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迪厅
作品名称:长风孤影 作者:欲语无言 发布时间:2023-04-07 11:56:34 字数:4856
咸咸的海风夹杂着细小砂砾拂过脸庞,令日头下的阳鼎兴有过一瞬间的迷瞪。尽管经常都会出来,但走出沙滩上了土路的他,和身边非常自然的海胆相比还是有些不同。
将朝叔的大哥大提在手里,海胆伸手拦了辆“蟑螂仔”,把副驾驶座椅挪了老半天才挤进没有门的后排,待阳鼎兴上车后海胆抓起座椅上的蒲扇,大大咧咧地道:“师傅,去西郊海滩!”
“好嘞!”中年司机应了一声,将另一把扇子递给阳鼎兴。
海胆口中的“蟑螂仔”其实是一台小的不能再小的菲亚特126P,因外形酷似昆虫,城寨外很多人都给该车取了这么个绰号。尽管在本地外号不怎么样,但在别的地方可不同,相隔不远的地方人直接把打车称为“坐菲亚特”。
当时对于运营车辆的管控并没有严格的标准,菲亚特因为价格亲民,很多人买了以后申请运营证,就能当做出租车到处跑,价格跟那些跨斗摩托一样,商量着来。
车子虽然很挤,也没有空调,但好处在于能经常碰到。虽不能说随处可见,但相比其他那些只在酒店或车站集中的出租车要方便的多。
出来跑车的司机大多都很健谈,和海胆两人就像老相识一般聊的天南海北,令原本就燥热的车内显得更燥热了。
阳鼎兴话不多,撑在有些轻微作响的车门上望着窗外出神,快速倒退的街景最多的就是工地,高低不同的楼房像是崎岖的山丘,如果不是都被脚手架团团围住,阳鼎兴还真有一种到了山区的错觉。
晨光的照耀下,街上的每个行人都如同焕发新生一般。尽管做的事情各不相同,但在那份忙碌的背后,却是满足的笑容。阳鼎兴见过这种笑,城寨里的村民们每每出海回来脸上都会荡漾开同样的面容。
但这笑容又和城寨人有些不同,阳鼎兴看了很久也没想到合适的字眼来形容。直到后来阳鼎兴才明白过来,多出来的那个,可能是希望,也是相信,相信明天会更好,相信未来的幸福正在被自己的双手创造。
可能欣欣向荣说的就是这意思吧。阳鼎兴心里暗想。
沿着海岸线开了约莫半个钟,在刹车的作用下车门发出像要散架的响动声,也把还在出神的阳鼎兴给拉了回来。距离沙滩近两里地的地方不知何时修了一个巨大的广场,白色的浮雕柱子伫立在四个角落,一片平坦的水泥地踩在脚下,令原本已经看厌的海都变美丽了些。
广场是一个向外延伸的构造,有些像“凸”字的造型,面积足足有三个足球场那么大。三条边的扶手十分考究的用了瓷砖堆砌,跟城寨外的海滩比,仿佛根本不是一个时代的产物。即使时间还早,广场上已经有些人在游玩,一个穿着衬衣,衣领雪白的中年人正端着相机,给面前靠在一起的男女拍照。
这还是白天,估计到了晚上还会更热闹些。阳鼎兴想起元伯说的一句话,外面的世界早不一样了。
“就是这了兴哥!”海胆嚷嚷着。
阳鼎兴回头看去,海胆站在一排连着的平房外,身旁的招牌像是被砸过一般掉了个角,招牌上的几个粉笔字也有些模糊,但仍能看出来:的士高舞厅。
舞厅的门半开着,漆黑的内景跟外面强烈的日光非常不协调,跟隔壁敞开门做生意的照相馆更是没得比。阳鼎兴皱了皱眉,径直朝里走去。
进门的吧台亮着微弱的光,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光源。一个穿着素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孩趴在台灯下看着书,听见声响抬起头,一丝疲惫感在清秀的脸上展现出来。
可能是阳鼎兴严肃的样子不像好人,也可能是脸上的刀疤有些杀气,女子看清楚时本能地往后缩了缩,手中的笔都掉在了地上。她定了定神,略微显黑的脸蛋跳动了两下,警觉的开口道:“你们是谁?”
阳鼎兴看了眼黑漆漆的大厅,沉声道:“阿成在吗?”
女子有些害怕,但还是很镇定地道:“你们是什么人?找成叔干什么?”
海胆明显有些不耐烦了,拍着吧台的木桌道:“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我们大老远的跑过来让你查户口啊?快叫阿成出来,他叫我们来难不成还不愿见人?”
“成叔叫你们来的?”女子低头想想,脸上马上换了狐疑的神色:“你们是城寨来的?”
“是!城寨来的!快叫你老板出来!”海胆不满的道:“现在的大姑娘怎么话这么多?”
“哼!”女子根本不怕海胆的大嗓门,哼了一句往大厅深处走去:“长的不像好人还不准人问吗!真是的...”
