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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外来生意

作品名称:长风孤影      作者:欲语无言      发布时间:2023-04-06 17:39:36      字数:4344

  自从前几天闹了点不愉快以后,陈辉碰见阳鼎兴没再打过招呼。元老们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谁都没有故意提起,只是私下里喝茶聊天会偶尔讲讲,口径也很一致:陈辉三天两头带着外人进寨子,从不给门口面子,这次碰见了阿兴是好事,给他和他的崽子们上一课。
  陈辉这几天也没见出去,白天待在屋子里不知道鼓捣什么,晚上就拿着大哥大在城寨里瞎转悠,偶尔会上桌玩两把。海胆和大头没有特别的事情通常都不会外出,照例每人各带一队,看场的看场,巡逻的巡逻,碰见陈辉也还是恭敬的打招呼,只是陈辉不理他们而已。
  这天早上,阳鼎兴照例晨练完吃早餐,刚往嘴里塞了个鸡蛋,身后就传来了木棍杵地的声音。
  回过头去,一个身着黑布长衫,杵着拐杖的老者站在门口,干瘦的脸颊上皱纹满布,如同被风沙切割的沟壑一般。
  一口吞下嘴里的食物,阳鼎兴站起身毕恭毕敬:“师爷您回来了?吃了吗?”
  老者扶了下搭在鼻梁上的眼镜,捋了捋已经发白的山羊胡子,看着阳鼎兴道:“吃过了!雄哥在吗?有事找他商量!”
  阳鼎兴扶着老者坐下,倒了杯热茶放到他手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师爷,元伯带着干爹干娘还有阿珍出去散心了!”
  老者尽管年纪有些大,但说话的声音却很有力。他听到这里笑了笑:“雄哥居然愿意出去了!好事啊!不去外面见见世面,待在寨子里始终都是井底之蛙!出去多久了?”
  看了眼墙上的半身女郎挂历,阳鼎兴道:“出去快十天了,师爷!”
  “好啊!好!”老者还是笑着,端起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
  阳鼎兴知道师爷大清早来一定有要事,正好想起元伯留了号码,便道:“师爷!要不您坐会,我给干爹去个电话,您老的事肯定不能耽误!”
  老者摸着胡子沉默了一瞬:“好!那我等你!”
  不多时,阳鼎兴拿着朝叔的大哥大回来。双手将电话递上:“师爷,干爹在听!”
  老者笑着接过电话:“雄哥!老周啊!外面怎么样…”
  
  清早赶来的老者名为周光耀,属于城寨德高望重的一辈,元老们包括所有的年轻人都尊称其为:师爷。
  师爷年过古稀,但并不在这土生土长,而是中途来的。算算日子,来到城寨已有四十多年了。阳鼎兴只记得干爹说过,当年打仗,师爷的家乡淹没于滔天黄河水之中,家里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生活多年的家园在顷刻间成为一片汪洋,怎是一个惨字能形容的了的。
  这完全属于人祸的事任谁也料不到。
  师爷蹚着浑水,顶着随时被头顶飞机炸死的危险,边逃难边四处打听是否有人见过自己的闺女。遍地的死尸,密麻成团的苍蝇蚊子,加上举目可见的黄水污坑,这样的环境中找人注定是一场徒劳。
  跟着众多乡亲一同逃难,师爷目睹了无数人间悲剧。仅是霍乱,就见过太多撑不到半天而撒手人寰的,人在那个环境之中早已哭干了眼泪,那种绝望又无助的感觉,即使只是听说也会无语凝噎。
  折腾了近一个月,师爷知道再不走就真的什么都没了,这才含泪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故土,孤身一人穿越大半个中国,最终兜兜转转来到城寨。
  城寨老一辈的大多数人都是逃难至此,师爷以为的被排斥场景并未出现,相反所有人亲近的像一家子。在那个漫天战火的年代,走到一起的人都会互相关照,毕竟能活着就已经是极其奢侈的事情了。
