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峰回路转

　　丽艳心中虽然急，但不像以前那么冲动了。她悄悄地来到八柱宿舍的后窗蹲守，看看他在忙啥？与什么人来往？
　　窗后，杂草丛生，草有半人多高，风一吹草尖不时地刺着她白嫩的肌肤。护校河上空一阵一阵的蚊群猛扑过来，呼吸稍重一点，蚊虫就被吸进鼻孔。丽艳一边轻轻地拍打着蚊子一边翻来覆去想着巧荣的话，这个人巧舌如簧，他的话能信吗？他和于春做了多少对不起向尚老师的事？向老师竟然还信任他。可想而知，他在向老师面前说了多少谎话？他说八柱的不是，无非是想把自己分配去农村的责任推给八柱，让自己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不是这样的，她自然而然地回忆起与八柱的交往过程……
　　大二那年，丽艳又参加了团市委和市文联组织的新一届歌咏比赛，组织者和评委几乎没有变化。评委们对丽艳印象较深，她从评委口中得知王八柱根本就不认识他们，当然也就谈不上打招呼说情的事了，上一届歌咏比赛她得二等奖完全属正常获奖。
　　丽艳对自己受骗感到十分羞辱，对王八柱顿生怨恨。
　　“王八柱，你为啥骗我？去年歌咏比赛二等奖是你打招呼的吗？”丽艳责问八柱。
　　“我，我是因为爱你！”八柱搪塞道。
　　“欺骗也是爱？荒唐！”
　　“丽艳，你听我说，我一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我个头矮小怕你不喜欢，这才出此下策，我是想和你过一辈子的呀！”
　　“又骗，你骗，你再骗！你农村的老婆呢？”
　　“已经离婚了，要不，我怎么会和你谈朋友呢？我也是正人君子啊！丽艳你一定要原谅我，只要你同意，我找关系把你留在海通工作，咱们结婚成家生个胖宝宝。丽艳，求求你，嫁给我好不好？”
　　丽艳的梦想就是要留在海通工作，成为正儿八经的海通人。八柱虽然貌不惊人，但也算个才子，为人灵活，外面吃得开。既然他已经离婚，又这么诚恳地向自己表白，而自己也没有更合适的男朋友，总不能一辈子不结婚吧，算了就让他占点便宜啦。其实吧，跟着他一辈子也没有啥不好，过上小资生活是没有问题的。想到这里，丽艳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八柱的求婚。
　　克信公社建筑站的主战场在东北大庆，厚强已升任建筑站站长。一日，他到工地检查工程进度和工程质量，忽然一只装水泥砂浆的的畚箕车从十层楼上滑落下来，厚强正好从此经过，眼看着就要砸到厚强。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丽艳的父亲在一旁干活，他嘴里喊着“站长躲开”，飞一般地猛冲过去，闪电般地将厚强推开。厚强尚未反应过来，只听到哐的一声巨响，畚箕车砸在地面上，而丽艳父亲倒在了血泊之中……
　　看到曾经是自己恋人的父亲，为了救自己而晕倒在地上，这让厚强百感交集。他知道丽艳的父亲对她无情地与自己分手非常不满，但她仍然是她父亲的心头肉，应立即让丽艳来大庆与她父亲见最后一面。
　　丽艳看着电报上“父伤危速至”几个字，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应声和同学们都为丽艳家的不幸而难过，并为她做好出发前的准备。
　　丽艳冷静下来想，自从与厚强分手，父亲大怒，并说没有脸在厚强那里呆了，现在他到底是在哪儿干活？又是出了什么事故？这些全然不知，一个女子人地生疏独闯东北，怎么能处理好父亲的事呢？
　　感觉八柱对自己是真心的，还要和自己过一辈子，让他一起去吧！他处理事情有经验，更重要的是让父亲在弥留之际见一见女婿，这也尽了女儿的一份孝心。
　　八柱犯难了，怎么能公开作为丽艳未婚夫的名义去东北？怎么和学校说？然而，昨天还和丽艳信誓旦旦，说要和她过一辈子的。如果不陪丽艳同行，以后和她的关系就会彻底断了，这也太可惜了，馋猫叼在嘴上的鲜鱼就这么放弃了？心有不甘啊！他决定了，还是去吧，偌大的东北谁认识谁？权当带着丽艳来一次东北游，哈哈哈！
　　八柱向学校请了假，理由是母亲病重回家探望，这样的请假理由哪个领导都会批的。他悄悄地和丽艳约定，在上海轮船码头会合，丽艳心中踏实了许多。