海胆还想斗两句嘴被阳鼎兴拦住,此时女子也打开了大厅的灯,上千平米的舞厅也尽收眼底。
和大多数舞厅一样,阿成的场子里在两侧和吧台前摆了许多环形沙发,形成专门的“卡座”。卡座正中都有硕大的玻璃茶几,茶几的底部还专门做了灯,令玻璃的质感更强了些。
吧台的正对面是一个方形舞台,舞台正中立着和电视里一样的银色话筒,话筒上方则是彩色的射灯,射灯的后方还有一道横幅,上面写着:的士高人俱乐部。
舞台两侧立着两个半人高的音响,但借着光线看去,两个音响的前脸都已经被砸扁,想必就是阿成自己所描述的那样。
舞台的前方留了一片足以摆下十来个卡座的空地,空地上两个悬挂在头顶的音响和球灯在地上碎了一片,像是搁置了很久一般。阳鼎兴正在纳闷为什么浪费这么大地方时,一个男声从舞台后方的黑暗里飘了出来:“实在是对不起!我们这店子被地痞给弄怕了,不知道是城寨的人来了!”
顺着声音看去,一名个头不高,年龄约莫四十岁的男子满脸堆笑的小跑过来,身上的打扮也是看的两人一愣。
按理说人到中年打扮都应该大致相同,但眼前的人却不是这样。几乎快要勒得喘不上气的粉色衬衫下,夸张的喇叭裤硬是看起来跟没穿鞋似的。可能是觉得自己显年轻,本就消瘦的脸上硬是加了一副大眼镜,挂在蒜头一样的鼻子上,而且镜片上的标签也像忘了似的没有撕掉。
阿成眼睛不大,笑起来更是眯成一条缝。抓住阳鼎兴的手使劲地摇了两下:“周叔真是有心,这么快就有人来了。两位大哥,怎么称呼?”
看着阿成新鲜的打扮,阳鼎兴淡淡地道:“成哥你好!阳鼎兴!”说完又指指自己身旁,“这是我好兄弟,海胆!”
“兴哥是吧!早有耳闻!你好你好!”阿成的手又用力摇了摇,放开阳鼎兴又抓住海胆的手:“胆哥!你好你好!”
“您是长辈!叫我阿兴就行了!”阳鼎兴环顾四周,“师爷让我来看看。什么情况您给我们介绍一下吧!”
“好!好!”阿成忙拉着两人往就近的卡座走去,回头招呼女子:“小华!泡两杯茶来!把那两包好烟也给拿来!”
觉得阿成的打扮有些另类,阳鼎兴和海胆坐下后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弄的阿成还有些不好意思,讪笑着说:“嘿,当初想着混进去多认识点能蹦会跳的人,了解一下双方需求,纯粹是生意需要!让你们见笑了!”
虽没见过这种打扮,但阳鼎兴知道都是为了生活,没多问什么,只是摆摆手道:“成哥,我听说您这边做过一阵子生意,想问问生意怎么样。”
“开了就不到一个礼拜,人挺多,大部分都是看跳舞的,喝酒的没多少!”阿成指了指舞台,刚还有些兴奋的眼神里瞬间带了点黯淡:“本来看着人挺多,准备搞点法子刺激下酒水销量的,结果...唉!音响全被砸了,现在就是想开都开不了。”
“都是哪些人过来找你?长什么样?有没有自报家门?”海胆知道这些音响价值不菲,有些心疼地问道。
阿成一拍大腿,叹息声充斥着整个大厅:“来的人时多时少,都是十几二十人,带头的那个很高大。我记得他好像说过自己是哪的,但我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叫北什么来的。”
阳鼎兴回过头看向在思考的海胆:“听过吗?”
海胆简单琢磨了一下,抬头问阿成:“是不是老爱穿个背心,剃个板寸,右胳膊上还有疤?”
“对!对!”阿成连忙点头,“胳膊上的确有疤,但是不是右手我记不太清了!”
“大光龙!”细节对上的海胆点了点头,看着阳鼎兴道:“这人叫阿龙,西郊的一个小混混,以前在工地上带着村里人出苦力,老喜欢光膀子,外号就这么来了。”
阳鼎兴没听说过这人:“熟悉吗?打过交道没有?”
海胆摇了摇头:“这种小混混寨子里的人怕是都不认识,谁没事去搭理一个愣头青。我只知道大光龙近两年好像有点起色,带着村里的一群青皮学人打架闹事,不知道得了谁的支持,反正北湾那边最大的舞厅听说是被他拿下了,负责舞厅的治安,他们管那叫罩场。这事之后,他们就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北龙。”
阳鼎兴听过这事,但没沾过北湾的他听了就算了,也没那闲心思打听这些烂事。
“他们也没少被抓,只是每次公家抓人他都溜了,小的倒是进去不少。”海胆苦笑着摇头:“这群人经常下手没个轻重,几次都差点闹出人命来,也不知道跟哪学的,整天嘴里喊着要出头之类的新鲜话。”
阳鼎兴转过头,问着阿成:“成哥!他们说让你交多少钱?”
