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摩擦
作品名称:长风孤影 作者:欲语无言 发布时间:2023-04-04 16:40:44 字数:4982
阳炎雄跟着元伯出去已经有快一个礼拜了,阳鼎兴除了每天正常的巡逻外,依然和往常一样正常记录每天城寨的开支,日子过得也算井井有条。
每天夜晚是城寨最热闹的时候,也是人流最大的时候。这完全得益于东南角一个由下陷的深坑而改造成的地下房屋,这个地下房屋就是城寨的牌场。
牌场大概存在了七八年,阳鼎兴只记得,自从取消掉按票供应后,牌场就开始有了人气。后来在越来越多的“万元户”涌现出来后,牌场的生意更是好的不得了。
城寨当然清楚这种生意存在巨大风险,所以每一个来这里的客人都必须经过搜身和问询,出入口的三层楼房顶上也时刻布有眼线,防范什么不言而喻。
看着牌场的人气逐渐变高,阳炎雄便在东南角修了个小平层,找寨子里的渔民轮番收了各种海产后,安排几个手艺比较好的老人专门开了个宵夜摊。棍叔做饭好吃是出了名的,偶尔也会过来帮忙,但从不收钱,只有阳鼎兴硬说给春红的他才会接着。这也让阳炎雄总是叹气,说棍哥这辈子可能就指着春红活着了。
牌桌上的人是没有时间概念的,杀红眼的劲头过后都会有些饿,自然是找到了宵夜摊。白酒下肚,再配上味道鲜美的海产,宵夜摊的生意也蒸蒸日上。
牌桌上赢钱的人都难免有些兴奋,两三杯酒下肚多少有些飘飘然,桌子和桌子之间的口角也时有发生。出于安全考虑,阳鼎兴每晚都会带着人在牌场和宵夜摊周围转悠,多部分都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方式来解决,除非碰上些很过分的,阳鼎兴才会动手。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一个糙汉子在牌桌上输了个精光,死乞白赖地非要借钱。城寨的规矩是硬的,没有值钱的东西绝不可能换走一分钱,糙汉子一恼火掀了桌子,跟几个年轻人打了起来。闻讯赶来的阳鼎兴上前劝架,糙汉子仗着自己力大,抢了伙计的水果刀就划了出去,满脸鲜血的阳鼎兴怒火中烧,推开周围的人上去就是一拳,糙汉子被打断了鼻梁。又不顾众人的阻挠,阳鼎兴生生拧断了壮他一圈的糙汉子的胳膊。
出了这事以后,阳鼎兴的身手就跟城寨的路一样,越传越邪乎。但也有好的一面,牌场自那次以后再没人闹事,个个都清楚了城寨不放钱的规矩。
跟大多数非法牌场一样,城寨的牌场虽不大,但从牌九到骰子,诈金花到德州,再加上各种麻将的玩法,也算一应俱全。甚至有时候还会在各大球赛时开私盘,赔率会参照其他的地下盘,再自行做调整。只是在那样的年代下,多数人对球类赛事没有太大兴趣,愿意上桌玩的人寥寥无几。后来阳炎雄和元伯回忆此事时还有些庆幸:幸亏没多少人玩,寨子都没有专业的人来计算这些玩意,不然迟早亏得连裤子都没得穿。
牌场的台阶口旁,有一处点着小粉灯的两层小楼,也是阳鼎兴从来都不愿意进去的地方。
得益于牌场的人气,加上宵夜摊红火的生意一刺激,城寨里也有人想要开展一些附属生意,阳炎雄口中的陈辉便是其中之一。
陈辉算是元老里面最年轻的一个了,不到五十就已经白了头发,有人说是整天脑子里想着钱,想白的。陈辉一直认为老三样是不分家的,城寨既然开了赌,另外两样也应该搞起来。奈何自己辈分最低,阳炎雄和其他人又都是说一不二的性格,白面生意陈辉没敢提,只说该做点帮客人放松的生意,钱自己出,赚的还是照样跟寨子分成。
