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阴影和烙印

　　1、四类分子少挣两成
　　周园天生聪明，活泼天真，开朗爱唱。并有广泛的兴趣爱好。很象文学家鲁迅所指‘罗曼谛克’类型的人。这个词是外文音译，是指一类人的性格特点：天真烂漫、富于幻想、好喜新奇、自由散漫等。而这种性格特点，类似我国心理学家对性格与血型分类中的A型血性格。这种血型特点：心直口快、性情急燥、办事喜欢快节奏，头脑不冷静，遇事又欠思考。这种人，办事成功率虽然高，但失败的概率也高。周园在小站中心小学里是尖子生。他争强好胜，考全班第二名轻松，第一名费劲。怎么争也超不过比他大五岁的何东同学（那时的小学有点扫盲班的性质，一个班里多大的都有，有的比老师都大）。他读书是在解放后的新教育下。从小就树雄心，立壮志。梦想要做岀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立志要当一个爱迪生那样的发明家，米丘林那样的植物学家，达尔文那样的生物学家……
　　他家这四口人，奶奶、妈妈、姐姐。唯有他是男丁，是周家的希望，周家的香火。三口人都疼爱他，娇惯他，而越是这样他偏就常有病。这一天，妈妈请来了齐半仙为他消灾驱邪，按他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是火命。而火命就是命中缺水。所以取大号应该为“淸泉”或是大海，那样周园就能岀灾了。说也奇怪，周园在以后的日子里真的越来越结实了。咳，哪里是齐半仙消灾的功劳呀！分明是长期体力劳动的结果。尤其是食堂化带来的幸福。不论谁家劳动力多和少，都能吃饱肚子。再不用担心一个劳力养几口人的问题了。民以食为天嘛。其他问题都是小事了。然而，现实生活里却不是简单的一个‘吃’字。说是十一包，其实是把那个十字去掉只胜了‘一’包了，‘吃’。而吃饱肚子只能谁持一个人活着。那么其他的，象：油、盐、酱、醋、生、老、病、死、穿、捕、盖、嫁、娶、住房等等。方方面面，何止是十项？共产党，毛主席领导人民，把一个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旧中国推翻了，建立了新中囯。犹如一个人大病初愈。各方面条件还相当落后，怎能担得起这全国农民除“吃”以外的其余那十项？
　　这一天第十六小队召开全体社员大会。队长仇四讲话说：“今天开会，成员是全体贫下中农，四类分子的子女。四类分子本人弃权。开会的內容是，公布公分制取消。改成‘供给制’，专项提劳动报酬问题：
　　一、壮劳力毎人每月二元五角至三元。
　　二、半男劳力和妇女劳力每人每月二元，四类分子也是二元。
　　三，壮劳力思想落后的二元五角，四类子弟因带有‘阶级烙印’的，也是二元五角。”
　　刚一散会，社员们就乱成一片了。都带着不满情绪离开了会场。
　　2、可怕的‘烙印’
　　“烙印”一词，顾名思意就是用烙铁烧红了，烙在人或物上的“印记”。古人曾用来作各绑派的记号，江湖联络标记，还有古代的充军的犯人，后来特务标记等等。都是被烙上就一生抹不掉了。那么阶级的“烙印”更是如此。周园是红旗下长大的。心灵是一张雪白的纸，却印上了“四类子弟”四个黑字。这字是哪里来的？是父母的遗传吗？荒唐！怎么能把生物遗传学规律，套用在政治生涯中来呢？！哎哟哟，照这个逻缉，这子弟子孙何时是个头呀？！
　　正是昨天开会时，带来他的第一个不幸。因出身而定工资的二元五角钱，比别人累，却比别人少挣五分之一！他受了点刺激……
　　这几天，杨家三闺女三多，在干活的时候，发现周园低头搭拉脑儿的。知道他心里有事。却因为人多，不好意思问他。傍晚收工回家的路上，她紧走几步赶上周园，招呼：“园儿哥，今天九队大场那里演电影，咱俩一起去看吗？”周园本来不想去，可三多约他肯定是要去的。
　　他答应说：“去，吃过晚饭咱俩还是在八队咸水河桥那里集合。”
　　三多点头一笑，匆匆回家去了，生怕别人看见。杨三多和周园自幼青梅竹马，又是同龄。她比周园小两个月。又同是小站小学同班毕业，同时辍学回乡务农。性格又相似。她喜欢周园是从学校就开始了。她喜欢他是班里的尖子，总考双百，期中，期末考试都是甲等前三名。她喜欢他画的画好看，画什么、象什么，唱得歌好听极了，喜欢他在全校八个班早上升旗唱国歌的时候，双手打拍子上下起落时的那个帅劲！回乡后又常在一起干活。尤其是遇到分段包工的时候总是他帮着她很快地完成。也许那时候就是情窦初开了吧。
