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亦步亦趋地走到富丽堂皇的大铁门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然后挺直了身子等待。
　　指关节在厚重的金属大门上敲击，煞是好听，就是没多大响声，感觉传不了多远。
　　还以为要等很久。意外的，门很快就开了，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站在我面前。
　　四十左右岁，相貌怎么说，顺眼，但看过也不会有过多的印象。身材匀称，没有中年的发福。
　　个头不高，眼睛里看不出波澜，头发似乎略有花白。
　　上身一件灰色夹衣，一排传统的拌扣。下着一件深蓝色阔腿裤子。整体感觉很干净，很爽利。
　　看到站在门前的我，似乎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她低声说：“跟我来，夫人在会客厅。脚步轻着点。”
　　这房子太大了！每人领着肯定是要迷路的，不只是第一次来的缘故。我被领着七转八扭的，刚开始还有心记着路线，后来就已经完全懵了，反正是有点晕。
　　穿过复杂的回廊，来到了她口中的会客厅。
　　在占地面积这么大的别墅里，看到这样一个窄小甚至略显寒酸的房间，着实让我很惊讶。
　　不足十米长，五米宽的房间，和我们的教室差不多大。
　　地面上铺设着浅灰色的带有纹路的地砖，墙面上刷着简单的米白色。
　　没有多余的造型，也没有做吊顶。简单的灯饰，点开着，房间里倒是很明亮。
　　一张皮质的三人座的沙发，旁边各配了两个单独的木质椅子，前面有一个同样木质的茶台，上面正摆着几个托盘，最前面是一个是空的，因为配套的瓷质碧绿色小茶杯正端在一个贵妇人的手上。
　　沙发背面的墙上，挂着一幅荷花的画作，碧水荷花掩映下，两只蓝色的天鹅弯颈低语，尽显柔情。
　　房间一角摆着一架钢琴。看出来有阵子没弹了，虽然罩着纱质的帘子，但在灯光的反射下，还是透露出明显的一层灰尘。
　　她口中的夫人是个严肃的人，但仍然掩盖不住高贵的气质。我走进去的时候，她正端着一杯茶在慢慢的小口小口地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看着窗外。
　　“这就是学校送来的佣人？太瘦了！能做什么啊！”她流转眼波看到我，紧皱着眉头。
　　我立即跪在地上：“夫人，是我的错，您别生气。我什么都能干，我什么都会干的。”
　　半晌，她才叹了口气，手一挥：“带他下去吧。”
　　中年女人拉起我，弯了弯腰：“是，夫人。”
　　“跟着我。”
　　我跟在她身后，穿过长长的门厅，走过长长的楼梯，停在二楼一间屋子门前：“这是小姐的房间，你来就是侍奉小姐的。”
　　她没有敲小姐的房门介绍我，而是直接带我离开，回到一楼后院的一间平房前面：“你就住在这。虽然没有在别墅里面，有些距离，但小姐如果有什么吩咐，你要保证第一时间回应，三分钟之内出现在小姐面前。明白吗？”
　　我点头。
　　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好辩论的。任何说辞都会被认定为借口。而找借口的人是最让人反感的。
　　尤其是做奴隶的，少说多做，眼里有事，心里有数，方能长久立足。
　　“平时小姐没叫你，你就跟着我，我在哪你就在哪，我让你干啥你就干啥。我是这个家的管家，你叫我方管家或者方姨都可以。”她昂了昂头。“对了，你叫啥？”
　　无论如何这个方姨是不能叫的，她昂头的态度很明显对这个身份的自傲，管家是证明了她在这个家的身份地位：就是除了主子她第一，所有仆人都归她管。
　　我愣了一下：“樊平。”
　　她也愣了一下：“现在跟我去厨房吧。我正在准备中饭。”
　　扭过头的时候，我听见一句“还真有名字”。
　　厨房很大，分为几个区域。有备菜间，有制作间，有待上间，有原料间，有整理间。整理间是换衣服的地方；原料间就是仓库，分为菜品、肉品、海鲜区、调料区、水果区、饮品区、厨具区；待上间顾名思义就是制作好的菜品在等待上桌之前临时摆放的区域，比如三厨的摆盘工作就在这里进行；制作间就是菜品制作的区域，这部分很重要，只允许大厨和当天聘请的二厨在这里，连方管家都只能在上传下达的时候短暂停留。这里还分为两块，一部分是中餐区，一部分是西餐区，取决于主人今天想吃什么；备菜间是我们通常呆的地方，洗菜摘菜切菜，刷盘子刷碗筷都在这里，小小的备菜间也分三六九等，做洗碗工作的仆人是最低级的，也是最容易被欺负的。
　　管家一边带着我在厨房里面走，一边简单快速地介绍。
　　最后又上下打量我一眼说：“在这跟着摘菜洗菜吧。跟着这个人。”抬手随便指了一个人，低着头的二十多岁姑娘，看不到脸，但看起来很苗条，应该不是丑姑娘，“小男孩还是别洗碗了。”
　　“谢谢方管家！”我脆生生的，微弯着身子。
　　这个中年女人似乎很满意：“好吧，喜欢叫管家就叫吧。”说完，一阵风似的走了。
　　摘菜洗菜比学校的活轻松多了，因为家里吃饭的人不是很多，而且我们还不配切墩，只是把摘好洗好的青菜以及分割好的大块的肉品，去了杂碎的海鲜等等，分类摆放在前面一个大的台子上，流转到下一个步骤，这就算完工了。负责切的仆人接收之前，会按照定好的菜谱查点备菜是否符合要求，是否齐全，洗的是否干净，处理的是否得当，一旦接收，就意味着我们这两个人就可以休息了。
