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其义可乎A

　　二三一.不知该向何方了
　　二三二.看来……
　　二三三.人病人苦
　　二三四.去苦首药
　　二三五.却病关津
　　二三六.人活世上
　　二三七.不乐苦活
　　二三八.何病之有
　　
　　——寂灭清净，或亦追求绝对之人难寻安归之地终极宿命
　　二三一.不知该向何方了
　　数九阳光，人人感恩戴德；
　　酷夏日头，个个诅咒由内。
　　这不能责怪世人翻脸无情，也不能归咎金乌所欲随心。
　　一切，只因时光流淌季节；
　　一切，只在与之距离远近。
　　而人生命光芒，它是刺人眼目，还是透亮深心，那天时地利玄机，不仅多隐其中，是不是还有更为复杂的因缘、更难说清的是非......
　　去年大概也这个时节吧，
　　人得法黄梅，却是匆匆南遁；
　　今诚心度人，又引无妄灾祸仓皇奔命……
　　当然，一路草蹙向西途中，弘忍师父告诫佛法难起四字分量和深意在慧能心里现在是越来越重、越来越有体味了……
　　崇山峻岭里，瑶族同胞待人如远方贵客温暖如春。此山高水远，人更罕至，虽是隐姓埋名绝好之处，但言语难通，风俗多异，终不是待机弘法不负恩师厚望更实现一己愿心理想之地吧。因此，稍稍缓过劲儿来的慧能，还是拿定主意折身向南了。
　　寒冬腊月，偏僻远道几乎不遇路人。但过了贺州地界，便开始有逢从广州返乡过年的了。慧能南下脚步，自觉不自觉追着乡音，渐渐滑向了东边......
　　一日，从路旁一断垣残壁过夜之后没行几步，便是一颇有人气三岔路口，而在问路之时，慧能心里不由一惊——
　　原来自己已身处怀集所在，且距四会不远了！
　　怀会比邻，
　　新州相近，
　　这些于慧能，从小就耳熟能详了。
　　舅舅随家在四会的师傅学医采药，对怀会青山绿水多有感念，常给讲某地某处风光如何，某地某处药草如何。而随舅舅学医时的大师兄陈怀谨，不就怀集人氏吗……
　　此如果继续偏东，很快就能归家见到朝思暮想的母亲和舅舅了……
　　此如果朝南，父亲模糊声音，外公清晰慈颜，恐怕大白天的，也会扑面而来的吧……
　　慧能在客栈买了些吃食拿在手里，却是全无味口了。因为此刻腹内不仅早已满满酸楚，更使脚下不知该向何方了——
　　天高地阔，
　　天高地阔于蜉蝣之人，有时还真就难有心安之去更存身之地的吧？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人心的视野有时不仅比天地还要广阔，更在人的思虑有时比四季阴睛圆缺还要周全呐。
　　那种广阔叫人总想寻一个更加遂心如意所去，那种周全使人总觉难避难逃当下更百年太多不虞不测之万一——西方佛陀感悟只有寂灭无生才存人根本自在、才有人彻底安稳，不就因现实境遇里人真有太多太多莫可奈何不得已吗？而此莫可奈何不得已的寂灭清净，或亦追求绝对之人难寻安归之地终极宿命了吧……
　　思量之中，已是暗然神伤的慧能默默包好吃食心里来回踟蹰之后，只得万般无奈回身原路了。
　　——生命艰难之中，那人与天、天与人较量作用孰主孰次、孰重孰轻，有时还真谁也说不清楚的吧
　　二三二.看来……
　　生命忧患之中，人坚挺如山躯体不仅有一种顽强意志在支撑，更存先天幸运底子在眷顾。虽然，它能替你抵挡七情不意暗伤，扛住六邪剽悍明侵，但绳锯木断、水滴石穿，血肉身躯于内外交困承载的坚韧，终归还是有限的吧——
　　霜月暮冬里，我们慧能夺路前山汗流夹背，避火石隙却焚五內，仓促奔西未定惊魂，南下转东餐风露宿。今又临路彷徨，无奈回身，那远望家乡家门柔肠之结、剜心所痛，终给了血肉身躯最难承载重重一击……
　　走啊，走啊！
　　脚步怎越来越沉，身子怎愈来愈软？
　　出门在外，从来都是赶超前路，今日却好几拨把自己远远落在了后面……
　　走啊，走啊！
　　明明是腊月难得好天，但那南来阳光，为何却似透凉冰剑，逼得人双手抱肩，牙齿打战......
