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回村

　　傍晚时分的乡村格外静谧，又大又圆的夕阳即将落入地平线。王二喜回村了，带着他的妻儿，坐在爹赶着的马车上。王二喜双手捧到嘴上，大声吆喝：“哎——俺回来了——”他的妻子也跟着兴奋起来，也学着他的样子，用清清亮亮的嗓子喊：“哎——俺回来了——咯咯……”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吵醒了怀中抱着的孩子，“哇哇”大哭起来。二喜爹乐呵呵地问：“这次回家多住些日子？”“嗯，”二喜有些兴奋说，“俺有一个月的假期，可以带着殷画，在村里好好转转，让她也感受一些乡村的生活。这段时间也不能闲着，村里有生病的，全部免费看病。”二喜爹惊喜说：“那感情好，也算是行善积德，为村里的老少爷们解除病痛，他们可就念你十辈子好，你爹娘在乡亲父老面前的威望，也就大大提高了。”
　　王二喜说：“咱村里就是缺少会诊治病的医生，你看那么人，因为个小病小灾没命了。”二喜爹说：“最可怜的是那些生孩子的妇女，年纪轻轻就把命搭上，撇下男人当爹又当娘，还不会喂养孩子，看着真难过……”殷画开口说：“爹，我的医学专业就是妇科，会接生，会解决很多妇女难产问题。”二喜爹高兴地说：“好啊，好，那可真是女人们的大救星。”二喜爹说不出内心的喜悦，驱赶着马车，车平稳地走着，突然被前面的俩人挡住了去路，二喜爹急忙来个急刹车，勒住缰绳喝住马。
　　路的中央，桃子怀里抱着自己的儿子，背着朵朵，手里牵着果果，肚子鼓鼓胀胀，像是要生了一般。她被民兵拦住要搜身。她坚持不让，就说自己是怀孕要生了。民兵毫不留情说：“谁不知道你家柱子离家出走至今未归，你咋会怀孕？要是真怀孕可就是生活作风有问题。”桃子不说话，眼泪汪汪地望着民兵。民兵似乎懂桃子的意思说，“生产队里的粮食不能随便偷的，你也偷、她也偷，不用分就光了。再说队里派俺来当民兵，就是要大公无私，谁也不能从俺的眼皮子底下偷东西溜走。做人要本分，可不能见到东西就眼红，就想把大家伙儿的东西，都偷到你家……”
　　“俺没有偷东西。”桃子红着脸辩解说，“俺就是肚子大了，不信你就翻。”桃子底气十足，因为她知道男民兵是不会随便搜女人身的。三个孩子一起哭起来，俩女孩也跟着桃子说：“俺娘没有偷东西。”男民兵看着桃子和三个小孩可怜兮兮的样子，丝毫没有怜悯之心说：“做人要本分，可不能见到东西就眼红，就想把大家伙儿的东西，都偷到你家……”
　　“俺，真没有偷东西。”桃子几乎哭出声来。民兵看到二喜爹赶着马车过来，见挡住了去路，就说：“靠边站，别碍着人家走路。”桃子就托拉着孩子往路边靠了靠，依然死不认账说，“俺，真没有偷东西。”民兵也是个认死理的人说：“明明偷了，偏偏头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非逼俺搜你身吗？”
　　殷画从来没见过这种好玩的事，她好奇地望着桃子问：“她咋这么多孩子？”二喜爹看到桃子不忍心再看。王二喜不知情况，看到桃子又惊又喜，看到她被民兵为难，就解围说：“哥们，放她一马，一个女人家家的，还带着三四个孩子，谁忍心刁难她？再说人不是被逼到无路可走，谁会去偷个地瓜玉米的？人心都是肉长的，该同情的就同情吧。”民兵不认识王二喜，但是听他说话不像个普通老百姓，就笑笑说：“算你娘几个走运，下次不要再让俺碰到你，走吧，走吧……”
　　桃子听声音就知道是她曾经日思夜想，到现在再也不敢想念的人王二喜。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感觉在王二喜面前丢尽了脸面，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她头也不敢抬，逃跑一样，领着大的，背着小的，快速离开。桃子回到家，脱去衣服，她饱胀的肚子是几块地瓜，和几个玉米棒子。她像一个胜利将军，将地瓜洗干净放到锅里，将玉米剥去外皮也放到锅里，婆婆就开始生火做饭。
　　桃子的生活一落千丈，家里没有个男人照应，里里外外都是她来应付，解决温饱成了大问题。开始婆婆去地里偷，可是由于婆婆经常因为思念儿子哭，她的眼睛越来越差，视力模糊到对面不认识人。桃子也不敢再让婆婆出去，怕万一出现差错，婆婆出现了意外，她失去亲人不说，别人就更会觉得她晦气，克丈夫克婆婆克亲人。于是婆婆不用逼她，她迫于生活所迫，去田野里偷庄稼解决一时所需。婆婆说：“反正是公家的，不偷白不偷，人人都在偷，你不偷就要忍饥挨饿，你去偷就能让全家活命，现在咱家这个情况，饥一顿饱一顿的，大人一顿两顿不吃，还能顶住，可孩子少吃一口也哭叫不止。过日子就该省着过，就该有谱，东打算西打算，细水长流。家里过好日子，就靠女人东划拉西划拉，不怕家里没有底，就怕女人这张耙子没有齿……”桃子开始也是迈不出第一步，总觉得满田野都有眼睛看着自己，站起身来左看右看真没有人，又蹲下身子，快速刨着地瓜。她紧张的心都跳到嗓子眼，将刨出的地瓜，快速藏到腰间，逃兵逃命一样逃跑……跑回家，气喘吁吁地喘着粗气，失魂落魄般，拿出地瓜，洗干净放进锅里，突然间心安了，自言自语：“孩子们能吃一天了。”可是婆婆还在耳朵边唠叨：“桃子，你要天天去偷，吃不了就藏起来，要不然秋后没有了，到哪里弄吃的去？”桃子觉得婆婆说的对，抱上孩子，天天去偷。婆婆还教她说：“只要你把地瓜玉米藏到腰间，看谁敢查你？你都放到衣裤里，男民兵不敢搜女人的身。”