提到这个阿成就变得非常失落,取下夸张的蛤蟆镜道:“最开始说是一个月二百,后来我这不是报了警吗,他们被抓进去一个,再来的时候就开口要五百,或者每个月我这里的收入五五分账!”
“什么?!”海胆叼在嘴里的香烟差点掉下来,瞪大了眼睛道:“这么黑?电视里也演不出来这么黑啊!这他娘的简直就是明抢啊!”
阿成叹息了一声,眼神里透露出许多无奈,看着阳鼎兴道:“我这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找到周叔,想着能不能让你们帮帮忙,帮忙治治那些人。”
阳鼎兴没有直接回应,而是淡淡地道:“成哥,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寨子这么多年从来都跟外面秋毫无犯,各走各路。能不能帮到您,怎么帮,得看叔父们怎么决定。”
听到这里阿成难免有些失望,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刚才在吧台里的女子端着摇摇晃晃的托盘走了过来,将茶杯和两包烟扔到桌上,没好气的来了一句:“什么秋毫无犯!都是混混,还搞得像武林帮派一样!”
“小华!”阿成显然很不满,教训的话还没说出口,海胆的嗓门已经到了:“我说你是不是没人说话闷的慌啊?打进来起就啰里啰嗦的!我看你是饿的闭不上嘴吧!”
“我有说错吗?”小华压根就不怕海胆,眼睛一瞪,齐肩的头发在灯光下有些发黄。她指着两人道:“一个长的像恶人,一个看打扮就不是好人!还好意思说自己跟他们不一样!”
“你!”海胆又要发作被阳鼎兴给拦住,阿成瞪了小华一眼后转头带着讪笑道:“不好意思啊兴哥!这是我一个远房侄女,在咱们这儿上大学,放假想打工挣点学费,就来我这帮手。小孩子没见过世面,说的话你们别在意!”
“没事!”阳鼎兴看着小华丝毫不畏惧的样子笑笑:“文化人嘛!有傲骨!可以理解!”
全程没有发脾气的阳鼎兴令小华有些意外,但还是不满地哼了一声,又瞪了阳鼎兴一眼,转身往吧台走去。
阳鼎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指着大厅后黑漆漆的走廊问:“成哥?后面是什么?”
“哦,这个啊!”阿成忘了开灯,指着黑漆漆的环境道:“我这里地方大,前面一半做了舞厅,后面是做的包厢,主要是听歌的,也可以唱,按现在的说法是叫卡拉OK!”
说到这里阿成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说:“实不相瞒,包厢主要是一些小姑娘陪客,听歌也好唱歌也好,小姑娘给倒个酒,再鼓鼓掌,助兴的!”
阳鼎兴听到这里已经知道了:“里面的音响也砸了吗?”
“砸了一半吧!那天公安来了他们都跑了,但舞厅的都砸了!”
再次看了眼环境,阳鼎兴开口问:“成哥!您这边损失的音响大概占这店里投资的多少?”
“三到四成吧!”阿成有些不明白意思,“很多都买的旧的,新的太贵了!”
阳鼎兴点点头,站起身缓缓地道:“成哥!您这里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了,回去以后我会如实转告,如果叔父们有兴趣,我会再来!”
“这...这就走了?”阿成还想留住两人:“大老远的来,我还没请你们吃饭呢!”
“不用了!您也不容易!”阳鼎兴推辞了一句,带着海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两人走后,阿成才发现桌上的两包中华并未拆封。
从昏暗的舞厅走出来,阳鼎兴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强光。看日头还早,不急着回去,阳鼎兴冲海胆道:“附近有什么集市没有?给兄弟们买点吃的喝的,再给春红买个台灯,别看书把眼睛给看坏了!”
“有!离这不远!”海胆把烟头扔在地上,努着嘴道:“往后面走有个西郊百货,里面东西多着呢!”
两人穿过一条条小巷,眼看百货的招牌离自己就几堵墙了,身前突然出现了几个身影。与此同时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也在身后响起,看样子是堵死了巷子。
“哟!这不是城寨的阳鼎兴嘛!我还以为你不敢出来!”
阳鼎兴身子没动,回过头朝后看去,只见前几天跟着陈辉的两个“侄子”一脸阴笑地站在巷尾,手中还拿着明晃晃的匕首。
“真是老天有眼!给了我们报仇的机会!”一名胳膊打着石膏,脸上仍有些青淤的壮汉笑道:“听说你手上有些功夫,我倒想看看传的神乎其神的你到底有几把刷子,能打多少人!”
“兴哥!”海胆有些紧张地左右看看。
阳鼎兴没说话,右手将海胆往身后挡了挡,冷冷的看着巷口巷尾朝自己逼近的十来个年轻小子,捏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