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悲欢离合

　　老赵通过广志办公室悬挂的“为人民服务”书法作品，确认广志就是老洪的儿子。一方面是亲情思念，一方面是保密纪律，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老洪的消息告诉广志他们，经过一番矛盾斗争，他决定专程回一趟二二〇厂，找老洪面商后向组织报告实情。
　　老洪对母亲和儿子十分思念，当他知道望断秋水的母亲身体健康，儿子工作努力的近况后，十分欣慰，恨不能马上飞到母亲和儿子身边，诉说思乡念亲的衷肠。他把自己已经找到母亲和儿子的消息向核工业部作了汇报，组织上同意他在不暴露身份和工厂机密的前提下与家人联络。于是，他奋笔疾书写下了以下家书。
　　亲爱的娘，亲爱的儿子：
　　我非常想念你们。自从四八年离开家乡后，就一直断了联系。全国解放后，虽然我的工作非常特殊，保密要求极高，但是组织上还是给了我用特殊方式书信联络家人的机会，也许是地名或管辖变更的原因，也许是娘没有名字的缘故，我的几十封家信石沉大海，只有几封信被退回，原因是地址不详，查无此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翻开退回的信，看着海通市邮局的邮戳，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一声一声地呼唤“娘”，一声一声地喊着儿子“广志”！
　　记得四七年夏天的一个深夜，由于叛徒出卖，我党在江浪县城的地下联络点全部被敌人破坏。我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把三岁的广志抱回家。在途中，广志醒来，非常害怕，哭喊着“我要爸爸，我要妈妈”，我捂住他的嘴轻轻地说：“广志乖，不能出声，坏人要追杀我们。”他很听话，再也不哭不闹。由于途中敌人不断追杀，我抱着广志见路走路见河趟水，有的时候为了躲开敌人，在运河里潜水很长时间。广志被惊吓和呛水受凉，发着高烧，又不敢去医院看医生。是娘日夜精心照料，才把广志从死亡线上拉回来。您嘴里不停地唠叨“是党的伢儿，不能马虎”，您对广志比对亲孙子还要亲！儿子谢谢您，向您老人家叩头啦！
　　亲爱的娘，儿子十六岁那年，出于对反动派的家仇，您支持我参加了革命，从此您孤身一人生活，不但为我担惊受怕，还经常掩护革命同志。儿子不孝，亏欠您老人家的太多太多。我想好了，离休后，向组织申请回老家，天天守护在您身边照顾您老人家。
　　广志，亲爱的儿子，我必须告诉你，我不是你的亲爸爸。老赵诉说了你父母的境况，让我唏嘘不已。你的父母其实你已经见过一次，他们是坚定的革命者，是我在血雨腥风中的好战友。推荐你读一读海通日报头版头条的长篇通讯《含冤受屈无怨无悔的中共地下党员》，文章详细报道了你父母的光辉事迹。我看了这篇通讯老泪纵横，百感交集。我真不知道怎么惩罚自己，不能为他们证明身份，使他们长期蒙冤受屈。我衷心地希望你，甚至恳求你，要勇敢地去相认你的生身父母，好好孝敬他们。
　　亲爱的娘，亲爱的儿子，快了，期待着面见的那一天吧！
　　洪远为
　　x年x月x日
　　老赵拿着老洪的亲笔信，恨不能像孙悟空一样，翻一筋斗降落在海通，把这个好消息尽快告诉大家，特别是想儿子想父亲三十多年的洪母和广志。
　　老洪接了个电话后突然说：“老赵，你在老家配合村里办厂，带领群众致富，做得好啊！现在我们二二〇厂面临着撤销，厂区将移交给地方，有大量的人员需要安置，特别是工程技术人员，他们是宝贵财富呀，老家也应该需要吧？”
　　老赵问：“老洪，你的意思？”
　　老洪说：“我想，我娘和广志三十多年都等了，也不在乎一时半会儿，就让他们再等一等呗，你别着急回去，在这儿等消息。可能国家会拿出一大笔资金投资地方新产品新项目，用以安置科技人员。”
　　老赵说：“这是好事啊，好吧，那我就住到山下老干部管理中心去，等候好消息。”
　　老赵一住就是三个多月，也没有什么消息，他挂念着村里的人和事，作为村党支部委员、村里的顾问呆在大西北时间也太长了，如果国家的政策一两年也下不来，难道就在这里死等？不行，得赶紧回白龙港村。于是，他立即买了去上海的火车票。