起初陈辉真的是按照当初允诺的,招了几个外地的小姑娘,做按摩捏脚的生意,也还凑合。但随着人的口袋鼓了起来,看着水灵的小姑娘坐在自己面前,提的要求也开始变得过分。陈辉抓住时机,说适当做点季节生意,不然客人们赢了钱花外面去了就不值当了。
所谓的季节生意其实就是买春,陈辉虽说的隐晦,但元老们也明白。思来想去,这属于一个双方自愿的东西,而且也不违反家规说的那样害人性命,便默认了小粉灯的存在。
其实从那一刻起,萦绕在阳鼎兴脑海里的问号就有了:老一辈留下的那些原则性东西,到底是走了样,还是压根就约束不了这些随着时代发展而不断变化的幺蛾子。
疑惑归疑惑,还是得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东南角每晚都很热闹,两层小楼毕竟不是歌舞厅,闹不出多大动静,加上阳鼎兴从来都不靠近这个地方,更是很少听到一些不堪入耳的东西。
围绕在牌场旁的吃喝玩都有了,陈辉的心思也蠢蠢欲动,前后也以帮城寨创收的由头,提出想再搞点别的生意,但很显然都被直接否决掉。即使找了外人当挡箭牌,陈辉想搓白面的想法也是人尽皆知,但毕竟都是一个屋檐下的人,元老们谁都没有说破。
其实也有人怀疑过,陈辉经常不在城寨里,很有可能已经在外面开始了白面生意,毕竟烟贩子这条线也是由他引进来的,不然元老们哪里来的三五抽。
不过怀疑归怀疑,怎么说也是一个寨子的人,父辈都是曾经一起拳头打天下,光膀子下海的世交。加上如今已经是法治时代,尽管很多东西仍有欠缺,但证据这个东西,没有就不能空口白话。
这一晚阳鼎兴照例转到了小粉灯下,抬头看了眼二楼有些晃动的魅惑光,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左手边不远处飘来的香气勾起了人的食欲,闻着味儿就知道是棍叔在下厨了。
大步走到摊子前,棍叔还是如往常一样笑呵呵的让阳鼎兴赶紧坐,又招呼春红给倒茶。春红扎着好看的麻花辫,两手拎着陶瓷茶壶走得摇摇晃晃,到了跟前踮起脚尖将茶壶放到矮木桌上,抬起自己粉嫩的脸看着阳鼎兴:“阿兴叔叔喝茶!”
“小春红!”阳鼎兴轻轻擦去春红脸上的炭黑,拍了两下巴掌道:“要不要叔叔抱?”
“要!”春红显然很喜欢阳鼎兴,嬉笑着扑进了臂弯,整个人好像坐跷跷板一样被举得老高。
棍叔将一叠牛肉和一盘白灼海螺放在桌上,宠溺的按了下春红的额头:“别闹!让你阿兴叔吃饭!”
“没事棍叔!我带着春红一起吃!”阳鼎兴夹起一块海螺肉喂到春红嘴里,又把刚倒好的热茶送到嘴边:“记不记得叔叔教过你什么?”
“记得!”春红在阳鼎兴面前丝毫不像平时般胆怯,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海产是凉性的,吃的时候不能喝凉的,不然会拉肚子!”
“真聪明!来,自己吃!”阳鼎兴对春红的态度和平时冷漠的神情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孩子的笑声在嘈杂的宵夜摊里也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不少经常来玩的客人都讪笑着:“兴哥!这是你闺女啊?”
阳鼎兴笑笑,把吃的起劲的春红放在自己右腿上坐好:“呵!当自己闺女看呢!”
