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炼成钢 十三、生命之歌

　　1、前途无亮（量）
　　周园的聪明好学，博得了在八片下放改造的几位特级教师的好评。这些老师们都很喜欢他，每逢他求教到哪位老师的时候，老师们都是问一答十。所以，周园进步得很快。用了五年多的时间，他完成了初中高中的全部课程。同时，朝阳大队的各项青年活动，他都积极地参加。这是他在用“政治表现”来向无产阶级靠拢的实际行动。他还想过加入共青团，甚至幻想过入党，这几年，他真是折腾得挺带劲儿。比如，他参加了业余文艺宣传队、参加了技术革新小组、研究试制了五垅倒退式插秧机、堀地机、又搞了三年水稻杂交等。还惊动了天津日报记者李蕴藻，为他写了篇通讯，刊登在《天津日报》上。
　　以上这些，就算是周的第三支歌，回乡青年的赞歌。
　　另外，周园在这些青年群里，真算是个“叧类”，别人认为应该远离的人，他偏要接近。看到了全南郊区名老中医李圣芝虽年过六旬，还骑着自行车纵横朝阳大队及相邻各大队看病岀诊，给广大群众治疗疾病。很辛苦先不提，还天天晚上要写思想汇报，就因他是地主成份，所以别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周园却偏偏老往李大夫家跑。他心里非常崇拜这位老中医，他暗想自己如果考不上大学，以后也许要学医，也要做个象李大夫那样的医生。
　　可在另一方面他又看到了行医难度。这难度不是学医有多难，而是成分高，即使行医，成了名医，也避免不了受那个“改造”之苦啊。唉，这不是戏台底下掉眼泪——替古人担忧吗？谁爱得病谁就得病吧，我也不敢学医啊。
　　邻居们品评起周园来也是众说纷云。老年人说他不是地道的庄稼人，不象个踏踏实实的农民。中年人说他人倒挺精神，可是他每天东一耙子西一扫帚的，怕是以后真成了神经病。青年们则说他是“前途无亮（量）”成分高，怎么折腾也没光明。
　　唯有他的几个结拜把兄弟支持他、鼓励他。还有个好姑娘杨三多看得上他，这次来劝他考大学的还是她。
　　她介绍说，看到招生简章上写得很淸楚，今年招生要求是应届高中毕业生或同等学历者。并且，因这事她还请示过团支部书记李文，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这才把个周园说活了心，决定去考大学。
　　可是，等他冷静下来一想，哎呀，不应该考啊！我要是考不上大学，既丟人又现眼。我要是考上了，可怎么办？我在家还可挣工分，挣个十成工。如果只剩下姐姐这个八成劳力，能否挣上她和妈两人吃吗？再说，小站地区连个中学都没有，别说大学了。这说明上大学最近的是离家20里的葛沽和70里的天津市才有。考上大学后这食宿费每月至少得20元，我们家怎能拿得起呀？
　　一个从来都睡不够的青年人，这一夜失眠了，他翻来复去的直到天明才睡了一小会儿。这支伴随周园难眠的第四首歌，就应该叫“忧与思之歌”。
　　这一天晚上7点多钟，他约了三多妹，两个人顺着潮河边向南漫步，走到大有桥过河。一路上刺槐花淸香朴鼻，月牙河畔的稻田里蛙声齐鸣。再配上鸟雀啼鸣，真像男女声二重唱。因有月光，他俩可以互相看见对方面容。三多望着周园，见他面带愁容，打趣说：“园儿哥，看你那张‘阶级斗争脸’，像有多大事似的，总是阴着个天！”
　　周园急忙解释说：“我这几天心情不好，你看我这几天都瘦了一圈。都怪你，劝我考大学。我的条件准够吗？”
　　“我知道你条件差点,早就给你想好啦，听人家说，考上大学的特困生是可以申请‘人民大学助学金的’，申请人可凭本大队给开的特困户介绍信，上报学校教导处审批。”
　　“唔，行到那时候咱试试看吧。”周园低沉地说。
　　周园折了棵柳条，走的很慢，用那柳条使劲抽打着路边的野草。三多在后面，紧跟他，还总是不断地拽他衣袖子，谁也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俩人都累了，就在河边上坐了下来。坐了不到10分钟，周园打着盹倚在三多肩膀上，到她支持不住的时侯，周园的头一下子滑落到她的大腿上。三多见周园睡着了，便无奈又用自已的胳膊垫上他的头当了枕头。糟了，三多开始只顾听周园的心跳节律，静静地等他醒来，不料自己也睡着了。这两个天真的孩子如果真在这里睡到天亮，可就是一大丑闻了。
　　三星高升，玉兔西沉，哗啦啦一声槐树枝叶的响动声，一只猫头鹰尖叫着飞起，惊醒了他俩。周园折身站起来说：“槽了，都过半夜啦快走！”
　　三多看他那个恐慌样子，就打了他后背一下说：“你干什么呀，大惊小怪的，亏你是个男子汉！”
　　“我是怕队里人风言风语，对你不好，我又是富农子弟，”周园说。
