水：休息什么呀，让他接着讲述，如此才能早一点知道凤儿离开他的真正原因，可你却要去打扰他，扰他分心，拖延时间！他在心里气恼地冲儿子这么说后，便用严厉的目光看儿子，要他不再劝张玉龙喝水休息，而是让他接着讲述下去。但他的担心多余，张玉龙并没有因为敬重钦佩的领导劝说去沙发上坐下喝茶休息，沉默不久后又沉浸在了往事中。
　　“那天，是我第一次主动背着东西走在玉兰的后面，也是自己主动去乡上买的礼物。作为女婿孙女婿和姐夫姨父的我，还从没给娘家人买过礼物。也是第一次去钟家坪，没有故意拉开距离和主兰走在一条路上。这些明显的变化，让我的张氏族人有了笑话的机会。他们不会当着玉兰的面那么做，会在以后我一个人的时候。但我并不在乎，只要能做放暑假前梦里都在盼的事，张氏族人的笑话便不值一提。我也愿意让他们看见我对玉兰一百八十度的态度大转变，让那些本就在喝我的喜酒的时候，面露羡慕的青年更加羡慕。每个人都有虚荣心，平凡的我也不例外。
　　我也想让娘家人大吃一惊，让他们都在背地里放心地笑出声来，不再担心他们的孙女女儿姐姐会被我抛弃。七年前，别说农村妇女离婚会遭人辱骂和耻笑，便是城市，也会被人说三道四，飞短流长。虽然离婚并不是她们的错，而是男人，但受非议和诟病的却是女人。
　　见我背着东西紧跟在玉兰后，最高兴的人是玉强，因为他与我打了两次赌，说我会喜欢他的大姐，不会在考上大学后离婚。玉强赢了，我要用参加工作领到的第一笔工资全部给他，当着所有亲戚给他磕一百个响头外加一百本他喜欢的书。但我很高兴输给了玉强，与喜欢玉兰比，一个月工资、一百本书、一百个当着钟蔡两族的亲戚磕头简直不值一提，微不足道。我在乎玉兰，张爷爷也会高兴地睁着他那无神，深陷的眼睛，纵横的皱纹会一条条的舒展开来。秀姑不再用害怕的目光神情看我，不再为她的兰姐担心，会从心里叫出张大哥三个字。而钟、蔡两族亲属不再担心我虐待欺侮玉兰，会用欣慰的神情看我和玉兰，这才是我放假回到家的第二天就要求玉兰一起回娘家的真正原因。我要让钟家所有人放心，我不再对玉兰像仇人冤家，变得在乎、关心和体贴。
　　我没把此行的目的告诉母亲，因为她早就了解了。母亲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而我也是最了解母亲的人。我和母亲的心是相通的。我也希望是世界上最了解玉兰的人，她也是最了解我的人。这是我美好的愿望也是期盼，但却迟迟不能如愿。玉兰哪一天回来了，我会把期盼愿望说出来，让她能了解相信我。我一直都这么期盼愿望着，但她却难见身影，音讯杳无。
　　我们回到钟家坪，岳父母都不在家，玉芳也不在，只有玉强一个人在他的屋子写作业。当他听到我叫，眨眼间就出现在门口，笑着迎接，上前帮我放下背篓，拿过小板凳，放到葡萄架下，要我坐在那里休息乘凉，而他则去堂屋给我们倒水。茂盛的葡萄是奶奶和玉兰一起在春天栽种的，那时玉兰才三岁。关于葡萄是谁栽种的，是玉强在接下来乘凉说话时说的，因为我称赞它的繁茂和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果儿。
　　玉强很开心，像考试得了第一名。他当然高兴，跨进石板坝子，我就大声叫他。以前我不但不叫他，连他的父母和亲戚长辈都不叫，满面冰霜，神情傲慢，既不说话也不回答问题。我不但一个人背着东西，且重量不轻，而他的大姐什么也没拿，走在前面。种种迹象让他相信，我已不再是那个对钟、钟家所有人都神情傲慢，心怀憎恨嫌弃的张玉龙，而是对钟家所有人都心生尊重喜爱的女婿。他是弟弟，看到姐姐的丈夫改变了态度，焉有不高兴不开心之理。换了性格开朗的人定会大声笑出来，而不只是让酒窝显得比原来大了一倍。真是值得弹冠相庆的事！玉强一定在心里这么说，从他看我的样子和神情，便可知道。神情中已无冷淡，有的只是尊重和喜欢，我又重获玉强的尊重和喜欢，也值得弹冠相庆。
　　玉强给人们倒水后，说父母下地干活去了，二姐放牛割草，他前两天因同学的父亲去世被请去帮忙，需要补作业。今年暑假作业布置得比哪年都多，不能拖，要早点完成。往年作业少，暑假最后的十天才开始做，今年可不行，太多。玉强说着要去拿花生核桃，被玉兰和我拦住了，不饿。
