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炼成钢 十六、举步维艰

　　1、出头的椽子
　　周园是个急性子脾气，是大龙他们四个小伙子中最不省事的人。在第二天吃了早饭，就带头去贫协王财家里论理儿。一进王财家，张口就问王财：“王伯伯我们几个人倒底是什么成分？”
　　那王财把嘴一撇说：“你们是黑五类子弟！给你们定个“劳动者”是叫你们与家庭划清界线，好好地进行劳动改造！怎么，不服么？！来，跟我到四组会场上去！”
　　周园，大牛等人一听口气不对劲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话说了，来了个大憋气。这几个年青人心里都在想，我们这是怎么啦？“劳动者”一词，本来是一个光荣称呼，为何变成“黑五类子女”的代名词？！怪不得有大字报上写着；“老子革命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唉！谁叫我们出生前没有选择一下，就稀里糊涂的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呀？难道非要离开生我们养我们的父母双亲才算真正的劳动者吗？不不不，不可以！四个人都低下头沉默着，沉默着，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四个人好象都悟出了什么道理。还是大龙年长两岁，先开口说：“算啦，算啦，天塌砸众人，天底下同我们一样出身的人多的海了去啦，都象我们这样整天愁眉苦脸的生活还算什么男子汉？好男儿生在天地间，应该拿得起放得下，还应该能曲能伸、能进能退、能忍能让！我们就学一学古人韩信吧，即使受辱胯下也能忍。”
　　二牛也说：“是呀，我们就学越王勾践卧薪赏胆吧……”
　　再说那第八片的贫协主席王财，一看几个毛小子问起成分的事来，第一个挑头的就是周园，因此，他怀恨在心。这天九点钟，他通知全片贫下中农到十六队的小队部开会。大广播喇叭通知了三遍，不一会儿，人都到齐了，两名工作队干部走进了会场。主席台上放着一个三屉桌,后面是八个木头靠背的椅子，主持工作的队员站在桌边，后面分别是贫协主席王财和16队正负队长和“四清”骨干代表们。主持人邓清双手扬起又落下。
　　只听他说：“哎，大家静一静！现在开会！今天我们开会的内容是两个政治问题：第一个问题是，我们第八片四清的三榜定案，己经接近尾声。四个片的大问题都已经定了案。分别在等交待完毕，批准后下了楼就过了关。政治问题已由大队四清调查组澄清后定案。第二个问题是，现在有少部分人心中不服！贫下中农同志们，这种人该不该批斗？”
　　会场上一片混乱嘈杂：
　　“该批！”
　　“该斗！”
　　“打倒他！斗臭他！”
　　“哎,哎,哎大家静一静”主持人接着说：“现在就叫16队周园上前边来，16队张一贯上前边来接受大家批判！”
　　张一贯是个带帽的四类分子，他很快上了台。周园因为有些懵了，不知应该不应该上去，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大龙他们怕不上去会激怒领导，赶紧把他推上了台。
　　这时，主持人说：“朝阳大队的四清工作经过半年多的战斗，已经取得了初步胜利。各片的三榜定案也已初步落实。但是，还有少数人不服！啊，这16队的‘劳动者’周园，他的资产阶级余毒未消，竞敢对三榜不满。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还鼓动别人闹事，大家说该不该斗他？！”
　　“该斗，该斗……”立刻有人响应。
　　会场上又是一片喧哗。唉，眼看周园就要吃大亏、现大眼了。正在这个关键时刻，会场门口进来一个人。定睛看，原来是团支部书记李文。他走到台前低声对主持人说：“他是‘子弟’，不是敌我矛盾，还是团结对象。不能同张一贯一起批斗。”
　　主持人一听，觉得有理，他向周园打了一个手势：“你先下去吧。”
　　这边大会开始了对张一贯的火热批斗咱先不说，再表周园，他回到家里，饭也没吃，一头扎在炕上发起面来(形容趴在炕上生闷气)。妈妈见他心情不好也没敢问他。
　　傍晚，大龙、二牛、三成、二妮、三多等几个和周园要好的小青年，一起来到周园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劝他。周园这才起来跟大家说话。他怕别人笑话他，就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再看这帮伙伴儿，都在自家的自留地里摘了一些菜，带到周园家，看样子是要在这里共吃晚饭。他（她）们没让周大娘动手，二妮，三多和面，掌橱。其他人抱柴禾，切菜，挑水，忙和起来。
