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生何处不青山(5)
作品名称:三江逐浪人 作者:林朴 发布时间:2023-03-23 21:35:59 字数:3075
“总办,您也该未雨绸缪,早点做些安排哟!”罗亨礼劝道。
尹昌衡摇头一叹,说:“老袁通过胡景伊、周骏他们已经把手伸进了川军,孙兆鸾被解职,彭光烈调驻陕南,刘存厚也受到排挤,北洋军正虎视眈眈。就算川军中不少弟兄还拥戴我,可是那一来就要陷入分裂和内战,我尹昌衡岂不成历史罪人了么?我已经想好了,祸福总相倚,命数由天定,一切顺其自然吧!”说毕,两人相对无言。
几天后,尹昌衡就被袁世凯罗织罪名抓捕入狱,差点被杀头,据说是因为陆军总长段祺瑞看在师生情分上出面斡旋,只定了个“亏空公币”的罪,被判了九年徒刑。
尹昌衡进了大狱后,罗亨礼就断了他的消息。
光阴荏苒,罗亨礼他们在在纷乱的时局和紧张的学习训练中度过两年多时间。
一天晚上,鲜英悄悄将罗亨礼拉到操场上,告诉他一个重要消息:“蔡锷将军得小凤仙掩饰帮助,从天津出逃日本,据说将潜回云南,联络南方几省起兵讨袁。看来局势将有大变啊!”
罗亨礼由蔡锷之事联想到尹昌衡,不由叹息道:“可惜尹帅身陷囹圄,若不然也如蔡松坡一样龙归大海,必将成为叱咤风云的一代人物!”
几天之后,也就是民国四年(1915)十二月十二日,袁世凯发布命令,宣布承受帝位,定于元旦那天在北京举行登基大典,取消民国,改用“洪宪”年号。消息传至全国,蔡锷等人立即在二十五日宣告云南独立,组建护国军出师讨袁,南方各省纷纷举旗响应,护国之战由此爆发。
就在陆军大学学员们议论汹汹的时候,有人暗中透露了一个讯息,说是袁世凯已责令陆军部组织“讨逆”,将从陆大抽调部分学员补充到北洋军各镇。鲜英焦急地对罗亨礼说:“复辟帝制乃逆历史潮流而动,老袁已经大失人心,我等决不能为虎作伥。老弟你脑壳空梢,看想个啥办法躲过这一劫?”
罗亨礼想了一下说:“你莫着急,我去想个法子。”
那天开晚饭的时候,罗亨礼把一个小纸包悄悄递给鲜英:“调在汤里头,喝了!”鲜英问:“这是啥东西呀?”罗亨礼说:“莫问,喝下去就是。”鲜英有些担心:“这瞒得过去么?”罗亨礼神秘地一笑:“你过后就晓得了。”鲜英迟疑了一下,还是照他的吩咐做了。
当天夜里,两人先后发作,不停地抱着肚子跑厕所,晨操时也几次报告出列如厕。一天下来,两人脸色发青发白,明显消瘦,被送进医务所。先后被送去的还有其他班的几个学员,其中有公开主张复辟帝制、拥护讨逆的。因此,被认为是饭堂食物不洁所致,管伙食的军官受到申斥,他们几人也就躲过了抽选。
事后鲜英问罗亨礼:“你那天给的是啥玩意儿啊?”罗亨礼笑着回答:“泻药,多加了点巴豆。”鲜英有些不解地说:“咋个他们那几个也遭拉稀了?”罗亨礼又是一笑:“我在前面那盆汤里做了点手脚,那一来,就没人怀疑我们了噻。”鲜英对着罗亨礼看了一阵,感叹道:“老弟你计谋多多,心思缜密,是个人才哩!”
八
1916年(民国五年)3月,刚刚当了三个月皇帝的袁世凯,就在举国上下一片反对和讨伐声中,不得已地取消了帝制,那个“洪宪”年号也改回“民国”。复辟梦破,袁世凯又气又怒、忧惧交加,头晕目眩,一病不起,在6月6日那天死去。黎元洪继任了民国总统。
尹昌衡得到黎元洪特赦,返回了在北京的寓所,良玉楼仍陪伴在他身边。
罗亨礼前去探望,刚走进大院,浑身一凛,似觉有一股肃杀之气袭来。他装作欣赏庭园景致的样子往四下一瞄,发觉有好几双眼睛在暗中盯着,顿时明白尹昌衡还处于软禁、监视之中,立时告诫自己说话要注意点。
尹昌衡正在书房里,宽大的桌案上散放着几本佛学书籍。坐定后,尹昌衡见他欲言又止,大声笑着说:“怕啥呀!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人家都心知肚明的。你看,我这二年老多了吧?”
