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学习真是一件不容易的差事。
　　学校允许我们雇佣工在不影响本职工作的前提下，选择一门感兴趣的科目业余时间上课，征求过小姐的建议，我选择了体育相关的游泳课。说是课程，实际上学校里并没有专门的场馆的，说白了就是野游。
　　我们一队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山野间，河流中，湘江边，在教练的指导下开始我们的训练。一开始的闭气就让我饱受折磨，老师说闭气，进水，到我这里就成了水上闭气，入水呼吸，结果结结实实呛了好大一口水，鼻涕横流，头晕眼花。心有余悸地继续练习，好容易游了几步，腿又开始抽筋，就像一只被钓住的鱼，在水里挣扎蹦跳，要不是同学及时发现将我救起，我就慢慢沉浸水中一命呜呼了。
　　好在这个课程很快就结束了，经过简单的考核，我们每个人都拿到了一张修习证明。这张薄薄的纸被我用剪好的塑料袋包了个皮皮，就挂在门房窗户对面的墙上，每个经过的人都能很轻易地看到，问上一问，然后我就故作矜持地简单介绍一下，它是什么，它是怎么得来的，包括我的惊险场面。最后以众人略微惊呼“真不容易啊”，我潇洒的摆手“不算什么”剧终。小姐赶上看到过一次完整的过程，笑我怎么不去做演员，戏足的。于是我就把证明拿了下来，放在了抽屉里。
　　后来我去找了相熟的老师，就是那个教我打拳的老先生，探讨做学生的可能性。因为我有了体育方面的学习记录，又有拳术的才艺，人也壮了不少，皮肤也黑了一些，看起来很健康，我自己觉得好像无论从外表还是本领，都多了一些被挑中的几率。老师摸了摸我结实的肩膀，有点成块的腹肌，渴望的眼神，笑呵呵地答应帮我引荐一下试试，至于人家肯不肯收就要看我的造化了。我高兴地一跳多老高，就差把老先生抱起来了。
　　等见到面，我愣住了，这不是教我打拳的老师吗？他竟然就是体育系的教员。既然是熟人，事情就好办了，因为他把我推荐给他自己，他再亲自把我推荐给学校，都不用倒手。于是我成为了一名体育理论和应用专业的学生，我俩从拳脚的传授变成了真正的师徒。
　　这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老师，头发花白，精神矍铄，个子不高，略有点胖，一说话先笑眯眯，好像一只憨憨的大熊猫。但就是这个人，改变了我的命运，让我从一个看大门的粗人，变成了身穿灰色长衫的学生，在某种意义上，让我和小姐成为了同一种身份的一样的人，更是在我未来的日子里，成了除了小姐和毛少爷，对我影响最大的人。
　　我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迫不及待地蹲在小姐的教室外面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小姐一下课，就看到靠在窗边快睡着的我，伸手轻轻一推，我就迅速睁开了眼睛：“小姐，我是学生了！”
　　小姐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开心地笑起来，白净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梨涡，好看极了：“真好！加油！”
　　后来，小姐还允许我抱了她，小手还在我后背轻轻地拍了拍。好久没这么亲近了，低头嗅着小姐淡淡的体香，我感到一阵阵幸福的眩晕袭来。
　　午餐的时候，我也将消息告诉了其他人，毛少爷他们都为我感到高兴。我们一行人热热闹闹地谈天说地，我终于不再唯唯诺诺地不敢和他们同桌吃饭，不敢轻易发表言论。进入学校小一年的时光，我终于成为了和小姐一样的师范学校学生，要知道我没被警校录取的时候，我的心里有多羡慕和憋屈。这一天我太兴奋了，像个猴子上蹿下跳的。
　　秋后的蚂蚱它就不能蹦哒，我高兴的还是太早了！一上课我就懵了，原来体育理论和应用并不是像游泳课一样出去操练，而是坐在教室里看书听讲。这书上的字就像小姐以前读的书一样，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一节课下来，我对老师的讲授一知半解，书上干干净净，笔记更是空空荡荡。后边据说还要考试的，我拿什么去考？又怎么合格？我这刚被招收的学生，会不会没几天就又打回后门？
　　如果一个人的命运从没有转变，也就没有什么前后的对比。一旦接触到了更美好的生活，再打回原形，那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有时想想，还不如最初什么想法都没有，甘于平庸，也能找到自己的小幸福。