　　桃子这一去却碰到了王二喜，让她觉得实在尴尬到死，那种林花谢了春红的感觉，让她不禁回忆起当年的点点滴滴。她眼眶微微一红，是啊，人生长恨水长东，她看着那些孩子，再看看远去了的马车，还有王二喜和他的老婆孩子,内心莫名升起一股渗入骨髓的委屈，伤感到只想落泪。
　　王二喜跟随爹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提出疑问：“爹，桃子咋会有那么多的孩子？她咋生活得像一个乞丐？落魄到这种最差程度，不像是桃子的个性。”“唉，一言难尽啊！”二喜爹一说到桃子不禁脸上满是愁云说，“村里人都说，因为桃子结婚时惊马的凶兆，桃子结婚两年多的时间，靠庙庙倒，靠人人跑，心善命不好，为了养活别人的俩孩子，掏空了自己的全部。”二喜爹就把桃子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殷画一下子对桃子充满了好感说：“这么行善积德、舍已为人的好女人，怎么会没有好报呢？村里的人怎么没人帮她呢？她就这样一直靠偷地瓜玉米生活吗？”“看来是。”二喜爹说，“你看她那粗粗的腰，就知道里面是地瓜、玉米。幸亏遇到了咱爷三给她说情，要是碰上心眼不好使的，说上几句坏话，桃子偷到手的说不定就被民兵抢了去。”
　　王二喜听到桃子这两年的不幸遭遇，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觉得他应该对桃子负最大的责任，因为是他一手制造的桃子结婚的惊马事件。他的心在隐隐作痛，他为桃子的善良和生活的无常、还有太多人生的无奈叹息。殷画听着王二喜不能入睡问：“你心疼她了？”“俺跟桃子的故事你都知道，”王二喜毫不隐瞒说：“你也知道，是因为你俺俩才走散，所以看到她现在这样不幸，俺心里也不好受。”殷画眼里噙满了眼泪说：“怎么会有这样命苦的人？为何她总是把别人的不幸都扛到自己身上？这人的品德多么高尚，我要帮助她，帮助她改变目前的困境。”王二喜不解地问：“你怎么帮她？给她一些钱来接济她吗？”殷画不假思索地说：“授人鱼不如授人渔，我教她接生，像她这样善良肯定会为了更多女人顺利生下孩子，而去付出。”“这个方法确实不错，”王二喜赞成说，“我们先试试她，有没有这样高的思想觉悟，只要是她十分想干，学的就快，而且还感激你，要是她实在自己不愿意干，强教可不行。明天我俩去问问她。”
　　桃子回家后，哄睡三个孩子，她却彻底失眠了，想起了跟王二喜的点点滴滴，她忍不住打开了那个密封的盒子，拿出那一封封二喜的信，读着读着就哭起来，想着自己自从失去他之后，就彻底把自己杀死了，至今也没有复活。她早就对生活失去乐趣，行尸走肉的活着，只是为了养活三个孩子和两个娘。本来柱子的娘她可以不养，但是为了保守柱子另娶她人的秘密，也为了不让婆婆伤心，她只能额外的再给自己增加上一份负担。主要还是跟婆婆相处的也算融洽，婆婆真把她当成亲闺女来待，她也把婆婆当成亲娘。
　　如今她活着的唯一希望，就是盼着李文哲快些出狱归来。她今日盼明日盼，盼星星盼月亮，盼过一天又一天，盼李文哲回来，为她分担孩子们的吃穿。她知道柱子这两年是不会回来的，即使他回来，也不会为她解忧排难。
　　桃子就这样一夜陷入到往事尘烟中不能自拔，等到天亮的时候，头痛欲裂，两眼红肿。她爬了两次身，想要爬起来做饭，结果还是跌倒了。桃子陷入迷迷糊糊的状态，被孩子的一阵哭声惊醒，桃子睁开眼睛，一眼看到婆婆的房间，火光冲天。这下子她也不知不哪里来的动力，一骨碌爬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婆婆房间，大声呼叫着：“娘，娘……”柱子娘在一团烟雾中，分不清东西南北，她被浓烟呛的眼泪鼻涕直流，不住地咳嗽，大声喊叫着：“桃子，桃子，快来救救俺，门口在哪？俺看不见了，俺啥也看不见了……”
　　桃子冒着浓烟滚滚冲进去，左冲右撞寻找着婆婆，最后脚下一绊，差点儿被绊倒，桃子低头一看，才发现是昏倒了的婆婆，桃子一把扶起来背到背上，快速冲出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