  初来城寨的师爷虽年轻,但却有大家伙儿都比拟不了的优点——念过书。早年间的师爷算的上老家小有名气的地主,家道鼎盛时期送师爷上过几年私塾。随着抗日战争的爆发,师爷一家只能顾得上好好活命,之前的农田不是被侵占就是被征用。城寨里的老人们偶尔还会聊起这事:要是没有打仗,师爷怕是早就“留洋”了吧。
  光是“识字”一项在城寨都能算得上读书人,像师爷这种又能写文章又能拨算盘的人一下子出了名。虽然人人都想着吃饱,但对读书人的那份敬重却是骨子里的,最为明显的当然就是阳炎雄的父亲。
  师爷是看着阳炎雄长大的人,也是看着阳炎雄父亲参军出征的人。每每回忆过往,师爷总会摇头叹息,拿着已经磕掉色的铜锅烟袋道:老阳自己奔赴前线,留我在寨子里教书识字...这么多年粗活重活我一个都干不了,白得寨子乡亲们的敬重。唉,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随着威胁城寨的匪患被消除,以阳炎雄为首的一辈人也就名正言顺的接管了城寨。出于父亲的交代,加上师爷贵为读书人,又见过不少世面,大家一商量,都希望周光耀能帮忙辅佐,也培养培养后人。也从那天起,周光耀的名字进入到族谱里,所有人开始尊称他为师爷。
  师爷性子虽有些古怪,但知道学识的重要之处。早年间,外面世道还在闹红色风暴时,师爷便组织城寨修了自己的学堂,有一种“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感觉。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城寨里的孩子更是如此。年纪稍大点的孩子早早的就得下海捕鱼,出不了海的就待在家里料理家务,隔壁家有啥事也赶紧过去帮忙。师爷知道每个人都不容易,从来不催促念书的事,自己每天大清早便去学堂里等着孩子们忙活完,再亲自上几节课。可能成效不大,但起码能扫个盲。师爷也就本着教书育人的精神,在城寨的学堂里几十年如一日。
  得益于较为殷实的家底,阳鼎兴几乎没落过一天学。当然,身为阳炎雄的干儿子,如果自己家都不支持师爷的工作,其他的孩子更加不会去上学了。
  师爷不止一次的念叨,说阳鼎兴记性好,是块读书的料。但阳鼎兴听到这话总会摇头:谢谢师爷夸奖,我得帮着干爹打理寨子的事情,读书的事就让阿珍去吧,阿珍准能念到大学。
  前段时间师爷出去了几天,说是离开家乡这么多年了,寻思着回去看看河滩的宗祠还在不在,在的话给老祖宗上柱香。阳炎雄说安排两个小伙子跟着一起去,师爷推脱掉了,自己身板硬朗着呢,不需要人招呼,而且去个几天就回来了,寨子外面还约了人,看能不能谈点挣钱的生意。
  
  此刻师爷磕着烟袋,对着又大又憨的大哥大笑着:“好!那就听雄哥的,让阿兴去办!”
  挂上电话,师爷招呼阳鼎兴坐下,交代接下来要办的要紧事。
  当年跟着师爷一同逃难至此的还有些乡亲,过了这么多年,很多人已经不在世上,但他们的后人在这沿海一带却扎了根。
  半个月前,当年跟师爷一起念书的兄长之子托人找到了城寨里,说是想和城寨合作一下做点小买卖,本钱他出,看城寨能不能给安排点人照看一下,顺便也处理和周围地头蛇的关系。
  师爷很早就有想法,希望城寨能多在外面活动一下,将各种生意铺开,毕竟挣钱得光明正大,而且这样封闭的环境中一直生活下去也不是办法,得想点法子跟外面的世界多接触接触。
  从老家回来以后,师爷去见了兄长的儿子阿成,也大致了解了一下鼓捣的买卖。阿成告诉师爷,可能是新时代的风带来了不一样的冲击,现在外面的年轻人好追求个时髦,喜欢梳个飞机头,穿着能把鞋子完全盖住的大裤脚,衣服像个勒紧的口袋挂在身上,再戴个大蛤蟆镜,提个又大又憨的录音机满街走。
  师爷都没见过这种打扮,觉得新鲜便听了下去。阿成接着介绍道,那种录音机里面放的音乐不像往常那样慢悠悠的,相反是一些声音很大节奏很怪的歌曲,不仔细听还以为里面只有“动次打次”。阿成毕竟是常年生活在外的人,打听了下才知道这叫“的士高”,属于年轻人里面最时髦的玩意儿。但不是你打扮好了就是,还得会跳,像什么霹雳舞之类的,没天赋即使有力道也不行。
  寻思着这些小年轻总是在大空地上蹦,蹦一身臭汗没一个子儿的赏钱不说,回去还得洗衣服,这玩意儿说简单点是个好玩的事情,但你多想一下就觉得这是生意啊。