　　玉兰没有问玉强张爷爷和秀姑小宝母子的情况，虽然这是她最关心的。但玉强告诉她了，张爷爷身体很好，有柳亮和他、二姐秀姑照顾，饮用水和生火做饭的引火柏枝不缺，只是总向他和他二姐打听她为什么很久都不回来（当玉兰听到这里，抿紧唇，低下头，许久都没说话，我知道她在心里自责没有经常回去看张爷爷）；秀姑还是经常被蔡虎毒打，小宝身体仍然瘦弱，且经常感冒生病。玉兰在知道这些后，一言不发，低头不语，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葡萄架下面的小板凳。我在就关于上学期的学习情况回答玉强，没注意她是回出嫁前住的房间，看奶奶用了四十八年的家具，还是去了茅房。我和玉强谈了一会儿关于学习方面的事情，才发现她还没回来，想去找。
　　玉强没有笑话我，这超出了预料，我相认他会因为我在乎玉兰而大加取笑。但我错了，他的神情和目光都是真诚的，没有半点儿取笑之意。
　　他见我心不在焉，即锁好门陪我去奶奶的墓地。而事实上玉兰确实在奶奶的墓地，跪着边拔坟墓上的杂草边轻声哭着说着。当我和玉强距奶奶的坟墓尚有十米远，就被她发现了，令人心碎的哭声，喃喃低语停止了，以闪电般的动作擦泪的同时快步走了。我没有跟着玉兰离开墓地，和玉强拔完杂草才祭奠奶奶。
　　说来惭愧，我和玉兰结婚已十一个月，三次去过钟家坪，却一次也没祭奠过奶奶。回门当天被玉拉到几十米处，用余光傲慢地扫了一眼即转身走了。回门第三天，想早点离开让我憎恨厌恶的钟家人，怀着极大的憎恨和愤怒去找玉兰，在同一个地方，仍然只用余光傲慢地扫了一眼，即怒气冲冲地转身跑回去质问他大姐在哪里。
　　那天，我烧着前几天在乡集市买回家，用崭新的十元面额纸币仔细拓过的白纸，细心挑选的香，在心里真诚地祈愿奶奶天堂快乐。我虽不迷信，但却相信奶奶在天堂。这很茅盾，但人原本就是一个茅盾体，说着茅盾的话，做着茅盾的事——有时说的话不是想说的，有时做的事不是想做的，仔细回忆和反思，我们的一生都是在茅盾中过。
　　那是我第一次作为孙女婿祭奠奶奶，虔诚而又恭敬地跪下磕头，像一个孝顺的孙子，祭奠着亲奶奶。
　　奶奶去世后，我从没好好地给她磕过头，每次都是马马虎虎，毫无诚意地祭奠。而且还是被母亲拉到墓地，并非自愿。我恨她不疼爱怜惜母亲，总是欺负咒骂，总是唆使父亲打骂母亲，对母亲连外人都不如。玉兰的奶奶，我怀着恭敬而又虔诚的心情祭奠，因为她是玉兰最在乎的人，活着非常疼爱她，凡是给予了玉兰爱的人，都是我尊敬感激的人。祭奠时，从神情到动作都是恭敬和虔诚的，这点并非是我自以为是，而是被玉强肯定的。夜里，我们躺在床上，天南地北地聊天后，玉强说起了下午在奶奶墓地的事，他说我祭奠奶奶时极为恭敬虔诚，没有一丝一毫的做作。他的肯定让我很高兴，在心里放声大笑了很久。在我恭敬虔诚地祭奠奶奶的时候，玉强一直都没说什么，只是在我把最后的几叠白纸抖开，放在燃烧的纸堆上变成黑蝴蝶飞向天堂，才回家写作业，而我则去对面山坪的小院子。
　　玉强与他的大姐一样的聪颖，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问什么，不会在不恰当的时候说不恰当的话，问不恰当的事。反应迟钝的人，总会在一些时候说不该说的话，问不该问的事，这就是聪明人与笨人的区别。如果换了其他人，会问我现在改变了态度，对玉兰已不再仇恨憎恶鄙视不屑，可她为什么却对我冷冰冰的，不但不与我说话，连正眼也不看我。而我会被这些问题弄得羞愧难当，无地自容，因为我会想起之前对玉兰的种种，以致不敢看问问题的人。而玉强什么也没问（这让我很感激），也没有要我去找他大姐，他知道我会那么做。
