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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寨中家规

作品名称:长风孤影      作者:欲语无言      发布时间:2023-03-30 18:57:17      字数:4859

  除了靠近正中心有水泥铺就的小路外,城寨严格意义上不算有路,或者说不算有平坦的路。早年的村民拆除掉互相之间的栅栏,将整个沿海渔村合并,房屋间隙中的羊肠小道,也就成了所谓的“路”。但这路上充其量能走人,生活许久的村民偶尔有人能拉着小的独轮车经过,再大一点的物件经过,卡住是必然现象。
  渔村里的村民靠海吃海,日子过得也算团结和睦。但光有吃不够,还得有住。村里都是年代久远的房屋,大点的海风都能吹得晃动起来,更加不可能经受大自然的暴怒。常年来,临海的城寨饱受台风之苦,棚屋瓦房倒的倒塌的塌,孩子的哭声一响起,城寨就像是被炮火犁过一遍的地带,重修房屋的村民们瞬间从渔民变成难民,解决房屋老化的问题也迫在眉睫。
  随着整个社会的发展,欣欣向荣逐渐替代了一片荒野,楼房也变得不再稀奇。城寨的几个元老一商量,认为应该跟上大时代的步伐,同时也解决掉城寨危房的问题,不然住了今晚操心明晚,搁谁都不踏实。
  元老们一拍板,组织所有人投票之后,当即决定以正中为圆心向外扩散,同时安排人员挨家挨户登记人口。人多的盖三层,人少的盖两层,将地块范围一划,所有人一起动手,两三层的矮楼房这才开始出现在城寨里。不过任何事都有它的缺陷,村民们尽管团结又勤恳,城寨的楼房也修的扎实,但“规划”这个陌生的词汇,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等到楼房全部建成之后,元老们傻了眼,这楼房一栋贴着一栋跟握手似的,再把电线啥的牵进来,一抬头简直就是他娘的遮天蔽日啊,不上房顶都见不着太阳,羊肠小道的水啥时候才能干啊!
  骂归骂,问题还是得解决。阳鼎兴组织城寨里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在每一个小道尽头修斜坡,挖排水沟。避免了台风过后,房子没塌,但水淹肚脐眼的尴尬场景。
  近百栋交错的房屋也直接导致了城寨复杂的地形,外人在没有人引路的情况下跟钻迷宫没什么分别,三天三夜都不一定走得出去。即使是熟悉的人待过几年,稍不留神也有可能钻进死胡同,顺带踩一脚稀泥。城寨里的混小子们也拿这个吓唬外面人:别随便进寨子,转悠几天出不去,累不死也得饿死。
  长此以往,城寨还真就给外人留下了只能进不能出的印象,甚至还越传越邪乎,说城寨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有诅咒,里面的人是被禁锢的,阴天晴天都分不清楚,不然早就出来了。老人们也好拿这话吓唬小孩子:你再闹,再闹把你送城寨里去,看你怎么出来。
  阳鼎兴头一次听到这些谣传时哑口无言,打心里佩服编故事的人,这玩意要是拿天桥底下说书去说不定真能挣不少。
  转头看了眼远处海面的灯塔,阳鼎兴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不知不觉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二十来年,现在就是大半夜蒙上眼睛都不会走丢。
  踏上水泥路走了没多久,六层高的楼房映入眼帘,这是城寨里最高的一栋楼,也是阳鼎兴目前的住所。
  大概在三楼的位置,由周围矮房里牵出来的电线像蜘蛛网般横跨在半空,电线下挂着葡萄串一般的白炽灯泡,照亮了最下方用巨大红毯铺就的舞台。
  舞台两旁已经有不少燃放殆尽的烟花盒,尚未消散的白烟夹杂着火药味笼罩着台下的人群,乍一看还以为是大剧院的舞台效果。舞台后方铿锵有力的锣鼓声响起,两名扮成狮子的演员跟着激动人心的节奏舞动起来,彩布条制成的红色狮头艳丽考究,转动的眼帘活灵活现,仿佛真有一头威武雄狮站在面前。
