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西天由心

　　二二O.来了！来了
　　二二一.随其心净，即佛土净
　　二二二.想不想见西天极乐世界
　　
　　——人活世间，种种期待不仅生命支撑，也日子无味、生活乏趣难得不时调剂
　　二二O.来了！来了
　　孟冬大晴天气，那清晨稍住寒意似有一种特别容易叫人打起精神的魔力，其间人若还存某种欢喜期待的话，那内里欣悦，就更是莫名有加了……
　　昨日傍晚，当王老大人和曲江县一行十多人的马蹄声、车轮声叩响曹候村时，渐得消息的乡民便兴奋难抑奔走相告了……他们为自己宝林感到自豪，更为他们释无师父感到荣光、感到骄傲，相约万万不能错过今天这难得盛事。
　　因而，此时此刻大殿里外越聚越多乡民那不敢大声喧哗的招呼、问候及交头接耳低语声中，就恣肆发酵、处处流淌更四下弥漫着那种叫人有所期待的亢奋了——
　　“人都住老庄主宅邸吗？”
　　“知县大人好像住刘志略家吧？”……
　　“王老大人真的信佛？”
　　“谁知道呢？”……
　　“王老大人告老都好几年了，排场还这么大？”
　　“这算什么！”……
　　“王老大人什么高僧大德没见过，怎这么远专来拜访我们释无师父？”
　　“我也觉着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
　　“释无师父那么年轻，好像也没什么名头吧？”
　　“不一定！”
　　“怎么讲？”
　　“你看啊，去年开建宝林时，就听说好像是专为侯他迎他的。”
　　“可从未听说释无师父有什么名号啊？”
　　“那是你不知佛法呀！”
　　“我不知佛法？”……
　　“看没看大殿布置？”
　　“怎么啦？”
　　“人好像不是来拜寺拜佛的。”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人是专来向释无师父问法的。”
　　“怪不得了——你知道问什么吗？”
　　“一会儿不就知道了吗？”
　　“你还别说……”
　　“别说了！”
　　“怎么啦？”
　　“来了！来了！”……
　　——曹候村乡民三五成堆正热议之时，那专来问法一行在村里众位有头有脸的引领更前呼后拥之中，已是渐近大殿了……
　　
　　——佛法化世，着意人应向善，胜义更在启人无住生心
　　二二一.随其心净，即佛土净
　　一行礼佛之后，便于大殿依次落座了……
　　大殿之外，山色斑斓，溪流潺潺，温暖阳光下鸟儿们你唱我和，此刻更显格外高亢欢欣。
　　大殿以内，除前面一问一答清晰入耳，黑压压一片再无任何一点儿别的声音，人都屏息静气，引颈凝神，生怕漏过一言半语……
　　“‘第子常见僧俗，念阿弥陀佛，愿生西方。
　　请和尚说，得生彼否？愿为破疑。’”
　　曲江县又看了王老大人一眼，便将话题很快转入人所真正关心。
　　“得生，也不得生。”慧能答到。
　　“能不能请和尚说得详细点儿？”王老大人十分客气。
　　“人念念向善，念佛得佛，西方就在眼前。人若心怀不善，空执佛号，西天路遥十万八千。”慧能应答真诚。
　　“经言：
　　‘若善男子，善女人，闻说阿弥陀佛，执持名号，一心不乱，其人命终时，阿弥陀佛与诸圣众现在其前，是人即得往生阿弥陀佛极乐国土。’
　　同为一心念佛，和尚却言西方远近截然，难道佛法因人而异？”
　　王老大人听了内里不由一紧，问得更是有心了。
　　“‘人有两种，法无两般’。
　　经言善男子、善女人之中那一个善字，即是在说人有善有恶、有迷有悟，因此‘说远为其下根，说近为其上智。’
　　若人自净其心，不作诸恶，奉行诸善，当下心不颠倒，随所住处恒得安乐，便是西天，即是说近。
　　人若心中十恶八邪不除，便离净土十万八千，故须历劫修佛，即是说远。”慧能循循启人。
　　“西天乃阿弥陀佛大愿极乐净土，世人超度往生真诚所在，岂有远近当下之说？”不知为何，王老大人语气有些不对了。
　　“自性自度，方是真度。
　　大人是东方人，但于心净，即是无罪，‘虽西方人，心不净亦有愆。
　　东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国？
　　凡愚不了自性，不识身中净土，愿东愿西，悟人在处一般。
　　迷人念佛，求生于彼，悟人自净其心，所以佛言……随其心净，即佛土净。’佛土当然便有远近之说、当下之意了。”慧能为言格外殷切。
　　——“曲江在韶州之南，广州又曲江之南，南洋及南洋之南杳不知边。西方非东西南北之西，因此西方之人，也求西方极乐净土吧？”
　　曲江县察王老大人脸色有变，于是刻意于中以求转圜。
　　“西天确非仅言方位，但佛法化世，着意人心向善，胜义更在无念。
　　人若不断十恶八邪，‘何佛即来迎请’？
　　若人‘但行十善，何须更愿往生’？
　　人若有得念佛三昧，又何须佛迎，更何来往生？
　　人于自性不悟，一切终难如愿。若念佛有悟心性清净，见西天只在刹那之间吧？”
　　于县令之答，慧能言词语气已渐显针锋相对了。见此状况，刘志略趁曲江县张口结舌之际，立刻起身于王老大人施礼：
　　“老大人，在下有一想法，不知意下如何？”
　　“有话就说！”
　　已是沉着脸的王老大人似没好气。
　　“日将近午，正是阳春游山最好时光。老大人远道而来，不能辜负了云雾山殷勤盛装啊。我们何不于山上放眼把玩之中、席地野炊之间，就着美景美食畅议佛法，岂不更惬心意？”
　　刘志略想借机转移更化解已有些紧绷气忿。
　　“对！对！此议甚好。”
　　机敏的曲江县立刻附和。
　　“是啊，是啊，现正是曹溪山水最好时节呢！”
　　曹叔良也赶紧跟上。
　　“老大人，这宝林典故，也是起因这美山美水，何不……”
　　王老大人身旁一长者于此提议似有特别兴趣。
　　“老大人……”
　　随行诸位，一时纷纷。
　　
　　——世间一切美好，皆是人心；一切丑陋罪恶，更由人心
　　二二二.想不想见西天极乐世界
　　“不必！”
　　人此时纷纷附和刘志略提议之所以，王老大人当然心知肚明了，于是斩钉截铁之后，并非等闲之辈的王老大人便开始刻意为难慧能了：
　　“西天人皆向往。
　　和尚言不悟念佛求生，路遥难以到达，若悟自性清净，见西天就在目前当下。
　　请问，和尚见否，人能得睹否？”
　　慧能听了，微微一笑，满心悲悯看了王老大人一眼，便面众人朗声高言：
　　“诸位，想不想见西天极乐世界？”
　　此言一出，王老大人及一行更曹候村乡绅乡亲，全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因此一时满殿惊愕目光片刻混乱之后，便齐齐投向气定神闲，似乎可以转换乾坤的慧能了......