面前径直走来一个穿着黑色短袖的年轻人,篮球般大的脑袋在匀称的身材上看着有些滑稽,浓眉大眼下帅气的鹰钩鼻反着微弱的光,但青筋暴起的胳膊又像在告诉旁人自己并非善类。
他走到阳鼎兴面前喊了声兴哥,扫了眼宵夜摊的众人后低声道:“鞋底踩了泥,但清理的很干净!”
“嗯!”阳鼎兴点点头,将身旁的凳子拖出来一些:“先坐!吃点!”
春红顶着油油的嘴唇,看着坐在身旁的年轻人甜甜地喊了一声:“大头叔叔!”
“乖!”大头轻拍了下春红的脑袋,脸上有了一丝笑容:“有没有好好念书啊?”
“有!”春红拖长了声音应着:“爷爷说了,书念得好才能出去看外面,外面比里面漂亮呢!”
春红的童音逗得大头笑了起来,他夹了一大筷子牛肉塞进嘴里,身旁的阳鼎兴道:“出去了两天,看到什么了吗?”
大头咕咚一声将嘴里的食物咽下:“不好确定,他这两天去哪都带着人,而且不是寨子的人,之前来谈白面生意的那两个后生仔也跟他在一起。”
听着有些不对劲,阳鼎兴又问:“有看到都跟谁见过面吗?”
“看不到!他一共去了三个地方,都是拐巷子进号子,我没敢跟的太近。”大头拿起茶壶往嘴里倒了一大口,擦着嘴道:“但有一个人他起先就接触了,你见过,搞坐地抽的那个。”
“王老板?”阳鼎兴对于这个消息有些意外,平时一向只跟朝叔接触的他怎么又会跟陈辉走的这么近。寨子里的元老们都很少出去,即使出去也是跟外面那些三教九流走动一下,这种已经谈好而且有专人接洽的事情按道理讲不会“串货”,想到这里阳鼎兴陷入了暂时的疑惑。
阳鼎兴知道干爹不会无缘无故地让自己去盯梢,既然注意到陈辉,要么是听到了外面的一些言论,要么就是自己通过复杂的人脉关系查到了些什么。涉及到城寨的祖训以及根基,阳鼎兴头两天把这件事交给了小自己两岁的大头。
大头和海胆一样,从小跟阳鼎兴一起长大,没什么特别的长处,唯一就是身手还行。从小开始随父亲学习散手的他经常下手没个轻重,但对于“义”这个字却看的极重,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存在,凡是对待自己人,完全是做到了“如春风般温暖”。正是因为如此,大头也被城寨的年轻人称为未来的二龙头。
起初大头也和阳鼎兴一样,在城寨的学堂里念书,但他完全坐不住,上了几个月便不再去学校,宁愿冒着晒脱皮的风险练功都不愿意坐进课室,用它自己的话讲,叫生来和书有仇。
成年后的大头自然随着父亲一起打理城寨的琐碎,只会拳脚的他越发觉得跟不上时代的步伐,有时候看个电视都能琢磨半天,阳有珍给他解释他也完全听不懂,这才幡然醒悟:他娘的,当年真应该踏实念书,起码现在字能认全。
经受了这些“人间疾苦”,曾经和阳鼎兴一起接回春红的他没事就念叨:春红,一定要好好念书,不念书就跟你大头叔一样,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筐,自己吃亏,还让人笑话呢!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吸引了大头,也打断了阳鼎兴的思绪。一名个头不高,微微发胖的中年男子带着两个糙汉子朝宵夜摊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吆喝了一嗓子:“哟!棍哥又给阿兴开小灶呢!”
阳鼎兴慢慢站起身,看着中年男子明显大了一号的白色横条纹衬衫道:“辉叔!”
身旁的大头也站起身,轻轻点头道:“辉叔!”
陈辉的脑门锃明瓦亮,搭在头上的短发有些花白,下巴上的赘肉令他显得有些富态。
“嗯!”从鼻子里应了两人一声,陈辉看了眼桌上的食物,又意味深长地看着阳鼎兴道:“阿兴!这段时间雄哥不在,你,挺辛苦啊!”
