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应山不幸

　　分厂承担了海通交通机械厂原有的主要生产任务，分厂的规模和生产能力远不及总厂原有的水平，为了完成生产任务只有加班加点，采取歇人不歇车的倒三班运转。总厂对分厂的产品质量和时间进度都比较满意，双方合作愉快，经济效益自然不用说了。
　　白龙港机械分厂成为海潮县市属大厂与村集体成功联营的典型，是全县产值超千万利税过百万的大户。分厂的名字和业绩多见于县、乡政府工作报告，所获得的奖状、锦旗、奖杯，陈列在村委会的会议室里闪闪放光。
　　其实在应声的眼里这些都不重要，关键的是分厂创造的利润不仅还清了工程垫资款，还给村办小学、合作医疗和村容村貌建设投入了不少钱，改善了办学条件，提高了医疗水平，整个村庄勃发出强大的生机活力。尤其是投资修建了由白龙港村到柳桥乡政府的柳港公路，打通了白龙港村至海通市的交通瓶颈，为分厂以及今后办厂彻底解决了陆路运输问题。在实现了老赵调查报告中提出的第一步目标后，应声正规划着美好的蓝图，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不好了，不好了，布应山受伤了！”有工人大喊大叫，而他弟弟布应石在一旁吓得嚎啕大哭。应声正与自途和柏青商量事情，闻声迅速赶到分厂，组织抢救伤员。
　　救护车虽然很快到达，但是布应山早已停止呼吸。
　　县安全生产委员会立即进行了事故调查。此车间是由原来的会堂改造而成，它的南端有一个比地面稍高的讲台。讲台的两侧已经隔成了两个相同的小房间，供工人存放工具之用。中间大约十平方米的地方，安装了两台机床，床距一米左右。布应石在机床加工长度约一米八的六角钢棒，钢棒伸出机床较远，在高速运转时，钢棒被甩弯，打在了正在操作相邻机床的布应山头部。当应石发现事故后，立即停机，但是钢棒已经猛烈撞击了应山的头部，头颅骨碎裂，不但鲜血喷洒而且脑浆溢出，当场死亡。事故原因是操作空间狭小，进行特殊工件加工时，没有专门的安全措施和防护装置保护，造成了悲剧的发生。
　　自途总感到自己有先见之明，开业时，建议选择吉日良辰，像模像样地搞个开业庆典，请领导剪彩。然而应声觉得完全没有必要，还是厉行节约好。与其铺张浪费搞庆典，还不如早日还清厚强公司的厂房基建垫支款。结果怎么样？不顺遂啊！自途倒也不是幸灾乐祸，他从心底里相信风水先生和算命先生。
　　柏青看了应山的头部被钢棒击伤没有个人样，不忍直视，难受得掉下眼泪。
　　应声见应山的惨象，完全没有了村党支部书记的风度，先是痛哭流涕，接着捶胸顿足，活生生的一个小伙子说没就没了，他从心底里不能接受这一事实。他恨自己不讲科学，盲目蛮干。当初建厂时为了节约空间，才在讲台上隔小房间做工具间的，使机床操作空间狭窄，酿成大祸，自己应对这起死亡事故负完全责任。应梅的母亲郝爱梓为了找与自己同名的小儿子“应声”，已是心力交瘁，现在大儿子应山死了，她还能撑得住吗？这让应声无颜面对未来的岳母。
　　应声没有了主意，不知如何向未来的岳母交代，只能把应梅找回来。可是应梅一见大哥的惨状就痛哭不已。刚过几年好日子，应山却没有了，这让应梅如何不痛心疾首。当年很穷，经常吃不饱肚子，好不容易盼来了玉米成熟，金山和爱梓就炒了点玉米花分给四个孩子。应梅被张家领养后经常回去看看父母，那天去的时候，玉米花正巧分完。应山就毫不犹豫地把他的一份给应梅。应梅不肯接受并说：“我在张家有得吃。”应山却说：“张家是张家，你回来了就应该有你一份儿。”金山和爱梓看了大儿子那么懂事，心中乐滋滋的，于是又炒了一锅分了给孩子们。
　　郝爱梓和布金山听说儿子出事了，瞒着婆婆沙布氏和儿媳妇，立马来到机械分厂，而沙布氏听到路人在议论，也拄着拐杖带着孙媳妇和曾孙子来到现场。一家人围着应山哭成一团。
　　“都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了大哥。”应石一边捶胸顿足哭着，一边诉说应山遇害经过。
　　郝爱梓过于悲恸，晕厥过去。金山不停地给她掐人中穴，就像当年她怀了“应声”，为了小产而听信仙方，长跪昼夜晕倒后掐的一样。心中念叨：儿子走了你可不能走啊！自途拿来茶水，柏青扶着郝爱梓让金山喂水，赤脚医生也赶到现场救治，爱梓终于醒过来了。
　　此时的应声不知所措，工作和感情交织在一起，他恍惚了，他觉得无法收拾这个局面。
