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或许或许

　　二二三.世上或许
　　二二四.事情或许
　　二二五.它们或许
　　
　　——“宁我负人，毋人负我”，还真世间最为丑恶一类
　　二二三.世上或许
　　仲冬时节，阴冷了好些天的空际终于放晴了，而来宋家寨志略兄长亲戚家已第四个日头的慧能却依旧难遣难去内里沉沉所郁——
　　半月前宝林大殿那王老大人愤愤，叫人觉着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三界唯心，万法唯识，难道真就着落在了一人一世界那“各依己界”无明拘囿，而人心藩篱，是不是还真就有“各求所应”难破铜墙铁壁……
　　或许志略兄长是对的，“宁我负人，毋人负我”，这世上或许还真就有那么一类生来便视天下一切一切，都应为一己志意而存在、而去留、而取舍。他们于人作为，哪怕丧尽了天良，可在他们心里，不但不惭不怍、不羞不愧，甚至还恬不知耻要人理解、要人包容、要人宽宥……
　　他们为了一己之私，铁心生生世世都绝不让自己有哪怕一丝一毫委屈，更不允许有存一星半点儿不遂志意。似乎这世上人的理性、人的体谅、人的善良，当然还有人的谦和、人的隐忍，甚至人的软弱、人的怯懦等等等等，不仅专为他们这类存在所备所用，更他们百无禁忌随心所欲种种堂皇狡辩推委歪理……
　　人，生要富贵扬名、舒畅志意，人已经做到了。那死后所去极乐西天，虽为展现了似无任何障碍称心如意，但人毕竟是人，那本性天光，又岂有完全不耀不透绝对沉寂道理。于是，人又总想有为获得更多更好说辞来排解良知那点儿隐隐所疚、安慰内里那些深深所虑……
　　人，本来是要从你那儿得到哪怕一点点儿某种首肯赞许，哪怕一点点儿有所支撑安抚鼓励。可你倒好，当众一席即心西天、即心净土、即心成佛所义，或许不但完全破灭了人本就绝顶聪明那点儿自欺欺人心存侥幸，且更可能因此彻底葬送人晚年那日子或安一点点儿念想、或寄一点点儿祈愿吧。人为此一时恼怒更梦醒之后恨你入骨，又怎能不叫一世“宁我负人，毋人负我”之类的主，要拿你出气，对你报复，甚至将你除之而后快以泄心头之愤呢……
　　——“释无师父……”
　　沉郁之中的慧能闻声抬头……
　　“对不起，释无师父，来人找我有点儿事，得失陪一会儿……”
　　员外宅邸后花园里，受托主人这几日与慧能几乎寸步不离，一时人找有事，自然要相告了。
　　“宋施主，今日天气睛好，我想出去走走，不知可不可以？”
　　慧能听了，却是趁机提出几天来一直不好开口的请求。
　　员外望着慧能笑笑：“下午怎样，释无师父。你看上午也没多会儿了。”
　　慧能当然知道人的顾虑了，在抬头看了看天后，也只好对员外笑笑不言不语了。而员外见了，心有不忍，于是想想说到：
　　“释无师父，从园子出去，后山风景也不错，还十分僻静。只是……”
　　“施主放心，我不会走远，半个时辰左右准回。”
　　慧能心里，当然清楚来时志略兄长反复交待，更是理解主人担心了……
　　——事之不合情理，或那情理本就因人而异
　　二二四.事情或许
　　冬日大睛天气，远近山色别有一番撩人意趣，
　　可此时的慧能，却没一点儿观赏心境。
　　虽一路也不时四下张望，但那心思着落，全然不在景物之上——
　　大前天午后吧，志略兄骑马牵马匆匆赶来寺里，见面二话没说，便叫简单收拾一下，即刻随他去五十里外一亲戚家暂避几日……
　　“怎么啦，兄长？”
　　“到了再细说，先赶路要紧。”……
　　一路打马飞奔到了宋家寨，刘志略才详告虽是已知大概原因，却是不明此事就里的慧能。说正午时分，曲江县悄悄派人来告，说受王老大人所迫，明日公差要来宝林核查慧能身份，或将找理由将人带回县衙进行勘验。并言王老大人极有可能派手下随同前来，说如果真是那样，事情或许就非同寻常了……
　　——“兄弟……”
　　“兄长！”正山道上有些闷闷的慧能闻声回头见是刘志略来了，精神陡然一振。
　　“在想、什么？”已是近身气还没喘匀的刘志略笑笑以问。
　　“兄长，快歇会儿、歇会儿！”坐下之后，慧能当然更是心心念念那边情况了：
　　“兄长，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呆会儿就动身。但事情或许比我们想像还要麻烦了。”
　　“怎么回事？”