  鼓点敲的甚是轻快,狮子轻跳转过身,狮尾的演员落地生根的马步瞬间成型,狮头仿佛没有重量一般被他轻推上天,狮头里的演员抬起自己的左腿,用鞋面轻轻蹭了两下狮头的下颚,狮子霎时间就像是玩耍正尽兴般给自己挠痒痒。狮头的演员手上动作也没停,狮头大幅度晃动着,眼睛和嘴巴一同开合,如同真的会微笑般面向台下众人。
  “好!”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叫好声不绝于耳。
  狮子像是受到了鼓舞,跟随着越来越紧凑的鼓点,狮头狮尾同时发力,一齐跳上了搭在舞台正中的长条凳,稳而静的落地看的众人由衷赞叹。未做停歇,两名演员再度发力,狮头刚被举起够到三级柱子的位置,狮尾好似平底起飞般的跃上了足足一人高的二级柱子,而且柱子仍然没有晃动。
  刚刚走到的阳鼎兴正看见这一幕,心里更加明白当初学堂里师爷说的一句话: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欢快的锣鼓声还在持续,满是阳刚之气的狮子继续舞动着,突然两只狮头一转,面向台下正中猛的张嘴,一副对联哗啦一声打开,红底金字的写着:风调雨顺,大吉大利。
  “好!”台下正中一名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男人站了起来,有力的掌声持续的拍着:“好功夫!赏!”
  阳鼎兴走上前去,带着晚辈的谦恭:“干爹!”又对身旁穿着一身红色旗袍的中年女人微微一笑:“干娘!”
  “阿兴!你来的正好!”中年男人个头不高,唐装下微微挺起的肚腩似是年龄增大发福所致,有些松弛的脸上蒜头一样大的鼻子很是显眼,如果不是依然犀利的眼神,此人看上去该是更和蔼才对。
  他似乎兴致很高,拍拍阳鼎兴的肩膀,仍然指着台上赞不绝口:“师傅们都辛苦了,这是真的好功夫啊!你找人安排几间大点的屋子,弄点热水给师傅们洗洗!你涛叔已经去准备饭菜了,留师傅们吃好喝好,今晚就在寨子里住!赏钱多给一份!”
  “知道了干爹!”阳鼎兴应承着,双手接过象征“武财神”的狮头,又叫上几个年轻人接上狮服,带着师傅们朝不远处的楼房走去。
  被阳鼎兴称为干爹的男人全名阳炎雄,城寨里棍叔一辈的老人都称呼他雄哥。
  早年间军阀混战,炮火连天生灵涂炭,惨烈的场面不比其他战争差。阳炎雄的父亲带着怀有身孕的妻子,翻山越岭来到还是渔村的城寨避难。后来抗日战争爆发,本就是习武之人的老爷子生性刚烈,将妻儿安顿好之后,不顾众人反对毅然加入前线。这一去就是七八年,等到当初征兵的部队已经换了新军装重新走回来时,阳炎雄的母亲问遍了人,才知道丈夫已经死了好几年。
  母亲对于这样的打击难以承受,终日以泪洗面,几乎哭瞎了眼睛。情绪的低落也彻底摧垮了身子,在得知父亲消息不到三年,母亲也去世了。
  城寨的人掏出自己不多的家当料理了后事,风风光光的送走了母亲。阳炎雄擦干眼泪,面向所有人磕了三个响头,抹了把额头渗出的血迹,带着为数不多的年轻人开始自发的建设城寨,维护城寨,出海捕鱼也会将大头儿分给老人和没了丈夫的寡妇。城寨健在的老人到现在提起过去还会有些泪目,说阿雄真是个好娃,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顾好我们这群老东西。
  然而好景不长。在那个匪患猖獗的年代,家家户户提心吊胆,城寨的人家也不例外。
  阳炎雄感恩城寨人们的照顾和帮衬,自幼学习南拳的他毅然挑起大梁,利用城寨复杂的地形击退了匪帮的多次洗劫,也为日后在城寨的地位夯实了基础。
  阳鼎兴的成长记忆中,干爹经常都会教育他: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定要尊重。第一种是军人,他们把生死置之度外,一往无前从不退缩,而且还不是为了自己。第二种就是自食其力的人,他们拼命干活,无非是为了能让家人填饱肚子。这是家规,记住!
  幼小的阳鼎兴坚定地点头,扎着仍有些摇晃的马步,心里默默记下干爹说的话。
  