　　——“‘若此处见，何须更愿往生？
　　愿和尚慈悲，使现西方，普令得见。’”
　　众人屏息静气目瞪口呆之中，随行王老大人那位长者已是摁耐不住内里强烈渴望，起身作礼颤颤恳请。而此话一落，即刻满殿一片异常期待更好奇附和声了……
　　——“诸位善知识，‘一切万法，不离自性’。
　　‘自性起一念恶，灭万劫善因；
　　自性起一念善，得恒沙恶尽。’
　　所以，世间善亦自性，恶亦自性，秽亦自性，净亦自性。
　　‘自性迷即是众生，自性悟即是佛’。
　　‘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
　　——“不要扯得太远，请现西方净土！”
　　这时，站在王老大人身后一亲信随从出言不逊，打断了慧能。
　　“人不知娑婆之因，何以得见西天之净！”
　　慧能语气也不那么客气了。
　　——“何谓娑婆之因，何得西天之净，还请和尚慈悲。”
　　还是刚才那位长者诚心恳请。
　　“善知识，
　　‘人我是须弥，邪心是海水，
　　烦恼是波浪，毒害是恶龙，
　　虚妄是鬼神，尘劳是鱼鳖，
　　贪嗔是地狱，愚痴是畜生。’
　　世间一切不如人意，皆是人心。
　　人心不慈不善，不觉不悟，即是娑婆之因。
　　‘今劝善知识，
　　先除十恶，即行十万；
　　后除八邪，乃过八千。
　　念念见性，常行平直’，
　　世间便是西天，随所在处即得净土……”
　　——“请移西天净土眼前，我等方服！”
　　那主子亲信较起劲来，不但蛮横，还打着认死理儿幌子。慧能有些失望的看了看他，一声叹息之后，不得不更加具象了：
　　“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一人一世界里，‘世人自色身是城，眼耳鼻舌身是门，外有五门，内有意门。
　　王居心地上，性在王在，性去王无，性在身心存，性去身心坏。’
　　人‘明心见性，
　　除人我，须弥倒；
　　去贪欲，海水竭；
　　烦恼无，波浪灭；
　　毒害除，鱼龙绝。
　　自心地上觉性如来放大光明，外照六门清净，能破六欲诸天。自性内照，三毒即除，地狱等罪，一时销灭。内外明彻，不异西方。’生者尽享世间安乐，往者无复三途之苦。
　　如此内外彻明更今生来世一切如意，此又何异遥遥西天净土？”
　　听到这里，闻众不仅恍然，且俱叹善哉。无尽藏更是情不自禁，起身作礼：
　　“阿弥陀佛！
　　‘愿法界众生闻者，一时悟解’，人间真成极乐世界。”
　　而此时此刻，已是下定决心的慧能对王老大人愈发难看脸色和刘志略越来越有些不安神情不管不顾，于众人高涨情绪之中却是趁风使帆，着意要把佛法真谛种子更加深入广泛播撒出去了：
　　“‘善知识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
　　在家能行，如东方人心善，
　　在寺不修，如西方人心恶，
　　但心清净，即是自性西方。’”
　　“‘在家如何修行？愿为教授。’”
　　仍是那位长者起身作礼，求之真诚。
　　“我有一‘《无相颂》，但依此修’，随所在处即是西天。”
　　慧能回礼，胸有成竹。
　　“请师父教授！”
　　……
　　一片恳请之中，慧能即面众人缓缓高声：
　　“‘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修禅？
　　恩则孝养父母，义则上下相怜。
　　让则尊卑和睦，忍则众恶无喧。
　　若能钻木出火，淤泥定生红莲。
　　苦口的是良药，逆耳必是忠言。
　　改过必生智慧，护短心内非贤。
　　日用常行饶益，成道非由施钱。
　　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
　　听说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目前。’”
　　说了，慧能便把殷殷目光投向正强压心头之火的王老大人。
　　——“我们走！”
　　王老大人狠狠瞥了慧能一眼，撂下此话，霍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