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今天天气很好，天蓝蓝的，万里无云，阳光也很足。
　　小姐，对了，就是那个年轻女子，听他们说叫阮枍，正在院子里荡秋千。
　　秋千慢慢地晃悠着，悠闲而惬意。白色的裙边在微风中荡来荡去。
　　我就在不算太远的地方除草。院子里的草长得可快了，我来之前可能也没有专门的人员处理，已经高到小腿肚子了。
　　除草机很好用，家里也明明有一台，操作简便，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放任杂草丛生。
　　刚推了几下，好几平米的草坪就被整理的清清爽爽。
　　但活这个东西，还是不要干得太快，干完了还会有下一个活等着你。当然也不能太明显的慢，否则被发现消极怠工就不好了，这是人品问题而不是能力问题。
　　我借着活动腰肢的动作，偷瞄小姐。
　　我以前特别不喜欢夏秋季节，天气闷热，蚊虫又多！
　　现在的我太爱夏天了。小姐身着白裙在秋千上荡来荡去，不就是我心里仙女的样子吗？
　　我突然眯起眼睛，怎么回事，那是谁在靠近小姐？她要干什么？
　　我推着除草机开始往小姐那边慢慢移动，想看清楚这个人，也想尽量听清楚她们的对话。
　　由于距离有点远，看不清样貌，但应该是个女仆人。只见那人站在小姐身后，突然伸出手来，开始推动秋千。
　　闭着眼睛正在享受暖洋洋的阳光的小姐似乎被吓到了，猛地回身看，用力过猛差点从秋千上掉下去。
　　“不用推的，我不需要那么高。”
　　“小姐，那怎么行，方姨说秋千荡起来才好玩。”
　　“哦……”
　　秋千慢慢荡起来，越荡越快，越荡越高。
　　小姐的脸都白了，紧紧抓着扶手，贝齿咬着原本红润的嘴唇，刻出了深深的印记。眼睛也开始慢慢闭上，但仍然一言不发。
　　“啊！”随着一声惊呼，小姐像脱了线的风筝，飞了出去，重重地落在草地上。
　　我直接丢下手里的除草工具，飞快地跑上去。
　　“小姐，小姐！”我扶住她的身子，扳正她的脸，一边摇晃一边呼唤，可任凭我怎么叫她都一动不动。
　　我弯腰抱起她径直向二楼房间走去，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耳边隐约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我可啥也没干！是她自己荡得太高摔下来的！是吧？”
　　轻轻地将小姐放到床上，我想都没想就撕开小姐已经破损的衣物，查看她的伤势。
　　受伤这件事，对于我们来说太常见了，就像每天的吃饭喝水撒尿一样。
　　治疗伤口这件事，我们也已经驾轻就熟。久病成医不是没有道理的。
　　还好没有伤到筋骨。但胳膊擦破了，膝盖被撞击呈青紫色，小腿有一处还被树枝划开了不算浅的口子。鲜血模糊一片，粘在白皙的皮肤上。
　　我轻轻地用酒精棉签擦拭着，小心翼翼。
　　突然我停下了动作。小姐娇嫩的小臂上干净光滑，没有任何标志。
　　既不是狼头人，也不是羊头人？！
　　族群里还有这种情况吗？我还是第一次见。
　　是不是在另一条手臂上？
　　正想着，刚要褪去另一条衣袖，方管家冲进来连骂带打地将我赶了出去。
　　隔好远还能听到她高声的咒骂。
　　
　　已是深夜。漆黑的夜晚，除了小虫的低鸣声和树叶的摇摆声，世界一片寂静。
　　银白的月光洒下来，织成了一个迷幻的网。
　　我刚躺下来。
　　自从那天帮小姐处理伤口的时候，被方管家赶出来，就一直被罚在院子里做繁重的杂事，不允许踏进别墅半步。
　　当时被推搡出来的我，耳边回想着管家尖锐的谩骂声：“你是什么身份，怎么敢向上逾矩！”我也一度感觉莫名其妙。
　　学校里一直教我们礼仪，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尊礼，我们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我们是奴隶，我们侍奉主人，主人是至高无上的神明，我们是俯跪在脚下的蝼蚁。
　　别说我们要无条件地服从能左右我们生杀大权的主人，就算是学校的老师，普通的羊头人，也要无条件服从，否则惩罚是严厉的。
　　有个孩子身上的伤口因为长时间得不到医治开始溃烂，又疼又臭，他就一直哭闹着不愿意参加礼仪课。甚至强硬地表示，弯腰鞠躬伤口不容易好，他就没办法参加劳动。
　　说的实际上是实情，但每个孩子都是这样熬过来的。伤口好一点，裂开一点，反反复复。但从没有人像他一样，敢在礼仪课的时候公开向老师提出来。
　　老师冷冷地问他能不能坚持，他说没办法坚持，不让他休息，劳动的时候就少个人。于是就被拖到惩罚室，吊在铁架上，沾着盐水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夜。
　　一开始我们还能听到愤怒的咒骂声和痛苦的呻吟声，后来就慢慢安静。应该是晕过去了吧。
　　反正后来据说他被领养了。