　　应声骑着自行车送丽艳到海通港轮船码头乘船，就像对小妹一样嘱咐她，孤身一人在东北，人生地不熟，遇事要冷静。临别时，应声硬是给丽艳塞了五十块钱。
　　丽艳和八柱直奔大庆人民医院，他父亲正抓着厚强的手，嘴里发着低婉颤抖的声音：“厚强，对不起，女儿欠你的，我帮她还……”厚强忍不住泪水滑落。
　　丽艳泪流满面，一边喊着父亲，一边说对不起。一见丽艳来了，她父亲眼睛一亮，用力想伸出左手，丽艳赶紧双手去抓住父亲正在挣扎的左手，此时他的右手仍然抓着厚强不放。他眼睛盯着站在病床边的丽艳和厚强，嘴唇微微翕动，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一会儿就松开了手。
　　丽艳非常伤心，哭得死去活来。八柱抱着她，安慰她。
　　面对丽艳和她的男友，厚强的心绪是复杂的。然而，他抛弃了个人情感，一心想把丽艳父亲的后事办好，厚强心中在默默地承诺：“自己的命是丽艳父亲救的，我一定要把她的父亲当成是自己的父亲。”
　　第二天一上班，八柱来到厚强办公室，提交了一份“死者家属要求”的书面材料，厚厚的一搭有十几张纸。声称，不答应条件绝不同意死者火化。
　　厚强仅有初中学历，才刚刚当上站长，且当站长前全是做的技术工作，面对才高八斗、要求苛刻的八柱，面对曾经的女友丽艳，面对丽艳父亲的遗体，工作、恋情、恩情交织在一起，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他相信他的老同学应声有这个能力处理这么复杂的问题，就想把这个救兵搬到大庆。应声也不知道厚强那边出了什么大事，从小的哥儿们有难，他心急如焚，和向老师请假后立即出发，从上海乘飞机直抵大庆。
　　会议室里，一边是厚强和他的助手，一边是戴着黑纱的丽艳和八柱。应声在厚强身边落座，丽艳和八柱非常吃惊，顿时脸色煞白。应声怎么来了？还代表建筑站，此后二人一言不发。应声亦非常惊讶，怎么会是丽艳和八柱？应声冷静下来，仔细阅读了八柱提交的“死者家属要求”的材料，并和厚强使了个眼色，从小在一起的哥儿们，厚强对应声的想法心领神会。
　　应声对大家说：“可能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先休息一会儿，大家重新思考一下再作商议好吧？事情总归要解决，不能让伯父躺在冰柜里熬冻，尽快火化，入土为安，这是我们晚辈最后唯一能为他老人家做的了。”应声的一席话，让丽艳顿时泣不成声。
　　丽艳不知道应声和厚强是同学，应声不知道厚强和丽艳曾经是恋人。更让应声吃惊的是，八柱竟然以丽艳未婚夫的身份出现在谈判桌上。也好，关系全部挑明了，还有什么不好谈的呢？
　　八柱像丢了魂似地找应声解释说：“我是顺便碰到丽艳看她可怜而来帮忙的，未婚夫的身份是装扮的，到校要帮助保密。”
　　“王老师尽管放心，我来是帮助厚强的，其他的事我什么也不关心。”应声回答说。
　　“那我就先回学校了，你们继续谈。”八柱说。
　　“王老师既然来了，就一块把事办完了再走吧！再说丽艳丧父之痛，悲伤欲绝，你走了她怎么办？”应声挽留他说。
　　“我……”八柱欲言又止，他和丽艳的关系，他想说清楚但又没法说清楚，“好吧，我配合你。”
　　协调会又开始了，应声开门见山地说：“死者是救厚强的，他对厚强是有感情的，厚强又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不管怎么说，这个善后处理，要让死者在天之灵得到慰藉，不能再给他老人家留下什么遗憾。”
　　在应声的协调下，厚强和丽艳很快签订了协议，在按照国家规定的政策给予补偿外，建筑站为褒扬死者见义勇为救人的精神，给予家属额外一次性大额补助。
　　丽艳想到这里，她觉得八柱对自己是真心的。他向学校请假，以未婚夫的身份陪同去东北处理父亲的后事，这还能有假？如果他真不想和自己好，又为啥要陪自己去东北？随便找个理由不就打发了？
　　她从八柱窗后的乱草中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就准备去宿舍门前等八柱回来，给他来一个惊喜。