  安排完师傅们的吃住,阳鼎兴从矮楼房里钻了出来。几个年轻人拉着数名浓妆艳抹到看不出年龄的女子,急不可耐的往阴影处的房子里走。阳鼎兴喝了一声:“喂!今晚来这儿的都是客人,斯文点!”
  几个年轻人马上停止了粗暴的动作:“知道了兴哥!”
  两名女子悄悄的耳语了两句:“原来他就是阳鼎兴啊!看上去挺潇洒的!不像别人说的凶神恶煞啊!”
  
  城寨里的人大部分都是普通渔民,天不亮就得出海,每天晚上睡得也早。这个时间除了一些年轻人还在喝酒吹牛外,再看不见老人。城寨正中,一个比磨盘还大的圆桌上,兴致甚好的阳炎雄频频举杯,爽朗的笑声回荡在空地上,桌上的两瓶汾酒也已经见底。
  完成吩咐的阳鼎兴走了回来,刚喊了声干爹,阳炎雄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底气十足的声音像是加了喇叭:“阿兴!你看看谁来了?”
  阳鼎兴顺着干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脸型消瘦,戴着方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刚刚放下酒杯。酒精的作用下,男人的脸泛着红,连镜片后的眼睛都似乎带着笑意。
  “元伯!”阳鼎兴激动地急忙上前,抓着男人的手道:“您怎么来了?我都好多年没见着您了!”
  元叔轻轻地拍了拍阳鼎兴的脸,欣慰之情溢于言表:“阿兴都成了大小伙子了!真帅!”
  仔细的瞅了眼阳鼎兴,刚才还笑呵呵的元伯变了脸,指着阳炎雄问道:“鬼雄!阿兴脸上这疤怎么回事?老子当年出去的时候可没有的啊!你他娘的怎么招呼我侄子的!”
  桌上的长辈们纷纷笑了起来,阳鼎兴连忙解释:“元伯!这是我练刀的时候划上的,您得骂我不小心才对!”
  “哎哟!”元伯看样子是心疼坏了,拉着阳鼎兴坐了下来:“你这傻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啊!那刀别练了,别跟你干爹一样,整天舞刀弄枪的!”
  “说话凭良心啊!”阳炎雄有点不乐意了,指着元伯也叨叨起来:“当年打土匪,是谁的土枪放的最好,大伙心里都有数着呢!我说元哥你真的是这么多年都没改,一看见孩子就把兄弟们全给忘了!赶紧自罚!”
  桌上的长辈们也纷纷起哄:“元哥,赶紧罚酒了!你那糙手再摸下去阿兴的脸都脱皮了!”
  元伯梗着脖子指指众人,脏话没出口,阳鼎兴端起满满一杯酒道:“元伯!我敬您一杯!您以后多来看看干爹和叔叔们!”说完一仰脖子喝了个精光。
  “看看!好好看看!”元伯将竖起的大拇指对着阳鼎兴,转头看着众人道:“这就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们几个老东西,这么多年没见,喝酒还是用抿的。老子真怕你们带坏了我侄子!”
  阳鼎兴赶紧岔开话题,帮元伯把酒斟满,笑着问道:“元伯,这么多年您在外面咋样?”
  听到这话元伯叹了口气:“当年出去做买卖,公家的说我这叫什么投机倒把,得抓!当时我这心里还真有点后悔,没事出寨子干啥啊,光明磊落大半辈子,结果闹的跟他娘的贼一样到处躲,还得受人排挤!”
  元伯端起酒杯呷了一口,脸上又换上了笑容:“好在那是刚出去头两年的事情了,后来日子变好了。我这自己给自己挣钱,吃穿不愁,小风也能好好上学!老话说的对,只要你踏踏实实的,日子肯定越过越美!”
  抬头扫了眼已经大变样的城寨,元伯有些感慨,不由得又骂了出来:“娘的!将近十年没回来了,寨子变得我都不认识了!好啊!来!喝!”
  气氛随着元伯的骂声逐渐欢快起来,长辈们互相开着玩笑,荤段子一个接一个。阳鼎兴足足喝了两圈酒,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抓起筷子吃了两口已经堆了满满一碗的菜。
  
  酒足饭饱,长辈们靠在椅背上聊着当年的种种过往,时而慨叹时而大笑。阳炎雄有些不胜酒力,说话时嘴里好像含着东西似的模糊不清。
  两个打扮时髦的年轻人在村民的引导下走了过来,毕恭毕敬的送上礼盒,讪笑着道:“雄哥!今天是大日子,我们老板吩咐一定要把这东西给您送上!”
  刚才还很高兴的阳炎雄瞬间变了脸,看都没看精美的礼盒:“替我谢谢你们老板!我就是一介武夫,东西太贵我承受不起,拿走吧!”
  年轻人略显尴尬,但仍旧没有放弃,哈着腰道:“雄哥!之前我们老板想跟您商量的事,您看...”
  “呵...呵呵!”阳炎雄冷笑一声:“我说了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你们想在我这儿搓白面,门儿都没有!我要是答应了你们,跟当年那些允许洋人建铁路的狗军阀有什么分别!”
  刚刚还很轻松的气氛在阳炎雄的低吼声中变得紧张起来,阳鼎兴此刻已经站起了身,带着其他桌上的人将两个外来人围了起来。一直站在一边没有搭话的年轻人急忙解释:“雄哥!您误会了!我们这白面搓好了也是卖给老外,不会卖到国内的!况且这本就是老外的生意,老外也很有诚意,给城寨的数目只会多不会少!”
  “你当我们这些人老糊涂啊!”元伯猛地一拍桌子,几盘菜叮呤咣啷的掉在地上:“我们他娘的上哪知道你卖给谁了?不答应就是不答应,这是规矩!”
  “老外!呵!”阳炎雄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都什么年头了还有人捧老外的臭脚。英国人在长江上都被打怕了!美国人也被我们赶出了朝鲜!老外不光在我这不好使,放在国内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好使!”
  年轻人还在坚持,但明显语气已经弱了很多,刚进来的那股自信也荡然无存:“雄哥!您城寨里平时不也会做些危险的活吗,我们这个您再考虑一下,只要做一次,挣得钱顶以往的一年啊!”
  阳炎雄摆手止住年轻人的话,站起身背着手道:“我告诉你年轻人,寨子是做危险的活,但我们最多伤人筋骨,不会害人性命!白面是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这,就是寨子的规矩!”
  不想再给年轻人任何说话的机会,阳炎雄转过身一挥手:“带上你们的东西,从寨子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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