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战胜一切困难

　　1、大鸣大放
　　自从那天晚上，周园在窝棚里给大家读了那则《天津日报》刊登的“小站公社幸福之路大队水稻亩产32万斤”的报导文章之后。一时间全公社都传遍了。并且又有好多人都看见到了那天的报纸，弄得满世界沸沸扬场。可是那幸福之路大队书记全国劳模姜徳玉却全然不知。又过了些日子，听说有水稻专家们指责此种报导实属荒诞。并指岀：一亩地等于666.6平米。如果把这块地四面砌上半米高的围墙，把这墙内全部填满稻谷，也许能够32万斤吧？每平米要480斤呢。由此可见任何虚无的东西，都会随时间的推移而消失的。后来的反五风运动，清理了一些风头上的干部，这闹剧才得以平息。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朝阳大队又起波澜。是一支各机关、企业、工厂等部门抽出的队伍悄悄进驻了朝阳大队，说是工作队。是干什么的？不知道。
　　这一天，全大队共产党员分成八个片，每个片为一组，每组有党小组组长一名，工作队干部两名，记要员一名，共三个骨干组成。八个组分别都有固定开会地点。全体贫下中农分为八个组。由小队长一名，工作队干部两名，记录员一名。开会地点都在各自的小队部。地、富、反、坏，20多人集中一组。两名治安员，两名工作队员，一名记录员，四名持枪基干民兵。会议地址是队办工厂的西仓库。没几天功夫，这些组织的安排已经就序。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且说周园他们这第八组，在八队队部开会了。大家很快到齐了。正好，主持八队社员大会的是工作队队长王金斗。他操着一口山东话说：“哎，大家静一下！现在开会了！广大社员们、贫下中农同志们，你们好！（一片热烈的掌声）今天我带领的工作队，在朝阳大队已经全面开花了。各个片都在进行一次革命的考验。考验什么呢？是考验广大农民关心国家大事的思想境界。希望大家在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的旗织下，在火热的阶级斗争、生产斗争中、发现了党和政府有哪些错误，给党和囯家提出宝贵的意见来。但是，请大家不要有顾虑、不要害怕。这回是党中央指示精神——大鸣、大放、大辩论。是让大家海阔天空、畅所欲言。谁提的意见多，谁就是标兵。”
　　这里，全体社员，全体贫下中农们你看看我，我瞅瞅他，谁也不吭声。只有孔三、戴龙、张二炮三个贫农跃跃欲试，想当标兵。王金斗队长向队员张育琪，使了个眼色。老张会意，立即把事先泡好的茉莉花茶的茶壶提了过去，并客气地给他三个人倒上茶，又把旱烟口袋和卷烟纸递了过去。对他们说：“我一看你们老三位就是老贫农，国家的主人公。”
　　他说着眼光盯住了戴龙。对他说：“你老先说！”
　　嘿，你还别说，这老戴在旧社会卖了一辈子长工，解放后打倒了地主，分了田地，当家做了主人。经老张这么一鼓动，便打开了话匣子，他说：“这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搞糟了！实际上就是吃大锅饭，这下子好，弄的粮食都不够吃啦。”
　　他话还没说完，张二炮接上来便抢着说：“对对对，什么大跃进，我看是‘太费劲’！我们吃饭都费了劲啦。我们怎么能饿着肚子干革命？！”
　　再看那记录员小李，刷刷刷地写着他们的意见记录。
　　这边孔三儿也憋足了劲，他很快组织了七八个小青年，一齐向王金斗队长喊：“不要总路线了，别搞大跃进了，解散人民公社吧！明天我们就去刮掉墙上的标语，好不好！”
　　这些人们七嘴八舌，还都激动的站起来了，这一闹，引起了会场上骚动。这时八队队长王治，厉声制止住大家说：“哎——这个……这个……这个，今天这个会开的很好，大家都积极的发了言。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散会！”
　　三个发言人，像大英雄一样，还想说点什么。四类分子们谁也不敢发言，也不敢跟着议论。
　　2、大辩论
　　再说这八个片的分组，鸣放会都开了四次才结束。其中党员们这八组，分别都岀现了二到十名积极发言的标兵。二十多个四类分子这一组中，也有两个人发了言。他们在被提问时，都是战战兢兢的，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象民兵打死了他家的鸡啦，每年扣他们300分的义务工啦等等。全体社员这八组，发言的最多。过了约有十几天后，大鸣大放结束了。下一步就开始了“大辩论”啦。
　　这一天早上，单说第八片片长王智，听到广播喇叭播送的通知。大队命令各片社员都在上午九点到小队部开会。他叫着王金斗、张玉琪和记录员小李一齐来到了八片的第十小队队部。点了点人数，见已经到齐了。由于人多，屋里太拥济，只好在外边开会。有的人没带座位，只能回家一趟，拿来了小板凳子和马札等。
　　工作队长王金斗扫视了一下人群后，大声说：“大家注意了，现在开会！”
　　他说话时，面孔上带着阴霾，好象失去了每天那个阳光劲。他接着又说：“今天是八片的两个小队在一起开的‘辩论会’！是广大贫下中农共同批判和辩论戴龙、孔三、张二炮三个同志的鸣放发言的是与非、对与错。”
　　接着他让记录员小李拿过记录本，又说：“现在，请代龙、孔三、张二炮三位同志到前边来！接受大家的批判!”