　　自途当村委会主任多年，本以为支部书记的人选非他莫属，谁知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公社竟然派来一位大学生。这个应声，看似讲民主，似乎对主任尊重，大事总得征求意见。但是，又有哪一件事不是按照他的想法做的？即便出现不同意见，他还是下功夫说服对方，最后仍然是按照他的意图办，白龙港村成了他应声的一统天下。自途琢磨着，只要应声一天在白龙港村，自己就没有出头之日。呵呵，应山死亡应声应该负全责，现在正是赶走他的好机会。如果能与柏青联手该有多好！哎，这个柏青像被应声灌了迷魂药，啥都听应声的，处处维护他。说什么白龙港百姓能翻身，全是仗应声的福。这个马屁精靠不住，既然靠不住，那就自己想办法。他偷偷地以白龙港全体村民的名义写了一封人民来信，把事故的责任全部推在应声身上，请求对应声进行处分并调离白龙港村。
　　柏青看出了应声和应梅的恋爱关系，对他“没了主意”的行为很理解。柏青对自途说：“应声对发生事故很自责，应山的善后处理你要多操点心，我会全力配合你。”
　　自途求之不得，这几年他什么时候做过主？柏青还算识时务，知道应声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就开始攀自己这个高枝了。于是，自途爽快地说：“好啊，有事咱俩好好商量，要把应山的善后办得漂漂亮亮的。”
　　在对应山的工伤赔偿问题上，自途与柏青产生分歧。柏青的意见是按照规定就高不就低能宽则宽，毕竟一个年轻的大活人没了，好让布家人叹口气。自途说，村办小厂没有抚恤规定，更不能套用全民、大集体单位的做法。应声处处精打细算，在处理应山的问题上也不能坏了规矩。应山死亡的直接责任人是应石，村里没有道理赔钱。
　　自途这样做的目的是想激怒布家人，只要布家人闹起来了，最好是把死人抬到公社或县里去，应声这个支部书记就当不成了。
　　让自途没有想到的是，布家人十分大度，一点儿也没有找村里的麻烦。应山娘郝爱梓说，儿子死了，要钱有什么用？应山父布金山说，按老规矩第三天出殡，至于村里赔不赔钱，听奶奶赏锅巴。自途的激将法落空，只有等待人民来信起作用了。
　　应山出殡后，应声一蹶不振，整天关在办公室足不出户，他感到无法面对应梅一家，无法面对白龙港的群众。
　　此时，县里关于白龙港机械分厂安全事故通报和处分决定下发，由于特殊工件加工没有采取特殊的安全保护措施，厂长被撤职，违反操作规程的工人应石被开除留用，应声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分厂评优表彰被一票否决。被处分后的应声心里稍稍好受了一点，但想起应山白白丧命，让布家人痛苦不堪又使他难以自拔。
　　乡政府通知，县政府分管农业农村和乡镇企业工作的耿副县长来白龙港村检查指导工作。一听说“耿”姓，应声就像条件反射似的提起了精神，这与耿会民叔叔同姓啊，可见耿会民在他心中的位置有多重！但是他又觉得白龙港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怎么面对县政府领导？丑媳妇总得见公婆，也不能因此就不出来工作吧。应声带着自途和柏青等村干部在村部门口等候，迎接县政府领导。
　　一辆吉普车直接在机械分厂门前停下，应声他们迅速赶去。应声见到广志马上打招呼喊“洪书记”，耿县长却背对着他，这背影是如此熟悉，难道他真是会民叔叔？
　　耿副县长转过身喊：“应声！”
　　“耿叔叔……”应声喊出了哭宝声。
　　应声和会民紧紧抱在一起，这让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虽然会民对应声很关心，他成长过程中遇到曲折，会民都会暗暗地帮助。但是，自从会民结束社教离开韩桥后，他俩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如果不是广志在汽车中向他介绍，会民岂能认识站在面前的当年上小学三年级的应声？
　　会民就任海潮县农业局副局长不久，县革会更名为县政府，梁主任即成了梁县长，后来他被提拔为县委书记。梁书记觉得农业局就得要像耿会民这样的，既有专业水平又懂群众疾苦而且人品好的人当局长。经过民主推荐测评和组织考察，会民当上了局长。说来也巧，梁书记就任海通市副市长时，耿会民被提拔为海潮县副县长。
　　会民来村检查，为白龙港的发展提出了更高的目标定位。他说，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安全就像光芒四射的太阳照亮着整个人生，只有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了，我们的发展才有意义。但是，也只有不断加速发展才能让人民的生命财产更安全，生活更美满。会民的话对应声震动很大，他暗下决心，既要从此次安全事故中深刻反省吸取教训，又要从事故的阴影中振作起来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