罗亨礼摇摇头,笑着说:“总办您还是老样子,没变。”从表面看,尹昌衡的变化确实不大,但罗亨礼还是察觉出,他眼中已经少了一些当年的锐气。
他告诉罗亨礼:“出狱前有人转达了黎元洪的话,要我顾全大局,三年内不离北京,不问军政之事。这是放我出来的先决条件,我都签字答应了的。黎黄陂心胸并不开阔,我晓得,他是怕我将来成为掣肘他的势力。其实我早已对追逐权柄失去了兴趣,不赞成拥兵自重搞地方割据,当年孙文发起二次革命,曾经派人前来说项,我就是如此回答的。但是我这番心思别人会相信么?”说罢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谈到罗亨礼的学业和毕业后的打算时,他似乎来了精神,站起身,挥着手臂说:“陆大是培养军事人才的场所,从目前局势看,你们这批学员定会大有作为!你和我不一样,你年轻些,家庭拖累不大,更没得历史包袱,完全可以而且应该去闯一闯!黎元洪不是给蔡松坡封了个四川督军兼省长么?我与他也算故交了,到时候可以向他举荐,他识人爱才,会接纳你的。他现在可是名满华夏的英雄人物嘞,你能跟着他是大有前途的!”
回学校的路上,罗亨礼兴奋异常,尹昌衡的话给了他极大的鼓舞,他似乎看到了光明的未来。
回到学校后,罗亨礼将这一情况给鲜英讲了,鲜英高兴地说:“这是大好事情哩,老哥简直羡慕得很哩!”他告诉罗亨礼,自己也有了打算,“我跟随张先生在阆中时,结识了几个川北的朋友、老同盟会员,现在都在广州,我毕业后准备到那里去。”罗亨礼听后,也为老朋友高兴。
然而,事情的变化往往出人意料。就在举行毕业典礼的第二天,传来蔡锷在日本病危的消息。据说他得的是喉癌,本该及早诊治的,因前段要指挥讨袁护国之役,后来又忙于四川的军务政务,拖到九月间才去日本就医,给耽误了,能不能治好还是个问题。
这天,鲜英来与罗亨礼辞行。这之前,他曾经邀约罗亨礼一道去广州,罗亨礼推辞了,他想再等等尹昌衡那边的消息,听听他的意见。临别时,两人紧握双手,互道珍重,并立誓永不辜负这深挚的情谊。
罗亨礼又一次去了尹昌衡家,一见面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尹昌衡和良玉楼闷坐在东厢房的茶几两边,眼睛都有些泛红,良玉楼的还有点发肿,见罗亨礼来了也只是点点头。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厅堂门口,正在想该如何开口时,尹昌衡已经示意良玉楼将一封打开的信函递给他,信中说,蔡松坡不幸于11月8日上午病逝于日本福冈。
尹昌衡长叹一声说:“虽然平定康藏叛乱之时我与松坡有一些龃龉,但那主要是为川、滇各自利益着想,其实我们私交是不错的。当年我由日本回国,就是松坡推荐我去的广西督练公所和陆军小学堂。我在牢中听说他逃出北京回云南兴兵讨袁,也很高兴,而且十分钦佩。他只大我两岁,正是英气勃发之时,竟然与世长辞,真是老天嫉妒英才呀!”
罗亨礼知道,尹昌衡与蔡锷不仅是故交,而且两人的经历作为也颇有相似之处,惺惺相惜,显然发自内心;良玉楼比小凤仙小两岁,在八大胡同曾以姐妹相称,为此伤感也是出自真情。他还从尹昌衡的慨叹中察觉到一种顾影自怜的味道,可是一时想不出劝说的话来。
罗亨礼坐下后,尹昌衡开门见山,谈到了他的去向:“刘存厚师长你是熟识的,他今年一月在纳溪响应松坡,举旗反袁护国,当了个四川护国军总司令。松坡担任四川督军后,任命他为第一军军长。虽然实际上只有一个师的人马,但目前川军中撑得起的还只有他。我打算把你介绍到他那去,你看怎么样?”
罗亨礼当即点头:“谢谢总办!这太好了,我愿意。”蔡锷已经作古,川军中旧人,不是投靠了北洋军,就是被解职或者外调,只有去刘存厚那里还比较合适。
见他爽快地答应了,尹昌衡也很高兴,立刻站起来叫他一道去书房,亲笔修书一封,交给罗亨礼,还交代了一些须注意的问题。
临走的时候,罗亨礼忍不住问:“总办,您自己有何打算呢?”
尹昌衡摇摇头,说:“我现在能够做啥?暂且把这三年软监坐满吧!”
这年底,罗亨礼就由北京直接去了成都,刘存厚很卖尹昌衡这个老同学老上司的账,立即给他安了个参谋副官的职位。他原本想报到后事情安排停当了就回老家看看,却不料一场大战爆发,回家的打算就成了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