　　恪守本分、老实听话是我们永远不能忘记，时刻要提醒自己的。
　　离开学校来到别墅，我也一直唯命是从，察言观色，尽心尽力地做好工作。
　　对夫人，男主人，女管家，甚至其他佣人，我都恪守礼仪，尊卑有序，严格遵守规矩。
　　怎么唯独到小姐这里，就反了天了呢？
　　还敢抱起就走，还敢撕扯小姐的衣服，还敢用脏手碰触小姐的皮肤？
　　我想我是中了邪了。
　　可能是那次饭桌上，那张仰着脖子的干净小脸，寻求帮助的小鹿般的眼睛，让我沉沦了吧，让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小姐的伤应该好了吧？
　　这群下人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不怎么把小姐放在眼里，她们到底有没有管小姐？
　　我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二楼那个不知看了多少次的小窗户。
　　怎么还亮着灯？
　　家里定的规矩，小姐必须每天上午学习礼仪，下午做女红，十点之前洗漱睡觉。
　　小姐最喜欢的书籍是不被允许的，早就束之高阁。小姐的琴房，也早早被占用为会客厅，钢琴也不被允许学习弹奏。
　　用夫人的话说，女孩子将来就是要嫁人的。而作为富商家庭的大家闺秀，只需要达理不需要知书，只需要懂得怎么照顾丈夫照顾公婆就够了，爱好是太奢侈的东西。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那么多思想，只会将自己的人生道路走偏走窄。你的思想越前卫，你的学识越渊博，能够配得上你的就越少，愿意屈尊将就你的娶你的就越少。
　　那是小姐伤口又疼了？还是谁进了她的房间？
　　我被头脑中的猜测吓坏了！呼地一下坐起来，顾不上披衣服就往外跑，一口气跑进别墅。
　　“砰！”
　　蹑手蹑脚地刚走到二楼的拐角，就听到一个好大的响声，好像是杯子落地的声音。
　　我急切地快步走到小姐房间门口，手扶在把手上却迟迟不敢转动。刚才的勇气突然消失殆尽。我已经被禁止走进别墅了，现在还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站在大小姐房门前！这要是被别人看见……
　　“你不愿意也得嫁！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人明天就来，你必须露面！还有，记得换上这套衣服！”
　　是夫人！
　　印象中夫人虽然严肃，但好像从没这样大声呵斥过谁，更没有发出这样尖刻的声音。
　　婚姻？夫人是在逼小姐嫁人？而且好像还是小姐不喜欢的人！
　　小姐一定难受极了吧？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无奈地饶了饶头。
　　正想着，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好像房间里的人要出来了！
　　我赶紧偷偷溜下楼，迅速掩在一楼拐角的黑暗处，屏住呼吸。等寂静再次笼罩，我才敢站起身悄悄溜回自己的房间，久久不能入睡。
　　对小姐的心意，我已经明了。虽然这不会被世人允许，可能我只能深埋心底。但我确定，这份惦念来自于我对小姐深深的爱恋。
　　而今，小姐被家里强迫着嫁人，能获得幸福吗？那个人会像我一样对小姐视若珍宝吗？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有点疼，闷闷的。
　　同时也有点黯然，我是个低贱的狼头人，生命都会随时被剥夺的浮萍样的奴隶，我又能怎么办呢？有能力保护心上的人吗？
　　人生就是这么可悲，也爱开玩笑。
　　当这个宿命放在别人身上的时候，我们很容易做无关痛痒的看客，也很容易明哲保身。
　　与天斗与地斗，都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
　　然而当这一切落在你的头上，命运的手就这样毫不留情随意摆弄，你难道不抗争吗？
　　这就是命，这也是没有办法，这太难了……面对你所看重的，你真的可以讲出这些烂借口？
　　如果这样，你还能心安理得地说，这是我看重的吗？
　　你的看重在哪里？恐怕只有你自己吧！
　　又想拥有，又不愿付出，什么好事都让你占了呢？！
　　樊平，我瞧不起你！
　　我们可以接受失败，但不能接受遗憾。
　　烂命一条，坏命运还能再坏到哪里去？！大不了一死。
　　好运气又能好到哪里去？从一个主人轮换到另一个主人，还是个奴隶，可能一家不如一家，也说不准在哪一家就丢了性命。
　　还不如为了心爱的人奋力拼一拼，也许就能改变小姐的命运。哪怕付出我的生命想想也没有什么可惜。
　　打定了主意的我内心一片平静。
　　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