　　“你走第二天午后，县衙两位公差和一名王老大人手下到村便直奔你去。面对人去寺空情形，众乡绅竭力解释说你常受人迎请，可能外出传法去了。庄主一面装模作样派人去寻你，一面在公差面前为你担保，还按要求签了保证文书。公差于之诺诺当即回村休息去了，可王老大人手下却找理由在寺里寺外细细查询察看。第二天一早，他们又例行去了寺里，公差走走过场就回村了。可王老大人手下又找借口于前山后山仔仔细细转了个遍，中午时分才回，饭后他们便返程交差去了。”
　　“走了？”
　　“人是走了，可事情或会更加凶险也说不定了。”
　　“会更加凶险？”
　　“你看啊。王老大人深历官场，当然知道曲江县于此类事情，一般都会采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态度。如有什么压力，只要不是利害攸关，不但会找借口以能拖就拖、能推就推方式不了了之，还会于中做些人情之类。王老大人之所以派手下亲信随来，不但说明他是认真的，且也在做实实应对之策吧。
　　对了，那亲信你可能有印象，就是上次在大殿出言不逊，有些不依不饶那位。”
　　“当然记得。”
　　“此人跟来，既不为难差人，也没给我们施加什么狗仗人势压力，而是自己里里外外仔细了解、全面查看，说明他们可能会以自己方式来解决问题。这一迹象，也非常符合王老大人为官时那阴狠歹毒处事风格，这才是我最为害怕担心呐！”
　　刘志略的紧张忧虑，溢于言表。
　　“不会那么凶险吧？
　　我一个与他无冤无仇又名不见经传野和尚，值他花那么多精力、下那么大功夫？”
　　慧能想来想去，还是觉着事情有些不可思议。
　　“先不说这个，我们回吧，吃过午饭就动身。
　　以后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細细想来，这次王老大人于慧能较真儿，是有些不合情理。但如果把东山徒众南追衣法特殊情况考虑进去，那问题是不是……
　　刘志略知道，自己想事，常常会做最坏打算。虽说还从未有落那一步情形发生，但对王老大人之类，他的确不敢掉以轻心。当然了，但愿这次也是他过分担忧、过分周全了……
　　
　　——一切情感至深给予、至深承诺、至深回报，或许更在默默之时、默默之中吧
　　二二五.它们或许
　　吃过午饭，慧能就和刘志略告别员外及一家子牵马出门了......
　　出寨刚上清静之路，刘志略一边收紧缰绳，一边对慧能说到：
　　“兄弟，有件自作主张的事，还未来得及告诉。”
　　“什么事，兄长？”
　　慧能也稳住了马的身子。
　　“找个地方坐下说。”
　　话音未落，刘志略已是翻身下马了。
　　“兄长，什么事？”
　　慧能紧接下马坐下后，当然急想知道兄长所说自作主张了。
　　“九月底，我派管家去广州打理生意时让小六子随行悄悄去南海打探消息，并叫相机给咱舅咱妈报个平安……”
　　“兄长……”
　　慧能一闻，顿时百感交集！
　　“前两天人回来了，说咱妈咱舅和一大家子身体都很好，日子过得也不错。知道了你平安无事确切消息，更是放心了。”
　　“兄长……”
　　感铭之情，慧能难以自禁。
　　“其实，兄弟传承五祖衣法及在大庾岭失去音讯情况在传闻流布之前，留住南海一黄梅弟子早已悄悄告诉了咱舅，并言兄弟肯定没事，只一时找不到去向而已。”
　　“唉……”
　　听到这里，慧能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为免不测，我特别吩咐小六子不告诉兄弟所在确切。咱舅非常理解，还请小六子一定转告，切不可贸然回家，你的安危，才一切至关要紧。小六子走时，你母亲给捎了件丝棉背心、和两双暖袜，担心你在山里、冬夜、寒冷……”
　　说到这里，刘志略或许想起自己过世母亲了吧，一时鼻子酸酸、声音哽咽还默默低下了头来。而慧能眼里，早已默默含满了泪水……
　　——冬日太阳，暖暖抚着大地。地上刚毅的绿叶、坚轫的小草，无不以顽强生机在向阳光表达着满心深深感激。而落叶乔木、越冬种子，更是把太阳每一丝关爱一点儿也不遗漏铭入了内里，它们或许正以自己非同一般努力，在默默用心酝酿一种更为炽烈、更为浩大方式来报答阳光无私的恩义……
　　阳光默默，
　　草木默默；
　　大地默默，
　　人心默默；
　　是不是天地及天地间一切情感至深给予、至深承诺、至深回报，或许更在默默之时、默默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