　　实际上有的时候，不是没有人出发欲前行，而是走着走着遇到困难，很难翻越，心想我原本的环境也不错啊，为什么要挨着辛苦非要转变呢，于是打消了念头回返。舒适是人的本能，有几个人愿意自讨苦吃。世界上本没有路，都的人多了就成了路。但走退路的人多了，出发的人就少了，到终点的人就更微乎其微了。安于现状的人多了，寻求改变的人就少了。个人固然如此，那群体社会也是一样的，无功无过得过且过是很理所应当的选择，所以从这个角度想，改变世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下了课，我懵懵地看着书本，听着同学们自由的谈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满满的笔记心得。我承认，我有点不自主地瑟缩，但骨子里心里又有一个不甘的声音。
　　不行，我得找人聊聊。趁着晚餐的时候，我约小姐饭后散步，表示有话想和她说。
　　晚上的天气很好，初秋季节的长沙是最好的，没有冬春的潮湿阴冷，也没有夏季的炙热和雨后的桑拿。白天晴空万里，天蓝澄澈，少云微风，走在路上很清爽很舒服。路边的桂花树再一次绽放，清香四溢，地上三三两两的黄白色花瓣，远远望去有一种沉醉的浪漫。
　　“怎么了？”小姐一边走一边侧头看着我，“都成了正式学生了，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小姐……”我欲言又止，想和小姐讨论，又怕说出来被小姐笑话。
　　“怎么，做学生没有看大门舒服？”小姐揶揄道，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的心思，“想回去看门？”
　　“不是的小姐。”我赶忙澄清，唯恐小姐因此看不起我，我是有那么一刹那想过，但心里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幸运不是每一次都降临，更或许我只有这一次机会，“我只是觉得好难，我课本上的字都不认识，老师的话也听得不是很明白，笔记一个字也记不上，考试就是让我抄都没用！我是不是好笨啊，小姐？我是不是不是学习的材料，天生是个没出息的命？”
　　“没人天生聪慧，也没人天生是搞学问的命。”小姐正色道，“你的学识缺失是咱们那个世界造成的，分成什么狼头人羊头人，还非说一个是一个的奴隶。那奴隶就没有资格读书，办个学校还是教怎么伺候人的，怎么安守本分的，这不能怪你。现在我们有幸到了一个平等的时代，你又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了学生，有机会在智者的培养下学习先进的文化先进的思想，这是多么难得！目前的困难无非就是你不识字，这个是可以学的。我一开始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介女流，父母秉承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如果不是我喜欢读书，坚持想办法读下来，不也是大字也不识得一个？那现在我之所以能跟上课程，就是我自己认字读书得来的，这个过程是要苦功夫的，是很艰难的，我走过我知道的，但只要坚持住，哪怕每天只认得一个字，日积月累，你自己也能算清楚这笔账。当你从不识字到慢慢能看上一段话，一篇文章，一部书籍，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成就感。更何况你这么聪明，又肯学，怎么可能一天一个字对不对？”
　　“嗯。”我眼睛亮了亮，“那我该怎么学？”
　　“你这样，你把你的课本找出来，从现在开始我每天晚饭后来教你。我先给你把书本上的知识读一遍，给你解释清楚，让你大致有个了解，然后按顺序就一段话，如果不行就一句话一点点教你，你先学我的读音然后多抄写背诵几遍，慢慢就记住了，学会了，好不好？”
　　小姐肯教我是我求之不得的，又能进步，又能和小姐每天晚上待在一起。瞬间，我的动力十足。“那现在就开始吧。”顺手用手指捻起落在小姐发丝的一枚花瓣。
　　“你看这句：体育者，人类自其养生之道，使身体平均发达，而有规则次序之可言者也。体育之效，则强筋骨也。”转到图书馆，我们找了一处人少的靠角落的座位，小姐指着教材上的一句话，读给我听，“意思就是：体育是人类自己的养身之道，让身体均衡发展，而且有规则次序的说法。体育锻炼的成效是强筋健体。现在我一个字一个字说读音，你听好了。好了，你现在开始抄写。这样你就从音形义三个方面记住了这些字，后边你再看到它出现就知道怎么读，是啥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