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对于离开学校这件事，我实际上是没有那么迫切。
　　除了吃住差点，其它还算惬意，如果呆的久习惯了的话，也没有那么难熬。
　　至于每天从早到晚干活，奴隶，在哪不是干活呢？
　　到了雇主家里，主子是温和还是苛刻，老仆人是热心帮助还是小鬼难缠，都是未知数。
　　还不如在学校里，都是熟悉的小伙伴。很少出现互相欺负的现象。更可况我是头。
　　学校里经常出没的老鼠也成了我们的朋友。它们只在食堂穿梭，吃到肥肥壮壮的，很少骚扰我们的寝室。
　　多数时间是我们去找他们，在半夜醒来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我们就会派两个胆大心细的去食堂，找一点吃的回来。
　　午夜的食堂里老鼠最多了。看到我们进去也不躲，绕着我们脚边闻一闻，可能感受到我们是和他们一样生活不易之人，用长长的尾巴轻轻拍打我们的脚踝，引着我们向食物存放点走，也不会因为我们鼠口夺食咬人。
　　后来我们胆子大了，就会每天半夜起来去食堂觅食。而此时，可爱的老鼠们正摇着尾巴在食堂门口等待。这也成了我们的一个秘密。
　　但学校的规定是不以学生的意志为转移的，年满十二岁是毫无转圜余地的要被送走。
　　雇主可能是富商，小摊主，手工作坊……这都是随机的。
　　上天的安排最为奇妙，有时候你奋力抗争了很久，不经意间发现还是回到了既定的轨道，只是转了几个弯而已。
　　我命由我不由天，实在是荒唐。在我看来，天命不可违。顺势而为可能是最好的，没有那么辛苦。这样想想，遇到什么样的雇主没有那么纠结。
　　人与人不同。有人的地方就有差别。即使是最底层的奴隶，命运也是云泥之别。既然不能左右，就好好接受。
　　
　　今天我十二岁了，也是我被分配的第一天。
　　我难得地被要求清洗整个身体，换上干净的一套旧衣服，坐在台阶上等老师带我走。
　　小伙伴们这个时间应该是在上礼仪课，不能来送我。好在昨天晚上，我们已经道过别了。
　　虽然这种场景我们再熟悉不过，隔三差五的离别足以让我们麻木了。但昨晚小伙伴们哭的很凶，因为他们的主心骨走了。
　　没有人再给他们讲恐怖故事，没有人给他们肩膀依靠。有几个幼小的孩子甚至一直抱着我，哭个不停。最后挤在我那不足三尺的小床上，紧贴着我睡去。
　　早上，我费了挺大力气，才打开他们的手指慢慢挣脱出来，还不至于把他们弄醒。
　　下了床，腰肢比干了一天活还要疼。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扭动了半天，才好像略微找回了自如的感觉。
　　“上车！”正想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不远处的前方，车窗摇下，一个声音不耐烦地呵斥。
　　我赶忙站起身，顾不上揉已经僵直的膝盖，以诡异的姿势起步，向两米远的车子跳去。从踏上车的第一步，老师就一直皱着眉头，脸色阴沉。
　　是外联部的李老师。我们背地里都喊他核桃。
　　一是因为他的长相，三十岁的年龄五十多岁的样貌：满脸深深浅浅的沟壑，就像教学楼的外墙，斑斑驳驳。深重的法令纹，如蜿蜒其中的河流，像极了外墙上水渍的痕迹。眼睛很小，还总爱眯缝着。尤其是和我们说话的时候，眼睛微微眯着，展示他的威严和深不可测。
　　二是他的脾气真是又臭又硬。年纪小的学生和他哭闹，他似乎有点不知所措；但你要是仗着自己是学校的老油子不服他管，他就会强硬地将你拖到惩罚室，恨恨地抽上几鞭子。
　　不仅仅对学生，对其他老师也是一样，吃软不吃硬。你要是强硬，即使你是副校长，他也不留情面。
　　但这似乎并没有影响他在学校的地位。稳坐外联部负责人一职快十年了。大家一致认为，外联部是有油水的部门，无论是把孩子送进来，还是将培训好的奴隶送到雇主家，经手的老师都会收到一个薄厚不等的红包。
　　哪个雇主能收到新奴隶，全看外联部，有的可能一辈子也收不到，有的只要缺人干活了就来学校，封个红包的事。
　　捡到孩子送到学校的都是羊头人，他们视接触到狼头人为不吉利，包个红包冲一下。所以，除了校长，李老师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同样，除了校长，给任何职务让他交换出外联部，也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老实说，别看我在学校呆了这么多年，我挺怕他的。