　　我和他暂时告别后，一个人走在去奶奶墓地对面山坪小屋的路上，为有个聪颖，优秀的妻弟感到高兴和欣慰。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一个聪明，优秀的妻弟。我从小见过很多人的妻兄妻弟自大狂妄，愚蠢自私，让当姐夫和妹夫的人头疼和厌恶。读初二有天和同学说起以后结婚找对象的事，无一例外地希望未来的妻兄妻弟聪明，懂事，对自己尊重和喜欢。当我发现真的拥有一位聪明而又懂事的妻弟时，肯定是既高兴也欣慰了，何况他还是一个心灵淳朴品德高尚的少年。我就是怀着对玉强的感激和高兴，到了张爷爷那用灌木围起来的小院十米处。
　　
　　在我的家乡，从没看见过有院墙的人家，而用灌木做院墙的人家，据我所知只有张爷爷，再无别人这么做。张爷爷的老家在山西，那里的人们都有院墙，有土院墙，有砖砌院墙。最常见的是土院墙，因此，张爷爷用常绿灌木为院墙把他的小屋围起来，用木栅栏做院门。用灌木做院墙最是好看，且春天有小朵的花儿盛开，清香阵阵，成群的蜜蜂在忙碌，不少蝴蝶在翻飞。张爷爷的常绿灌木院墙，是和奶奶一起种的，那是他们还有青丝的时候，从山林找回去让它们在那里妆扮小院子。关于院墙的由来是次年玉兰走后，柳亮告诉我的。那天我去看张爷爷和玉兰还有我坐过的小院子，柳亮看着在秋风中翻飞如蝶的绿叶，告诉我把小屋抱在怀里的院墙由来。此后，我的梦里便多了一个美丽动人的情景，玉兰纤纤玉手拂着绿叶翻飞，花朵吐香的院墙；多了一个想象的情景，张爷爷和奶奶一起用小灌木苗儿做院墙的样子。
　　清香阵阵的院墙内，传出玉兰和张爷爷的笑声，快乐，开心。那是我第一次听见玉兰的笑声，后来虽然也听见过，但却没有那天的声音大。我听着玉兰和张爷爷的笑声说话声，停下脚步，站在杏树下，不再往前走，怕打扰玉兰和张爷爷的团聚。春节后她只回了四次娘家，每次都只住一晚，做衣服的人多，且都好像等着穿，总是催。我一旦推开木栅院门，会让她不高兴，不再欢笑说话。我相信她一看见我，不但不再说话欢笑，还会眉头紧皱，嘴唇紧闭，马上告别张爷爷回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家——我的存在是必会让张爷爷想起我曾对他傲慢无礼，让他难过和心疼，难过他的兰兰所嫁之人不懂得珍惜她，对他不尊重，心疼他的兰兰受我的冷待。我站在杏树下，听着玉兰和张爷爷说话，开心快乐地笑。站着不动，小咬就开始对我进行疯狂的叮咬，虽然小如针尖，但却能咬得人受不了。
　　别说人受不了那针尖大的小虫子的叮咬，连牛也是。当然，不是单只小咬，而是数以万计。每年春夏秋，人们受尽它们的折磨，牛也深受其害，浑身针尖大的伤口遍布，渗血发肿。真是令人感到惊奇，小如针尖的虫子竟然能使牛受苦，而它们的体积相差是如此地悬殊。人也是，与蚊子小咬比，像山与一颗卵石，却年复一年地受着它们的折磨，苦不堪言。被它们叮咬过的地方，会长出比指头还大的疙瘩，红肿，奇痒无比，有时还会发炎溃烂。这就是自然界的奇异之处，大的物种要提供给微小物种食物，让它们得以生存和繁衍下去。
　　站在那里不走动，又无驱蚊烟雾，小咬就对我暴露在外的皮肤进行疯狂的叮咬，便折了杏枝驱赶。我的这一愚蠢行为导致了一个让我深感羞愧的后果，被玉兰狠狠地看了一眼。离开张爷爷的小屋回岳父家的大屋时，玉兰捡起地上的杏枝，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她并不怀疑是别人折断后扔在地上的，相信是我，除了秀姑、柳亮和她、玉芳玉强和岳父，不会有人到张爷爷家去。但在那天下午，除了她，只有我去了张爷爷的小屋。而她没有折杏枝，那么便是我，所以她才狠狠地地看了我一眼，无声地批评和教训我折杏枝。杏树是张爷爷和奶奶的象征，是她爱护的树，就像她爱护奶奶墓前的杏树一样，能为了它批评和教训任何人。杏树是奶奶和张爷爷两个人种的，是他们对彼此忠贞的见证，也是玉兰宝贝爱护的事物。但我并不知道，折了杏枝，一手一根，挥动驱赶小咬，倾听灌木院墙里飞出的笑语欢声，直到山坪下面小路上响起脚步声才走向木栅院门。脚步声是劳作一天，背着小孩，扛着锄头，下地除草回家的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