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饥荒中的二、三事

1、“盗秋八姐妺”和“民兵六君子”

　　朝阳大队即将收割的稻田丢失成片的稻穗，被人偷去捣米一事，引起轩然大波，民兵们全体出动，也没能抓获朝阳大队那些贫下中农为代表的偷稻集团。治保主任洪利告诉众民兵一个绝招，大家听了，都鼓掌称洪主任“太有才了”。这正应了那句俗话，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洪利的这回抓贼不是夜间，而是在光天化日的白天。这不是笑活吗？！偷稻穗的人都是夜里行动，白天怎能抓到他们？
　　别急，听我慢慢道来。原来呀，这洪主任是根据警察破案的推理方法，想出来的一个高招儿。于是，他命令那些每片六人的夜班民兵，都改成白天到各家各户的房前屋后、院里院外细查捣米之后撒落在地上的谷皮谷糠。怎么查呢？这这个高招其实很简单，你只要看一看有没有鸡群觅食就明白了。如果有，它们吃的必然是捣米者不慎而落下的碎米、谷皮、谷糠等，这就妥了，你可以把这家主人秘密带到治保会。一审一诈，这家主人只得坦白交代了，偷剪稻穗和的偷盗次数、数量就得从实招来。你说这招高不高？
　　可是，遇见死不交待的人呢，治保主任洪利也有办法。就是派民兵到了这家房前屋后，见了鸡就用长把的网子将鸡扣住后，弄来杀掉，解剖鸡胃里，取岀些碎米、谷皮、谷槺当证据，他、她们只好老实交代了。但是，拒不交代的，这样查出来的，在惩罚上可就重一些了。然而，任何事物都是存在矛盾两方对立的。本来用洪主任的绝招抓住了偷剪稻穗的十几个人。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是女社员，最后确定了八个罪大恶极的妇女是偷盗骨干，严加处理，通报批评。人们送给这八个妇女起一个雅号，叫：“盗秋八姐妹”。大有：气壮山河，八女投江的壮烈之一比。
　　偷盗稻穗的被抓住，真是大快人心，可是也给一些小坏蛋钻了空子。
　　原来，这40多民兵里，有六个小子，分别是：毛三、苟四、朱五、杨六、牛七、马八，这几个坏蛋还正好分在一组。他们在暗查鸡群时，扣的鸡杀了后择净毛，解剖取出皮糠，先放着，然后把鸡炖熟了，再暗地里把鸡主人传来密审，取的皮槺做证，并声言为其保密，借机索要几瓶好酒。主人心虚，立刻答应买来好酒，顺便弄点小菜。毛三、苟四他们端岀来炖好的鸡肉，围在一起，一吃一喝，好自在哟！
　　偷稻者们，贿赂这六个坏小子，侥幸逃过了偷盗被制裁的一劫，都暗自庆幸。集体可就有了损失，那就先不管了，先活着再说。猫三狗四他们弄得乌烟瘴气，一个鱼满锅腥！还破坏了民兵的名誉。过了几天，治保会发现了他们的劣迹，给了这六名民兵记了大过处分。这事，一时传为笑谈，把这几个人称作“民兵六君子”。
　　唉，这世界上的事，往往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正确与错误，有些事真的很难评说。比如这六个民兵，当时谁都说他们错误严重。可是三年后，经过细查才知，凡是那时冒险偷剪稻穗的人们，大都是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并且女性最多。她们上有老下有小，都是六口人以上，都是人口多劳动力少的家庭主妇。她们偷那点粮食，一家人才勉强活了下来。也就是说这六个人要用偷粮人的眼光看，倒成了救了数十条人命的好人啦。不然，那些家偷来的粮食被收走，说不定一家老小就会饿死几个呢。
　　中国人的幽默感无处不在，在那生死边缘，人们仍然不忘调侃，把那八个剪稻穗的妇女戏称为“盗秋八姐妹”，把那几个坏蛋民兵称作“民兵六君子”。足见中国百姓勤劳可爱、诙谐幽默的一面。
　　什么困难也难不住中国人民，因为中国人都很聪明，而且大脑灵活。

　　 2、从“大不为”到“监守自盗”