　　这时会场上鸦雀无声，大家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周园、大牛、二虎、三成等十多个小青年都没敢吱声。尤其是周园，他岀身不是贫下中农，根本不敢说话。当他发现气氛有点不对时，就悄悄溜到西南角大石磨上坐下了。这时王志大声叫道：“戴龙！今天先交代你自己在那天鸣放会上说的话！”
　　戴龙听了回答：“是，我说的都是大实活，有错吗？这大跃进搞糟了，吃食堂就是大锅饭，弄得粮食不够吃，这不都是明摆着的吗？”
　　戴龙刚说到这里，侯七打断了他的话：“老戴，你忘了本！解放前，你全家八口人房无一间，地无一垅。是你旳爷爷奶奶担筐背篓，由苍州老家要饭逃生来到天津小站。给那些地主打工卖短、后来又到地主‘外囯刘’家当了长工。一家八口人住在与马棚相连的一间屋子里……解放后，咱穷人翻了身，分了房子，分了地，全家才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到后来又搞了互助组、合作社、人民公社。你现在日子刚好过点，就说共产党不好了，你真该死！”
　　“对，打倒戴龙！”
　　“戴龙给贫下中农丢脸！”
　　“挖他的思想根子！”
　　“打倒他！斗臭他！”
　　……
　　社员们七嘴八舌地批判戴龙，声音越来越大。躲在石磨上的周园目睹了这一切。他看见平常混橫无理的硬贫农戴龙在台前低头挨批的时侯，满头大汗的情景、尴尬的表情、恨不得把脸藏在胳肢窝的那个丑态。这才知道：唔，这个形式的辩论会就叫“大辩论”。原来大鸣、大放就是叫大家把胸中怨气都说出来，记在本子上，再开大会批判你，就叫辩论你，简称就叫“辩你”。唉！看来下次开会就轮到“辩”孔三、张二炮了吧？
　　周园还在想，唔，想必是那五九年打成右派的人们，也是走了这段路程才当了老右的吧。
　　3、节粮度荒
　　一九五九年末，我国南方各省农村由洪涝灾害而欠收。北方各省又遭旱灾、虫灾，再加还苏修债务。致使我国桹、棉、油等紧张。使民生进入到低谷。党中央，毛主席立即采取了紧急措施。将粮、棉、油等生活必需品，计划供应，放在首位。命令全国人民克服一切困难，节粮渡荒。
　　一，粮食的供应按每口人平均21斤定量。具体到个人的年龄，由一岁到成年逐渐増加。18岁以上的大约每人每月30多斤定量。
　　二，棉布一口人一丈二尺布票。
　　三，食用油，农业户口的一口人每月2两油票，非农业人口每人每月5两油票。
　　其他象纺织券、付食券等花样繁多。唉！别提了，一连三年啦！无怪大跃进的口头禅说，“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看看芵雄董存瑞”。
　　这度荒的三年，真是象走两万五千里那样艰难。所以，只要是经过六十年代活到现在的老人们，吃早点的时侯连一口豆浆、一块油条头都舍不得扔掉。周园那时才十九岁，正是发育的时候。活很累，吃不好，个子也没长起来，身体更消瘦了。但是，他有一颗向上的心。当然，这也和他妈妈的教育有关。妈妈常说：“人生在世，万般全在命，半点不由人。不论富与贫都是命中注定了的。我们家虽穷，但要有做人的原则，‘人穷志不穷’。属于我们自己的，一根柴禾棍儿不丢。属于别人的，金、银、美玉也不要，别人的一棵草咱们也不窃取。”
　　这个听话的周园，谨遵母训，才在生产队里老老实实干活。岀外工，挑河、修道、开荒、打苇子、背砖……那些又苦又累的活,队长都派上他去。他始终没反对过。为什么？
　　一，他牢记母训。
　　二，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成分高子弟。犯了错后一上纲就会连累母亲挨斗。基于此，周园一家四口人在节粮度荒中，古稀之年的奶奶西去了。母亲拉着周园姐弟二人艰苦极了，差一点全都饿死。为什么？同是棒子面参野菜、榆树皮，别人都没啥，他家却这么严重？说來话长。度荒那年月由于家家粮食不够吃。都得挖点野菜、剥些榆树皮等搭配着过日子。这些再不够怎么办呢？这秋天的黄金季节里岀了批高手。这高手们虽不是武林侠客，却会田间十八滚！——即在快收割的稻田里摸、爬、滚、打的巾帼女芵雄。由朝阳大队八片的四个小队的八个中年妇女组成。人称朝阳八姐妹。她们都身穿一身黑衣、头戴黑头巾、腰围一个大布代，手持一把大剪刀。每天晚上十点多钟下地，凌晨两三点钟回来。每人可剪成熟稻谷穗五十多斤，回到家后偷偷地趁夜静时，再把谷穗摞成谷粒。然后，在土地上挖个坑，再用砖捣成米（糙米）。满可以做米饭吃了，这可顶了大事，免于挨饿。剩的稻谷皮子要趁天不亮赶紧找个僻静地儿埋掉。
　　她们可吃大饱了，可别人怎么办！真应了那句俗话了：撐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然而好景不长，这看青的人见各队稻田里都有成片的稻穗被剪，立刻报到大队部。大队长葛强马上命令武装部招集民兵，每片六个持枪民兵分成上半夜，下半夜轮流值班。可是这民兵们屡屡看见人影晃动，怎奈拿手电照不准，只是喊着“站住！站住！”可追到地儿，却不见了人影。真是好快的身手！有时候远处看准，又不敢开枪。出了人命怎么办？常言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武装部开会想出了新招。
　　治保主任洪利要几只鸡帮助破案。用鸡怎么抓偷稻穗的人呢？有空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