  说干就干。阿成学着他们的打扮混进里面当个学徒,等差不多全都熟悉了以后,就问几个跳的好的有没有兴趣表演,看得人多不说还能挣点钱花花。
  这回轮到别人觉得新鲜了,纷纷问阿成怎么弄。阿成知道机会来了,在西郊海岸边寻了个老房子,简单改造了一下,准备来个专门表演的的士高舞厅。舞厅算是常见的,但阿成的舞厅里面不光可以喝酒聊天,音乐也变成了专门的的士高曲目,灯光怎么绚丽怎么来。当然,进来玩的人得买门票,不过门票可以抵扣酒水的消费,还能观看霹雳舞表演,绝对是物超所值。
  等到按照预想全部实施完了之后,刚刚开业的阿成碰上一群小混混,进来第一句话是恭喜发财,结果紧接着就说收“清洁费”和“噪音费”。阿成之前是跑大车的,见过些世面但不知道这些黑话,问了两句才知道是地头蛇收“保护费”,一下子有点蒙。
  跑大车挣的都是些辛苦钱,阿成光是租房装修就已经把积蓄用的差不多了,这还没见到回头票就碰见这档子意料之外的事,搁谁都得急。阿成跟来人表示了自己没什么钱,吩咐伙计买了几包好烟散散,寻思着打个商量。阿成搓着手憨笑,问能不能不收这些个费,以后各位大哥来玩不收门票,酒喝多少送多少成不成。
  带头的人也没有直接发飙,只是冷笑道:送酒喝,你当我们要饭的呢!自己打听打听,我们从来都说到做到,你给了钱以后保证生意红红火火,不会再有任何麻烦。
  这几乎是没有商量的余地,阿成一再表示属实没钱,带头的人冷哼一声,带着一群小混混离开时丢下一句:没钱你就别想做生意了。
  原本以为只是些恐吓,阿成到公安局报了案以后就没放心上,生意继续做。谁成想这些人简直目无王法,三天两头就过来捣乱。摔杯子打人都是常事,过分的是直接不让客人进来玩。阿成偷偷报了警,等到公安来时这些人又都跑没了影。持续了近半个月,带头的人再来跟阿成谈费用时,直接把价值不菲的音响给砸了个稀巴烂,舞厅也就被迫停业。
  停业当晚阿成无奈地摊倒在沙发上,他搞不懂,为什么明明日子越过越好,但这些跟匪患差不多的人却总是有,这还做个狗屁的生意。
  苦恼之时,跟阿成父亲一辈的长者给出了点子,告诉他老一辈的有个人姓周,现在搁城寨里好像混的还行,你要不找找看。
  城寨的传说早就有所耳闻,阿成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到处找人打听,这才通过市集上熟络棍叔的人联系到了师爷,也顺势将这些事情全部托了出来。
  原本师爷就一直有打算要把外面挣钱的活都给接回来,一听这个新鲜玩意儿当然是有了兴致。不过城寨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师爷并没有一口答应,况且和外面那些三教九流也有些熟悉,这么多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互相之间起码能维持面子上的工作。师爷做了考虑之后,清早吃完早餐便匆匆赶了回来,想同阳炎雄等人做个商量。
  阳炎雄的意思也很简单,师爷是见过世面的读书人,这种关系找到的生意不怕被晃点。而且现在外面日子过好了,人有钱了自然会想着消费,对于双方来说这的确是有利可图的事情。但除了王老板外,这么多年城寨再没有对外接触过生意,连现在外面种什么树开什么花都不知道。保险起见,还是让阳鼎兴去看看,年轻人接触新鲜东西怎么都比老家伙快。
  阳鼎兴询问了地址和交接人后,喊来了海胆。海胆常年在外“收水”,对地头的熟悉程度是其他人比不了的,这次见面带着也会相应放心一点。
  难得能和阳鼎兴一起出去,加上又是这种“护周全”的事情,海胆高兴的烟都掉了,合不拢嘴的道:“师爷!兴哥!西郊海岸那地方人多,热闹着呢!这活儿要是能干,咱们还可以在附近开个小卖部,卖点烟酒瓜子啥的,顺水挣点小钱啊!”
  阳鼎兴摆摆手,止住喜出望外的海胆:“后面的事后面再说,你赶紧回去收拾收拾,换身衣服。你想的这些点子,西郊的人指不定比你想的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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