　　我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李老师好。他声不可闻的低哼了一声就转过头不再理我。转头的瞬间因为强烈的挤压，额头刻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也好，我也捞个清净。头也转向车窗，木然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不断变换。
　　这条路是我第一次走。
　　天依然灰蒙蒙的。早上片刻闪现的太阳，不知什么原因再也不肯来。远处的景物在雾气的笼罩下，半遮半掩。虽然没有阳光，但极目远眺，眼睛仍然会有一片黑影挡在眼前，产生短时间的眩晕。
　　刚刚初春时节，路边的树木还是光秃秃的。小河已经解冻了，几只小鸭子在水面悠闲的游玩。有两只好像是一对，外形羽毛都很一致，肩并肩的左转右转，形影不离。有时玩高兴了，就一头扎进水里，翘起肥臀抖来抖去，半晌才探出头来。
　　砂石路面弯曲悠长，不时的上下颠簸，时间久了感觉胸口闷闷的，一股什么东西直往上涌。
　　我吓坏了！尽可能地缩在车厢角落一动不动。手慢慢地轻抚身体，在肚子上绕着圈，意图减缓恶心的感觉。我的心在不停地祈祷，千万别吐！
　　“停车！”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喊，吓我一机灵，“下去透透气！”
　　李老师直接打开车门，跳了下去：“车里有点闷。”
　　我等了一会，因为不确定是跟我说，还是他自言自语。
　　李老师敲了敲车窗：“下去尿个尿！早上喝那么多粥水，小孩子能没有尿？！”我尽可能地跑的稍微远了点，怕尿骚气熏到老师。
　　跩上裤子，定神想了半天，也没搞懂李老师的态度。又不敢让他等太久，赶紧扭来扭去地往回跑。
　　等我跑回来，李老师已经上车了，靠在车厢一侧闭目养神。我偷偷瞄了他一样，小心地说：“李老师，我尿尿回来了。”
　　“开车吧。”
　　一路无言。
　　尿了尿，又呼吸了一会新鲜口气，胃里没那么难受了。
　　又经过一段时间的颠簸，车窗外开始出现房子，高低错落。
　　热闹的街道商铺，装饰鲜艳，敞着门，露出柜台的一角，隐约摆满了商品。路边也有一些小车子，铺着一块板子，也同样摆着东西。
　　车子开始行进的缓慢，因为街道上行人很多，走的也很慢。我不由睁大了眼睛。我从没见过的新奇的世界。
　　这里的人们好像不着急干活，悠闲的逛着，东看看西瞧瞧，偶尔用手指夹起一个物件，低声询问。有时候问完就放下，有时候会聊上很久，两人还会情绪激昂的争论起来。
　　有的人还特别愿意走在马路中间，有时司机不耐烦地按响喇叭，都把我吓了一跳，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可他们连头都不回，依旧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在车前面晃悠，毫不相让。
　　去店铺的人好像不多，店主也不着急，不回走到马路上来拉客，悠闲的坐在店门口的摇椅上，手里有的还端着茶壶，一口一口地喝着。
　　这摇椅和茶壶，我只在校长室里看见过。
　　李老师睁开眼睛嘀咕道：“急什么？喇叭响得让人心烦！”然后又闭目养神。司机不敢再催，后来也没了脾气。车子就这样如慢牛一般，走一步停两步的蹭。短短的路程比最初在荒野中行驶的时间都长。最终停在一栋别墅前。
　　房子真气派。五层高大的建筑，米黄色大理石材外立面，雕花的窗棱，错落有致的回廊，小桥，人工小溪，亭台，雕像，景致考究。在树木掩映下，高耸的屋顶闪着晨阳清澈的光芒。
　　我沉醉其中，久久不能平静。
　　我立刻对自己不愿意离开学校的想法感到羞愧。学校是怎样的环境，这里简直是天堂。宁愿在天堂里哭泣，也不愿在老鼠窟里跳舞。配在这里生活的一定是神仙吧，就是那种白衣飘飘，气质脱俗的仙女，我梦里见过。
　　“擦擦口水，赶紧滚下去！”老师没好气地催我下车，还在我屁股后面踹了一脚。
　　“这就是你要服务的人家。”李老师跟在我身后介绍着，“这里住的是城里的首富阮家。”
　　沉默良久，“以后就靠你自己了。”李老师若有若无的声音传来，我惊愕地抬起头，李老师已经回到车里。
　　可能听错了吧。我小心翼翼地帮忙关上车门，隐约间听见老师嘟囔：“这小崽子运气还真好。”
　　车子蹿了出去，只留下一股黑烟在风中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