　　休息不是说回自己房间躺着，而是在整理间坐着，方管家随时会过来，有可能还有其他的活分派。
　　做个饭竟然有这么多讲究。炒几个菜竟然需要这么多人。一个大厨不够，听一个工种的小莉姐姐说，今天还临时请来一个，据说是什么星级厨师，因为有一道菜家里的师傅做不出那个味道。
　　洗碗那个小孩可能是不怎么熟练，或者是餐具太精致了，怕手脚毛躁搞碎了，半天也洗不完，脑袋上豆大的汗珠直淌，都快进眼睛了。看着看着，想起了学校里那群孩子。
　　反正我的活也干完了，不如去帮帮他。
　　我刚站起身，旁边的小莉姐姐见我没有去整理间的方向，眼睛一瞄四下没人，偷偷伸手拉住我的衣角，瞬间放开。见我看她，微微摇了摇头。
　　看来家里的规矩还是很多，不比学校。以后行事还是得谨慎，自己麻烦，还可能给身边有心照应你的找麻烦。
　　我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前往整理间休息。
　　没过多久，方管家就来喊我们去前边整理餐桌，做开饭准备。
　　在学校的时候，吃饭对我们来说，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不被饿死的保障。就是一团黑乎乎的不知道是啥的凉饭团，或是一个硬邦邦的可以打死人的馍馍。三两口就吃完了。
　　就像呼吸，呼吸懂吗？呼气出气再呼气，也是三口。
　　就这么快，慢了可能鞭子就抽打下来了。那么多活要干，哪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更何况，吃多久也不能改变食物的本质，猪食也变不成珍馐。实际上，猪食都比我们的好。
　　今天我真是开了眼界了。原来吃饭有这么多讲究。
　　和上午见到的会客厅不同，餐厅非常奢华。后来我才知道，那间会客厅是小姐用的。我也不知道，夫人为什么选择在那里见我。
　　餐厅真大，装潢也考究。硕大的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下，长约七米的大餐桌上摆满了各种珍馐美馔。精致的餐具闪着光。餐桌的四个方向分别有一把椅子，有一个是空着的。另外三把椅子坐着刚见过面的夫人，一个肠肥肚满的男人，估计是男主人吧，还有一个低着头的年轻女子，看不清脸。
　　桌上的饭菜已经不能用精致来形容了，应该称之为艺术，一道菜就相当于一幅画。
　　黑松露生蚝清远鸡、麻椒东星斑、皮蛋瘦肉粥、桂花姜汁双皮奶，还有几个我叫不上名字的。
　　尤其是那道黑松露生蚝清远鸡。这就是那个特邀厨师所做。当主人示意开饭，厨师会亲自手持一壶高度白酒，沿容器边慢慢淋下，再用打火器点燃，升起一圈淡蓝色的火焰，食材在高温炙烤下迅速被激发，香气扑面而来。
　　那个年轻女子似乎喜欢的是那道甜品，其他的菜可能也是有些距离，一直用小勺子挖那碗双皮奶。可能是用力有点大了，薄如蝉翼的勺把突然从中间断为两截。
　　她愣愣地看着勺子，半晌抬头看向佣人区，张了张嘴似乎想寻求帮助。
　　主人吃饭，佣人需要服侍在身边，但又要保持合适的距离。这个距离也是有规矩的，既不能太近不恭敬，又不能太远显得怠慢。要保证能看到餐桌每一个人的需求，餐桌的每一个人又恰巧可以看到我们。
　　佣人们都站在餐厅的西北角，整齐的列成三组。我是一直随着女管家，也终于看清了年轻女子的脸。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白净的脸上光滑细致，几乎看不到毛孔；圣洁高贵的长颈宛若一只天鹅，划着完美的弧度；又大又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瞬间将你吸引，灿烂的星星都无法与之媲美。
　　这应该是就是我要服侍的小姐吧。
　　她穿着一件样式简单有点旧的棉质裙子，布料也比较普通，甚至比不上方管家的质地，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美。
　　她很朴素，白净小巧的耳轮上没有耳环，天鹅颈上没有项链，修长的手指上没有戒指，浑身上下没看到一件饰品，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高贵。
　　她的脸色白净，甚至有点苍白，因为急切和囧意微微有一丝红晕。在水晶吊灯的闪烁下，有点看不清晰，但却散发着圣洁的光。
　　此时的她手里忐忑地举着那半截勺子，眼光扫过所有的仆人，探寻的寻找可以帮助她的人，却一直没有收到回应。
　　站在角落的佣人们，仿佛突然患上了眼盲症，一动不动，目光直视。
　　她默默地再次低下头，暗淡的眼神一闪而过，刺痛了我的心。
　　那个委屈的如小鹿般纯净的眼睛，像极了学校里的我。
　　半张脸又借助披肩的长发躲了起来，用半截勺子努力地挖着。一只受伤的小兽又开始蜷缩起来。
　　我无法理解这样的情况，这可是家里的主人，尊贵的大小姐！我微微侧头看向方管家，恰好捕捉到一丝嘲弄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