　　——难道是没吃早饭原故？
　　慧能停下绵软脚步，就着沟边泉水，全无胃口强咽了一点儿清晨所买食物。可打起精神没行几步，头明显开始昏沉疼痛了起来，鼻子似乎也不太通气了，从不生病的慧能，这才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
　　路边小草，虽是无力承载霜打雪压，更不能抗拒来来往往人畜践踏，可霜雪一化，它依然挺立；只一夜清露，就能恢复内里生机......
　　食五谷，生百病的人，有的打小病病歪歪似弱不禁风小草，但其纤柔生命在人我时时处处精心照拂之下，却比小草来得更加顽强、更为坚韧。反观有些体魄一向强健之人，不病则罢，一病便可能如山洪骤来不可阻挡，似大树倾倒难以扶持。此中那人与天、天与人较量作用，有时还真难说得清楚、道得明白吧……
　　继续向前，有人之处太远太远......而时辰已是过午，今日恐怕再也难有顺路的了。即便碰巧，这荒山野岭之中，谁又有能力去帮一病人赶路，且又赶向何处呢……
　　记得从这儿到夜宿断垣残壁处，昨天只一个多时辰距离，现日头都明显偏西了。照这样走下去，那前面于山更深之处，不但夜里恐有难测危险，仅投村靠店，明日也是难有指望的了。而就地露宿将息病体对体内积寒之人，那更是万万轻易不可的吧……
　　看来，回头三岔路口，不但人理智选择，更生命本能决断了。于是慧能抬头望了望天，就近找了根结实木棍，横下心来又折身向东了。
　　——人情之能悦、神之能怡、心之能宁，是不是只有在身体无病无痛时才可能有所自主
　　二三三.人病人苦
　　昨日经过此地，腊梅暗香，鸟鸣悦人。
　　刚才经过此地，也阳光有慰，溪流相抚。
　　而此刻经过此地，
　　山，陡然的高；
　　路，无尽的长……
　　心生法生，万法于人，虽只方寸观照而已，但人那情之能悦、神之能怡、心之能宁，或也只有在身体无病无痛之时之中，方才可能有所自主的吧？
　　——因病强走回头路的慧能且行且歇，感触莫名……
　　人生皆苦，更人老人死不可阻拦，欲力挽日落西山，亦人侥幸一念而已，是不是谁也不会太过认真......
　　想始皇帝一统九州，修直道、开灵渠……志意所向，山河为改。虽以为无所不能而广寻不老不死灵药，但却更是倾力倾心精筑骊山大墓。
　　因为，那黄泉深处，或才有才是百年笃定、终天可靠安身安心之去；
　　因为，生死夜旦之常，已生之人于老于死，真的无可奈何……
　　但逆旅光阴于病于痛，却是不然——
　　人，不仅有办法、有手段能立止小病小痛，也可在高人那里启沉疴于不倒、挽命悬于一线，还可因缘自主无病无痛得百年养怡之洪福。
　　因此，生命流淌之中，只有却病去痛或期无疾而终以尽天年，似乎可以主之在人、操之在我的吧。
　　当然，远病远痛，便生人最为实际了......
　　——从前舅舅于中细说不太入心之言，现在想来，却是那么亲切……
　　人病人痛，只要没完全倒下，有些事情，你还不得不强撑去做、挣扎去为。但那无法自主苦痛及想寻求帮助而难以控制的片言倾吐，或在有些少病少痛和只经小病小痛人的眼里心里，不仅多有博人怜悯厌烦之感，或许还存人何病之有更无病呻吟嫌疑之问了吧？
　　因为人病人痛身心，与人一时无病无痛幸运，有时还真就两个完全不同世界，当然两厢便存通常无法逾越鸿沟了；
　　因为其中所碍，不仅病痛折磨于人真的难以感同身受，更在病者当下分外敏感及异常脆弱与有根本区隔的吧......