　　农村里没有电影院。都是在每个队打稻子的大场里，露天放映。那银屏是立上两棵铁管子插进土中，再用一块十平米的白布，张在铁管子上，前后用绳子拉紧就妥了。
　　三多约周园看电影是假，跟他说说知心话是真。因为这一段时间里平常爱说爱唱的园儿哥，忽然象换了个人一样，只因白天干活光是去离家远的地方，等收了工，天也黑黑的了。今天借着这点机会，三多问他：“园儿哥，你有心思了吧，为什么这些天你的脸老是阴着个天？”“嘿嘿，哪里话来，我没有特别的心思。只是从那天评工资的事情，有点别扭，提到我的家庭出身。”周园有点结结巴巴地说。
　　“咳呀，我当是什么破事，闹了半天是成分的问题。你一个男子汉这么小心眼？你没看报上常说：‘江青同志教导：出身是无法选择的，而革命的道路是可以选择的。重在政治表现嘛’，你完全可以背叛自己的阶级，积极地投入到革命的怀抱。你脑子好，唱歌又好，不如跟我一起参加那全乡小青年组成的‘红巧高’突击队，可以在那里边得到锻练。再参加他们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更能发挥你的特长。这样，时间长了，一能提高政治觉悟。二能加速你的思想改造。”三多一口气说了很多。
　　周园听了连连点头，并打了她一下说：“哎哟行啊，没看出你还有这么两下子。真不愧是一个‘共青团员’呀！行，明天收工后你带我去报名。”
　　3、“红巧高”突击队
　　在总路线、人民公社、大跃进、三面红旗的指导下。天津农村也同全国农村一样，掀起了一股飓风。各行各业都要以“一天等于二十年”这个口号为标准。尤其是农村更为突出。天津小站公社这里，无论干什么都须挂个“大”字。比如，把两个原自然村（生产大队）并成一个“大乡”，把两个乡的种植面积联合考虑耕种（又一大），凡是小站片的所有劳动力统一调动。说是叫大兵团作战。（又一大）在上报亩产，单位面积产量时，谁报的产量最高，谁就是劳动模范（又一大），食堂化后把各户的锅都敛起来，叫支援国家“大炼钢铁”。唉！
　　三多把周园领到了“红巧高”突击队，正赶上这个“大”潮。这个突击队长是由盛字营乡团支部书记左青担任。他领着五十多名突击队员转战南北，回扫东西。他们今天南面坨子地插秧，明天又去老左营挑河，后天去东大站深翻土地，大后天又去西小站修堤。无论在哪里干活。都讲究：早起三点半，白天两送饭，夜间加个班，休息在田边。除了这些繁重的体力劳动之外周园和杨三多还有一个重要任务。——他俩还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主角儿，男女声二重唱歌手。赶上风雨休时，别人都休息，他俩得彩排节目。以便在大家劳动间歇时，就在田边演出。
　　他俩的演出深受广大社员欢迎。这个宣传队开始只有六个人。后来发展成了二十几个人。又增加了快板书、相声、对口词等项目。还经常到南郊区其他公社巡回演出。
　　这一天，宣传队长李文上报了文艺骨干周园和杨三多的成绩。由团支部书记左青开会表场了他俩。并提到周园在背叛自己的阶级的道路上，迈出了可喜的第一步。
　　散了会，三多和周园并肩走在潮河边的槐树人行小路上。微风吹的槐花香味扑鼻。他俩都觉得浑身清爽。三多看到周园的脸晴了天，为他高兴的说：“园儿哥，你看我说的对吧，你我同时在学校报的名，说是要回乡改变家乡面貌。你说，咱这第二步怎么计划？”
　　周园说：“感谢多多妹帮我走岀误区。你在关健时刻，为我指点迷津。”
　　“看你说的，咱俩是谁跟谁呀？还那么客气。”三多快乐的说。
　　“多多妹，我是这么想的：一、我除了干好文艺宣传外，还要参加目前的技术革命。我要研究一个‘插秧机’来代替人工插秧；二、我要研究水稻栽培学。要搞一搞水稻的杂交育种。创造亩产双千斤的优良品种，你说行不？”周园踌躇满志的说。
　　“哎呀呀，大对了！”三多鼓着掌，笑着又说，“这才叫真正的男子汉啦！”
　　二人说说笑笑的一路走着，他们眼前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