　　吃过了晚饭，大龙他们跟周园小声说明了来这里吃晚饭的另一个原因。他们是专程来告诉周园，说是16队的人们都说周园中毒太深，是那些爷爷留下的“旧书”和他老师留下的医书，还有那五经四书，百家姓，千字文等影响的他。
　　这些书一定都烧了，不然，只要让人看见就要没收、烧毁，还要批斗周园，周园气坏了，气愤地说：“这不是‘焚书坑儒’吗？”
　　姐姐赶紧捂住他的嘴：“小祖宗，你千万不能瞎说，要是叫别人听见又要上纲上线了，亏了他们都是自己人。”
　　2、恩师的教诲
　　几个好朋友赶紧劝周园别急，三多劝周园：“你们几个人对三榜定案说你们是“劳动者”不服。去找贫协主席论理，遭到王财反感。尤其是园哥，还差点与地主张一贯共同挨批斗，多亏李文给说情，才免于挨斗，园哥以后说话要小心了。”
　　二妮儿也说：“是啊，以后说话得小心点儿，咱们16队的社员们传言，说你们周家有些古书都是封建流毒。还说这这些书对周园的今后成长不利。”
　　“我看你还是把这些书都烧了吧，免得惹祸。”大龙对周园说。
　　“我看还是先藏起来吧。”二牛说。
　　最后，二牛这个主意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于是，大家立刻帮周园把那些旧书藏起来。那天晚上，周园和伙伴们把书架上的书分类装入两个箱子，一个普通杂木箱装满《四书》、《五经》、《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名贤集》等。另一个樟木箱子装的是：《黄帝内经》整套的《灵枢》、《素问》各82篇、扁鹊《内经》、《外经》、《白氏内经》、《外经》、《诸病源候论》、《金匮要略》、《千金方》、《伤寒论》等。都装好后，趁夜间埋在西偏房的炕洞底下。
　　然而，这些书虽然逃过四清这一劫，却逃不过后来的文革“扫四旧”，这是后话。
　　次日清晨，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该干什么的还去干什么了。可周园没出勤，他在地南头的小泄水河边来回踱着步。他望着那绿色的稻浪，仿佛是一片绿色的大海，自己则是一叶小舟在波涛滚滚的海浪里颠簸，眼前一片渺茫，心中忐忑不安，好象一不小心就会溺入水中，真的好险，好险！
　　他折下一棵柳条子，不断地抽打着小河岸边的野草……
　　他没看太阳，只摸到自已被露水浸湿的裤腿已经晾干了。猛抬头，才知已到了过午。他不知去向，又不愿回家，走呀走的，差点与对面来的来人撞在一起，幸亏对方躲闪快，才没有撞上。他急忙道歉：“对，对，对不起！阿？！是皓老师呀！”
　　“小周呀，没事的，你怎么啦孩子？”满头银发的皓老师见周园心事重重的，关爱地问。
　　见周园愣神儿，皓老师又说“你准是有什么心事吧？走，跟我回宿舍吧。”说着，她拽着周园的手就走。
　　皓老师名叫皓惠君，时年64岁，是天津市某大学中文系教授。是1959年打成右派的“反动学术权威”。因此，她丈夫为了孩子们的前途，假装与她划清界线而分居，正好她要被下放到农村改造，所以就假戏真唱啦。
　　她丈夫和孩子们往往是趁夜晚到郊区来看她，笫二天不等日出急忙回市里。这种假的分居一直延续了十多年才一家团圆。周园被皓老师拽到她的宿舍，她一面端出了饭菜叫周园吃，一面嘴里唠叨着。周园是皓老师家的常客。因为他知道这位老师有学问，一有空闲就经常来串门儿，就是为了学点文学知识。
　　因为自己出身富农家庭，也不在乎皓老师是右派，像别人一样，还要和右派划清阶级路线。因此，他读了皓老师的很多著作和长篇小说、短篇小说、散文诗歌等。才知她是个作家，也就越发崇拜她了。而皓老师对周园，就像慈母一样的教育他。今天，她毫不客气的批评周园说：“小周呀，自从四清以来，我发现你整天低头哒啦脑的，跟丢了魂儿一样，哪象个男子汉！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在人生路上要经得住雪、雨、风、霜。遇到任何挫折都要挺起胸膛前进！比大地宽阔的是大海，比大海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宽阔的是‘男子汉的胸怀’！”
　　听了皓老师的一席话，使周园茅塞顿开。他低下了头，回味着慈母般的教诲。
　　“你读过《心计学》吗？”她凝望着窗外的天空继续说：“《人生箴言》里说，奋斗是一种乐趣，追求是一种动力，助人是一种储蓄，谦和是一种修养，宽容是一种境界，忍让是一招妙棋，挫折是一种磨炼……”
　　周园听得入了神，忽然想起，妈和姐还不知我在哪里，怕是着急了吧？得快回家了。于是，他站起来，告别了皓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