　　老洪从厂里赶到山下找老赵，说文件已经下发，可以带资金和人才与地方联营办厂，待总厂完全撤销后把联营厂移交给地方。他紧紧握住老赵的手，说：“你赶紧回去，争取为家乡做点事。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要是二二〇厂能带资金和人才在家乡建联营企业该多好啊，老赵，关键是要有好产品好项目，你回去好好找找，啊。”
　　老赵激动地连连点头。两人目光对视，就像要碰出火星儿，他俩是多么希望为家乡做点儿事啊。
　　此次西北之行虽然时间长了点，但老赵觉得值，既怀揣着老洪的亲笔信又带来了投资信息，是双喜啊！
　　他一下车就直接去了柳桥乡，找洪广志谈谈他的家务事。
　　“赵老，您可回来了。”广志热情地和他握手。
　　“你爸爸有消息了。”老赵告诉广志。
　　“有消息了？”广志在为老赵倒茶，听说他爸爸的消息，他端茶杯的手似乎有些抖动，难怪，连自己的父亲长什么模样都记不得，能不想吗？
　　老赵打开包，小心翼翼地取出老洪的亲笔信。广志毕恭毕敬地接过信件，仔细地阅读起来。
　　看着看着，广志掉下了眼泪。应声家上梁那天，怪不得正光一直盯着他看，难怪兰芝长时间握着他的手不放，眼眶里噙满了泪花，当松开手后她又迅速转头去擦拭泪水。他们已经知道自己是他们的儿子，而没有相认啊！
　　“赵老，你陪我去，把应声也找回去，我要认父母，认弟弟！”
　　“你别激动，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上梁那天，我就从二老的眼神中看得出，充满着强烈的期待，但是又不知道与我有什么联系。他们不认我，是为了我，为了我现在的家，为了我奶奶。《含冤受屈无怨无悔的中共地下党员》的通讯报道后，我读了好几遍，看哭了，我同情他们，敬佩他们，可是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是我的亲生父母。他们受冤屈的时间太长太长了，我再也不能让二老受半点委屈。赵老我准备好了，您放心。”
　　广志在老赵的陪同下带着应声去找正光、兰芝。弄得应声莫名其妙，不知所措。但是，哪有不让领导去自己家里的道理啊。
　　“父，娘，你们看谁来了？”应声大喊。
　　“老赵，洪书记，你们怎么来了？”正光看到了自己的儿子显得有些激动地说，兰芝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广志。
　　只听扑通一声，广志跪在正光、兰芝面前，双手举着信，大声喊：“父……娘……”
　　应声正为老赵和广志端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两只茶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正光接过信，兰芝扶着广志说：“孩子，快起来。”
　　儿子突然知道了一切，让正光、兰芝猝不及防，但是这正是三十多年的期待啊！他们常常在梦中听到广志在喊：“父……娘……”而醒来后却满面泪水。兰芝冷静下来说：“广志，我和你父自首的那天早上，你奶奶让我们看了你的来信和照片，我们当时就猜到了你是我们的儿子。出狱后又找了一趟洪大娘，那天还到龙爪岩乡医院悄悄看了你的女娘。”兰芝边说边流泪，“三十多年了，我们没有一天不想你。特别是在狱中，那月光射进牢房的时候，既想念远方的你，又担心独自一人生活的小应声。”兰芝抽泣得实在说不下去了，应声搂着她为她捶背。
　　正光接着对广志说：“本想暂时不认你的，一切等老洪回来再说。既然认了，我和你娘当然很高兴。但是，暂时不要告诉你奶奶你已经找到亲生父母的事，不要打乱她老人家的正常生活。从你三岁起，她一个人拉扯你不容易啊，你一定要照顾好她老人家的晚年生活。能做到吗？儿子！”
　　“我向父、娘保证，一定做到。”广志坚定地说。
　　正光接着说：“应声你听好了，今天当着老赵和你广志哥哥的面告诉你，你不是我们亲生的。”
　　“父，你说什呢？”应声困惑不解地说。
　　“千真万确，你是我和兰芝从家门口捡回来的。”
　　应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广志也陪着应声下跪。
　　“父，娘，怎么会这样？”应声哭着喊。
　　正光和兰芝立即把广志、应声兄弟俩扶起，泪水滴在孩子的脸庞……
　　老赵看着这个悲欢离合的家庭，擦着泪说：“过去是时代造成的，现在一切都已经好起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