“辉叔言重了!”阳鼎兴知道陈辉的意思,面无表情地道:“阿兴毕竟是晚辈,干爹不在寨子里,我得照顾好日常的运作,不能老是麻烦叔伯们!”
“是吗?”陈辉声调故意提高了点,眼睛落在大头身上:“看来寨子的运作范围变大了,连寨子外面都得有人照看!”
不等阳鼎兴说话,陈辉撇了眼大头的短袖:“大头仔,你这衣服上的泥点子都沾两天了,不准备换换?这么邋遢,怎么讨得到婆娘?”
听到这话阳鼎兴知道大头并非像刚才所说的鞋底擦干净了,相反还被陈辉发现了。他的身板挺得直直的,并没有找理由搪塞过去,而是面对陈辉道:“辉叔,寨子的人出去做事都是专门打了招呼的,外面活动范围也不大,大头如果碰到您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你怎么就不打自招了?”陈辉用夸张的语气喊了一声,斜眼打量着阳鼎兴轻笑道:“阿兴你是雄哥的干儿子,知道什么叫干儿子吗?带个干字,你就只是这寨子里的头马!头马说回来还是小马驹,什么时候小马驹都能发号施令了?”
大头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陈辉的嘲讽还在继续:“看来这寨子里的老思维得改改了,这做事情完全分不清主次嘛!”
“寨子的思维究竟老不老,身为晚辈我们没有资格评判。不过辉叔。”阳鼎兴把大头朝后拉了拉,嘴角微微上扬,扫了眼陈辉身旁的两个壮汉:“这么多年了,寨子的规矩一直都是外来人不能入内,除非是熟客带来的新客。当然,即使是新客也得过瞭望台,也要搜身。您这身边的两条小马驹,我想应该是没有专门打招呼的。”
“嘁!”陈辉轻蔑地笑笑,两手张开搭在身旁的壮汉肩上:“这是我的两个侄子,还专门需要打招呼吗?你混了这么多年,难道这点眼力价都没有?”
陈辉左手边的壮汉似乎有些飘飘然,向前微欠着身子,右手手背照着阳鼎兴结实的胸膛上拍了两下,挑衅般地道:“怎么着小子!不信啊!”
阳鼎兴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丝笑容,但上扬的嘴角却露出一股杀气。壮汉还未察觉,停在阳鼎兴身上的手突然被抓住,“咔”的一声手腕便被掰折。
“啊!”壮汉疼的大叫起来,还来不及挣脱,右手被阳鼎兴向后一拉,壮汉身子顺势向前时,阳鼎兴砂锅一样大的拳头直直地落在他的面门上,壮汉哼都没哼出来便被打的倒飞出去,鲜血洒在了两人之间的木桌上。
另一名壮汉见同伴被打,二话不说就要上前。忍了很久的大头终于等到机会动手,右腿隔着桌子直直的蹬在他的胸口上,壮汉只觉得像被一把铁锤抡在胸前,整个人向后滚去,挣扎着爬不起来。
宵夜摊所有人都被两人的力道惊呆了,一时间安静的有些可怕。海胆听见动静,已经带着几个年轻人急吼吼地冲了出来,对于面前的一幕也见怪不怪了。
阳鼎兴上一秒动完手,下一秒又挂着浅浅的笑容看着陈辉:“辉叔!看来您的两个侄子并不知道寨子的规矩,起码不知道手脚不干净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拍拍海胆的肩膀,阳鼎兴指了指地上的两人:“把辉叔的两个侄子送出去,看病的钱我掏了!”
“是!兴哥!”
陈辉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丢下一句“你小子有种”后,头也不回的往楼上走去。
海胆招呼人把两名壮汉扶了起来,指着满脸鲜血的壮汉道:“进寨子不长眼睛,就是这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