　　俗话说，做贼养汉都是穷逼的。自从听到那些“盗秋八姐妺”和“民兵六君子”的事件之后。倒是给一些更困难而又胆小的缺粮户提了个醒。岂知最先下手盗秋的具是些胆大的贫下中农。象周园家就属于成份又高，胆子又小的极度缺粮户，这样就只有挨饿的份了。他一家四口，年迈的奶奶就因饥饿而‘驾鹤西游’去了。只剩下老娘带着他姐弟俩艰难渡日。这一天，周园的妈妈因吃野菜中了毒，脸肿的象南瓜。再加上感冒发烧，卧床不起，周园的姐姐愁的直哭。周园想给妈熬点稀饭，可屋里并无一粒米。周园在屋里来回渡着步转圈圈儿，猛然间想到了“剪秋”。然为时已晚，因这时大部分稻子都已开镰收割完毕，都放倒在田间晒捆。周园灵机一动，竟背叛了母训。
　　晚上十一点多，他冲出家门，正是个阴天。大步跑向距家门口50多米的稻田，没等下手，心就狂跳不止。他憋着一口气貓腰拾起两捆稻子，两胳肢窝一边夹一捆飞跑回家，赶紧闩上大门，姐俩捋完稻粒，挖坑捣米。完事再把谷皮、谷槺埋掉。用簸箕簸完了糙米，也只有四斤多米。可就是这点米，救活了妈妈一命。
　　周园此举，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大不为’，可在别人眼里这根本算不了什么。人家都仨一群俩一伙的，白天叽叽喳喳地商量好哪块地好偷，夜里怎祥下手，对人家来说，都是小菜一碟，可唯独都背着周园。因为周园给众人印象一直是个胆小鬼，都怕有他反而坏了事。
有一天，后院八奶奶和几房儿媳妇在周园家串门儿。发现周一家三口，每人都端着一碗胡罗卜樱子汤，里边一点棒子面也没有。大家互相使了个眼色，就回去了。就在当天晚上凌晨两点，周园睡得正香。妈妈急忙把他叫醒说：“园儿快醒醒！有人敲咱大门。”
　　周园翻身起来，只穿身秋衣秋裤，急忙到大门前问：“谁呀？”
　　无人答应。隔门缝看，没人。他轻手打开大门，小心地看外面，见左右无人。脚下没注意，几乎被几大捆稻个子拌倒。他吓得心里直朴通，心想，糟了，是有人栽赃吗？不像，一转念，回忆起白天串门儿的婶子们互递眼色的情景，这才意识到，这是那些婶子们集体的好意，是她们暗地帮助自己一家，才叫几个快手偷来的七八捆稻子，送给我们一家渡过粮荒的吧？想到这里，周园心里一热，才紧忙把那些捆稻子抱进院，赶紧再闩上大门。为捣这些米周园和姐姐就一直折腾到天亮，都拾到利索了，姐俩才算松了口气。
　　还有一次，二虎天成白天商量好了偷稻捆的计划。半夜12点后找周园放风，他俩下地去偷，一路跑着到了地里，在离道边最远的最南边，隔两捆拽一捆的扛。一趟每人扛四捆，共扛了四趟，他俩忙话着，周园竟然插不上手，二虎、天成麻利的干着，到了周园家门口，二虎、天成，隔着土墙拋在周园家院子里十多捆。把剩下的二十用小拉车走，他俩一个推的一个拉的飞跑着回了家。再看周园这里，早已两条腿发软坐在门口，直瞪着他俩跑没影儿了才回过神来。自己直捶自己的胸脯，问自己，我怎么一点也没动手呢？怎么都让两人家忙活呢！
　　自那天以后，二虎和天成一直没找过他。一定是嫌他太笨了吧？过了些日子，地里的稻子全都挑到了打谷场。又都用柴油机传动的捋稻机，捋成了大堆的谷粒，扬干净了，装入了标准包，（每麻袋160市斤）生产队长王治挑选了八个人，分成四个组，每组两人看前半夜，两人看后半夜。正好天成跟周园一班。其中七人是贫下中农，只周园一人是成份高的，这是因为周园家是单门独户。这样做是怕大家族的人们连手，偷粮食。
　　这机会又来了，每逢到周园他俩的班，那十五队的邱组长，就把周园叫到他们家去，给他们讲三国和聊斋的故事。说是周园脑子好，讲的故事那个清楚又生动又逗哏儿。周园也不推辞，再加天成大力支持说自已有精神，一点都不睏。可是周园哪里知道，这是邱组长用的‘调虎离山之计’呀。其实周园在屋里讲着故事，老邱已经在打谷场里领着天成他们下手偷稻谷啦。当然，他们只是偷那没装麻袋的散堆上的，可也不敢多偷，生怕丢多了队长会看岀来。
　　最后，大家分给周园一些，周园怕不要反而会叫他们误会，就收下了。周园想：自己看粮食，反而对他们偷粮食视而不见，还坐地分赃，这不是‘监守自盗’吗？但是，古人云：礼义生于富足，盗贼出于贫穷。唉，如果不是饿急了，谁又会做贼呢？周园不会，邱组长也不会，二虎和天成也不会……这件事直到现在也没有别人知道，或者是也没人想知道。
　　后来，全中国终于走过“节粮度荒”，回想起当时的行为，没有人再计较，有些人还津津乐道。如果不是心眼儿活，也许早就见了阎王了。细算下来，也没饿死几个人，就是有的老人和病人雪上加霜，没坚持住。
有的传说什么地方饿死多少人，谁也没看见，只见大街上的人反而是越来越多了。看来的确是没饿死几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