　　突然，传来了女人与八柱说话的声音，丽艳很吃惊，自己才刚刚走，他就与别的女人鬼混？倒要看看这个女人是谁。
　　日光灯打开后，房间内如白昼一样明亮，透过后窗玻璃，隔着蚊帐，能清晰地看到像皮影一般的人影晃动。
　　八柱搬弄着他常坐的一把椅子，瞅着女人说：“老婆坐，累了吧？”
　　女人说：“累倒不累，有点饿。”
　　八柱拿出饼干，边倒开水边说：“早为我的书记老婆准备啦。”
　　女人说：“你买这么多烟酒做什么？”
　　八柱说：“都是为老婆大人的，你作为半家户，把户口从农村转到城里，都需要打点啊。什么户籍科什么派出所都得去，而且还要搞假证明做假材料往政策上靠。”
　　女人说：“这么麻烦，就别弄了。”
　　八柱说：“那怎么行，孩子的户口怎么办？”
　　女人说：“听你的。”
　　丽艳崩溃了，她瘫软在地上，欲哭无泪，那种一次次被欺骗的耻辱，让她怒火中烧。
　　她快步来到八柱宿舍门口猛烈敲门。
　　“轻点敲，来了来了。”八柱边开门边说。
　　八柱一见丽艳就傻愣着说不出话来，丽艳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将他摁在地上，噼里啪啦地抽他的嘴巴。八柱那矮小身材加上丽艳突然出现而紧张，哪还有还手之力？
　　八柱老婆人高马大，又是从农村来，对付丽艳绰绰有余，她揪住丽艳的领口，把她从地上提起，狠狠地抽了她两记耳光，说：“记住了，我们家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滚，滚……”说着就把丽艳搡出了门。
　　情急之下，丽艳去找曹校长诉说，一定要把八柱这个混蛋拉下马。
　　曹校长一见丽艳脏兮兮的模样顿生恻隐之心，他认真听完了丽艳两年多被八柱蒙骗的唠叨。
　　曹校长问：“你有什么要求？”
　　丽艳说：“把王八柱拉下马，我要求分配改派到城里。”
　　“咚咚咚……”有人敲门，曹校长对丽艳说：“你回避一下。”
　　“是应声？来，坐坐。”曹校长很热情地说。
　　应声说：“我是来感谢曹校长的救命之恩的，几根香蕉聊表寸草之心。”
　　曹校长说：“顺路把你送医院救治是应该的，倒是分配的事对不起你，没有做任何调查就改派了。”
　　应声乐呵呵地说：“到公社工作我乐意，我本来就是农民，为农民服务天经地义。”曹校长看着应声饱满的精神状态，开心地笑了。他送走应声后喊：“施丽艳，过来。”他感到奇怪，丽艳人呢？他找到房间，可不见她的人影。曹校长有点紧张了，他喊：
　　“施丽艳，施丽艳，你在哪儿？”
　　丽艳探出头，慢慢地从床底下爬出来。只见她头发上沾着蜘蛛网，一鼻子灰，背部的衣服上也有好多尘埃。
　　“我让你回避一下，谁让你躲到床底下去的？弄得灰头土脸的。”校长一边说一边帮她拈掉头发上的蜘蛛网。
　　丽艳解释：“我是怕人家说闲话对校长不好，孤男寡女躲在房间干什么？”
　　曹校长说：“哈哈哈，清者自清。”
　　曹校长把丽艳当孩子看，没想那么复杂。他见丽艳脸上、衣服上沾着灰尘，与青春勃发的脸蛋形成极大的反差，又说：“你到卫生间洗洗吧。”
　　“嗯。”丽艳点点头答应。
　　这事咋办？曹校长心绪复杂起来。帮还是不帮？丽艳给八柱坑得够可怜的了，帮帮这可怜的孩子吧。但是，在这个时候帮她，可能会有不少闲言碎语。可笑！一个出生入死的老革命，为了帮助学生，还怕那些嚼舌根的人乱说？
　　丽艳刚洗浴出来，那脸蛋虽不算漂亮，但像红苹果似的光彩照人。
　　曹校长开门见山地说：“施丽艳，你改派的事，我可以与省农业厅联系，那里下属的事业单位多，应该没有问题。”
　　丽艳一听能进省城，这是她从来没有敢想过的事，开心得嘴都快笑到耳根啦。
　　曹校长接着说：“八柱的事有点难，没有证据呀，除非你写一份检举材料，那样你和八柱的事就公开了。”
　　“曹校长，我写，不怕人家说闲话。我是和他谈恋爱的，他是我唯一的男朋友，而且还准备和他结婚的。”丽艳坚决而肯定地说。
　　很快，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丽艳被改派到了省农业厅种子站工作；八柱被撤销团委副书记职务，受到了党内严重警告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