　　即便人也曾被病痛折磨，但那时过境迁天生屏障并世间情义亲疏远近及人心柔软坚硬禀性等等迥然截然，更叫为病为痛在一些人眼里心里难以得到真情关注、平等理解和实实帮助了。
　　当然，此时此中，人病人苦除至爱及恩义亲朋外，更多只能有寄为医之人了……
　　可郎中也是人呐！
　　一人之心，又怎能承载分担得了千千万万人病人痛切切所苦呢？
　　是的，医者父母心。但那父母所能眷顾的孩子，不管哪个角度，也是非常有限的吧......
　　而所谓医者，亦人谋生职业。因此，人不但不可指望人仅以所业便应予人病人苦设身处地感同身受，恐怕还需从另一角度于其职业有更多理解、更深见谅、更好体恤吧。
　　因为，那常年必须接触、必须面对人病人痛万万之苦职业，还真非一般仁心仁德及仁慈所能担当的呀......
　　之时之中，假若非要医者时时处处为人病人痛设身处地感同身受，那同为肉身肉心医者不但无法医人病苦，恐怕自己首先就难以活人了吧？
　　因为，就凡人身心一般而言，至亲至爱一人实实牵挂，都是难以承受之重了，况千万他人呢......
　　医者真情真义，主要是通过精通医道及职业操守治病救人来体现、来实现，除此之外，其它一切是不是不仅其次，反倒多无意义？
　　——舅舅当年言下之意，现在想来，不仅在讲为医做人一些感悟，更是于自己入行入道有甚深用心、甚深寄与吧……
　　——人生皆苦，当然不合常情常理，但其中于百年生命况境九曲体味，却是极为深刻且独具慧眼的吧
　　二三四.去苦首药
　　脚下虽是越来越沉了，
　　身子虽是愈来愈重了，
　　但慧能此中纷纷思绪，却是不断不离。
　　或许只有如此，方可转移一些身体当下苦痛，增添一点儿拼力向前心力吧……
　　——舅舅所言不无道理，人一得病，真的是心苦比身苦更为深切。
　　因此，人的心苦若是有慰有寄，不但人病人痛要紧，也医者应该有所面对的吧。而两厢关键，是不是多在人与人平等更相互都尽量设身处地有所体察呢？
　　之中于医者而言，那由内体察不仅或是与人去病去痛去苦首药，是不是更良医之良真正着落？
　　因为，病人之心此时此中不但最为敏感，且人那柔软本性生发、灵明开掘，亦当最为是时吧……
　　想儒家虽非常重生，但其仁爱是不是多少有存居高临下之嫌呢？
　　读书人“舍我其谁”以天下为己任，言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此医之志，当然更在世道人心那匹夫有责绵薄之力了。
　　但良相良医于人志趣而言，却是全然不同两条道路，那对所谓世道人心有责有疗所义，于中当然也会因此相歧相去越来越远了吧？
　　“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
　　人十年寒窗，官路前途渺茫转而为医，不仅读书衣食着落一种无奈，更或所谓百无一用之人谋生一种方便而已吧。当然此中为医，那与人病人苦平等设身处地更世道人心拯救责任是不是也就如水少源、如木缺本了呢......
　　而道家于中，不但一切自利为上，且那生命至求之路还走得更远更玄了——
　　存身全生虽逆旅所期，但生死逍遥才是真人百年唯一绳墨、唯一妙境吧……
　　所以，
　　过隙人病人痛、己病己痛，与游于万化之初更一己精神高蹈超脱，还真不可相提并论了。
　　那庄老先生至友子祀、子舆、子犁、子来之间人我病与不病、痛与不痛，又所碍何事，所关何事，更何苦之有？
　　因此，人即便淹病绵疾或由沉疴命悬一线，不但不见其身心苦痛，反为百年精神旷达有得生命至乐妙境非常机缘了……
　　道家此中一味强调精神自在而无视常人身心实实体验，那于人生命至真至正追求，是不是便镜中花、水中月，叫人有些可望不可及了呢？
　　当然，此于世人灵明生发、精神健全，更或有落自欺欺人了。
　　因为，就人百年必病而言，那医人医世如果不把人身心苦痛实实摆对位子，那于世不病所求，或也会减少一分真正希望吧……
　　而西来之佛，广说人生皆苦虽有些不合常情常理，但其中于人生命况境九曲体味，却是极为深刻且独具慧眼的吧。人若以此为出发点去思维百年病痛并于中实实着落自助人助那去苦首药，是不是还真是可以有所期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