　　“怕什么，我们开团员会，就经常12点多才回家。再说了我俩都20多岁了，已达到谈婚论嫁的法定年龄啦。就算有传言，怕嘛？”
　　自从那日后，三多抽空说服了周园的妈妈，姐姐，拿着大队的证明去了天津市高等教育招生办报上了名。参加了我国上世记60年代的最后一次高考。
　　当年六月底，在天津市第一女子中学，周园拿着准考证为306号进入了试场。在考试完政治、语文、生物、俄语四门功课总成绩为62分。第一批分不够，第二批分儿够了，这个河北大学，当时是个师笵学院，60分以上就能录取，只要不是太差就行。
　　可是，到了八月底，天津高校招生办来了一封信，邮递员送到周园家里。周园下地干活回来，妈妈把信给他说：“你看看这封信吧。”
　　他打开看罢，身体晃了晃，咣挡一声倚在风门子上，差点摔倒了。
　　原来那信上写道：周园同学，你在本次高考中，成绩为62分，过了我校招生分数线。但因政审没通过，不予录取……
　　这封信的内容给周园一个冷水浇头怀里抱着冰，——凉透了。一连三天都没出工，小脸更瘦了。
　　2、百折不挠
　　周园的命运真够苦的，小小一封信中的“政审”一词好象压那孙猴子的五行山，压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前后八年的艰苦自学付诸流水。
　　四清运动后，废除了高考。由白卷英雄张某某提出了当代最时毛的“教育革命”，并提出了这场革命的中心思想是：
　　一、凡是高中毕业生，都必须下放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待你双手掌磨起厚厚的硬茧时，你就可以开卷考试录取。
　　二、直接凭“根红”、“苗正”录取。何为根红苗正？就是说这个家庭查上三代去自爷爷那一辈就讨过饭，谓之“根红”。其本人的父辈是贫农，谓之“苗正”。
　　哎哟哟！象周园这个出身在富农家庭的“子弟”，根即不红何谈苗正？！看来他今生今世永远也进不了大学校门啦。这时，他的心碎了，他悲观的想，这阶级斗争何时了？岂不是子子孙孙没有穷尽？岂不是把个生物遗传规律，用在这复杂的人类社会生活中来！
　　老子革命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想到这里他再也不愿想下去了。他是多么想一头扎进那滚滚的月牙河里一了百了。哎呀，不行！自己死了，那缠足的老母亲怎么办？姐姐是个八分劳动力生活怎样维持？这强烈的思想斗争大约持续了两个多星期。他的天真，活泼，全没了，严然一个傻子形象了。
　　这一天，杨三多约周园吃过晚饭后七点钟，仍在老地方见，说是有重要事情要谈。他收了工，急忙胡乱吃了点饭，一看老坐钟是七点过五分。他和妈打了一个招呼，就匆匆奔那条小咸水河边。他跑的气喘吁吁，见三多正站在那棵槐树下，依着树干。猜她一定是站了很长时间，累了。
　　周园急忙到她跟前说：“三妺，对、对、对不起。”
　　“园哥，别客套了我不怪你的。”她说着话眼泪夺眶而岀，再也说不下去了。
　　那周园就跟傻了一样，呆若木鸡地望着她。大约有两分钟才回过神来，上前把三多搂在怀里，两个人都放声哭了。待了一会，他俩都止住了哭声。
　　三多抢先说：“园哥，都是我害的你。”
　　“三妹，你这是嘛话。你对我的一片真心我谢都谢不过来呢，哪能还会怨你？是我命不好。”
　　“园哥，你千万不可叫宿命论困扰着自已。要用自己顽强的斗志战胜一切困难。好男儿志在四方，非得考上大学才会出人头地吗？上不了大学的人都得一生失败吗？”
　　“三妹，你说得对，这些天来，我一直用阿Q的‘精神胜利法’来劝慰自已。你看世界上很多名人、科学家们，没上过大学的大有人在呢。”周园坚定地说。
　　“哎哟哟，我的哥，我直担心这些天没顾上看你，你再神经了，没料想你已经坚强地战胜了自我。”三多心疼的看着周园说。
　　周园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
　　三多说：“我给你写了一首诗，你看好吗？”说着，三多拿出一张纸，上面写了一首诗。
　　周园拿过来，看上面写到：
　　周而复始四季轮，
　　园田三月又逢春。
　　一片黄花迎风笑，
　　定有蜂蝶送辛勤。
　　能者多劳酿成蜜，
　　够格男儿树雄心。
　　成才便可作梁栋，
　　功成名就早修身。
　　“好一首藏头诗！周园一定能够成功”。周园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她，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