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看戏（1）

　　这年的秋天雨水格外多，从淅淅沥沥的小雨转成大雨倾盆，从一天一场转成连绵不断，一下就是五六天。没有了阳光，没有了好路，地面全是泥泞不堪，半泥半水。桃子家的那片泥土墙经不住风吹雨打，一片片瘫痪倒塌。这可急坏了桃子，她眼睁睁看着一片片瘫痪的墙，像她零散破碎的家，她感觉到无望又无助。只想快些把墙重新打起来，主要那一眼就望到底的院子，过路的人都要情不自禁往里望一眼，桃子家就没有了秘密。最主要的是院子里还养着一些小鸡，一没有了遮拦，它们就开始到处乱跑。桃子就开始东捉一只西捉一只，捉到就放到笼子里，拦起来。俩娘就催促着快打墙，桃子左思右想犯了愁，说：“打墙需要土和泥，眼下到处都是水汪汪的一片，到哪里找到干土和泥？”俩娘听后也没有了法子，桃子娘说：“总不能这样敞着，连方便都能被人看到，家里大大小小的东西物件，全被别人偷看了……”
　　桃子听后就憋不住乐说：“幸亏家里没有宝贝，要不早就被人偷去了……”“要不夹个篱笆墙吧？怎么着，咱都是些女人，就是怕被人看到，本来就要事事防备的。”婆婆的提议得到一致同意后，继续说，“咱家里家还存着些高粱杆，就是预备着墙倒屋漏用的，还真就派上用场了，咱三不管下雨刮风了，说干就干起来。”三个人披上蓑衣戴上斗笠，赤着脚丫挽起裤脚，开始夹篱笆。
　　别看是个篱笆墙也是个技术活，要夹的高矮稀密一致，还要用细绳牢牢系紧。再挖一道沟沟，把篱笆竖到沟沟里，埋上土。关键现在横竖找不到土，只能埋上稀泥，先竖起篱笆墙，挡挡人眼。娘三个吃力地干着，俩娘一个竖篱笆，一个系绳，桃子拿着铁锨，用力挖着沟沟，放上篱笆再埋上稀泥。这可是一个力气活，桃子只挖了不一会了就累得气喘吁吁，汗水加上雨水顺着脸颊不断地往下流，像一串串的眼泪，打湿模糊了眼睛。俩娘在一旁心疼地说：“累了，咱就歇歇，这本来就是男人干的活，让桃子干就是……”
　　“俺能干，”桃子打断俩娘，倔强地说，“男人能干的活，俺也能干，俺干的活，男人就干不了，哈哈……”桃子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哗哗”流下来。
　　“唉，这下雨阴天就是让人歇歇的，你看你三个女人还真是能，冒雨干男人干的活。”三人听到声音，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看。桃子一眼就认出了说话的人，大喊了一声：“大叔，你咋来了？快进屋避避雨。”瘦老头赶着马车来的，他拴好马，在桃子热情的招呼下走进屋。
　　桃子麻利地递给瘦老头一块干毛巾说：“快擦擦雨水，你咋下着雨来了呢？”瘦老头接过毛巾一边擦着头上脸上的雨水一边说：“俺村里组织了京剧团，现在正在排演期间，需要大力宣传，好在过年时，让更多的人前来观看，或者循村演出，为了扩大宣传力度，村里组织有关人员，凡是远处有亲戚朋友的，都在下雨天干不了农活的时候出去宣传，最好是拉到俺村里去看演出。俺一下子就想起了你，桃子你快带着你的孩子和娘，去村里看戏去。”桃子低头看看自己挽到膝盖以上的裤子，腿上、裤子上全溅满了稀泥。瘦老头也随着桃子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桃子，心领神会桃子的意思，笑呵呵地说，“没事，洗巴洗巴就中，都是庄活人。”桃子娘在一旁着急说：“可不中啊，可不能去，她一走家里这样一大摊子活谁来干？你真是个打扰乱的人，俺家桃子可没那些闲功夫去看戏，还是去找别人吧，别耽误俺干活，这篱笆墙才开始呢，等到干完就黑天了。”
　　桃子抹了一把脸，本想把让雨水打湿的头发，抹到一边去。谁知手上的泥巴全抹到脸上，脸上本来就溅满了稀泥，这一下脸上全是泥，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化解了因娘反对的话造成的尴尬。桃子洗干净脸说：“大叔，你大老远来找俺，俺是说啥也不能拒绝你，可眼下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实在是走不开啊……”“你觉得你们家夹的篱笆会立得住，风一吹就全倒了，”瘦老头说，“你们就白费力气了，只要你们全家去看戏，这院墙俺包了，保准打得结结实实的……”
　　“你说话可要算数。”桃子婆婆一听立马来了精神说，“俺愿意都去看戏，你可真要给俺家打好墙？”“没问题、绝对没问题。”瘦老头大包大揽说，“只要你们能在俺村里连看三天大戏，逢人就说戏唱得好，别说打墙就是盖房都中。”桃子娘还是不大相信问：“真有这样的好事？俺家的房，还真就漏着雨呢。”瘦老头这才发现家中屋地上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盆子，里面正在每落一地雨点，就“啪嗒”一声音乐。三个小女孩都躺在床上，小的睡觉，大的哄着另一个玩着沙包。“家中就是这些盆，可漏雨的地方不止这些地方，雨水很快就漏满盆子，桃子就把水倒到门外，屋地上也是湿淋淋的水。瘦老头从上往下看着，真是天上下大雨屋里下小雨。老头的眼睛湿润了说：“就这样的屋子你们也敢住？这样漏着雨说不定哪天就倒塌了，你看看家里没个男人，这日子可真不好过。”桃子苦笑着说：“大叔，我们还有别的家，等天好了就搬家。”桃子娘说：“对对，先搬回家里住，反正俺一个人住着四间房。”桃子想想说：还是搬到五哥的房子住。”婆婆直摇头说：“哪里不吉利，你大姐住进去才几个月就没了……还是等天晴了，重新修理修理房顶，搬个家东西多，也费劲。”
　　桃子娘说：“这样说来，你要是想让让俺们去看戏，就给修理好房顶，打好院墙，俺们才能安心看戏，你说去看几天都行。”瘦老头有些犹豫，他仔细端详着房子，从里面到外面，从上面到下面。“还有这么长一个院墙。”老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掂量利弊。桃子笑着说：“大叔，虽然你帮过俺，俺也说过，只要你有用的着俺的地方，俺也会为你两肋插刀，眼下俺家这种情况，你也看到了，实在走不开的。”瘦老头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说：“桃子，俺帮过你，你不用记在心上，这人活在世上，谁都能遇上困难，帮一把是应该的。垒墙盖房，就是应该男人来干，俺是在算计你家房顶和院墙需要多少干草和干土，俺打算把俺家的两盘土炕拆了，不就有干土和泥垒墙了吗？”桃子感动的说不出话来，眼泪汪汪的望着老头说：“大叔，咱们都是陌生人，你这样帮俺，让俺如何报答你？”“谁用不着谁呢？”瘦老头爽快地说：“俺是村长，一心想在村里搞出些名堂，让俺的村庄也名扬四海，人人皆知。就有人提议搞京剧团，眼下也是响应国家号召，提高乡村文化，唱大戏、看大戏。说实话，都是村民爱好，自发组织起来的，没有基础没有老师指导，有的甚至五音不全，但是为了搞起这样一个具有代表性的文艺团体，俺村里是花了大本钱，从服装道具到外出学习，都是公分制，这样就大大激发了村民的排演热情，所以你家的问题不是事，只要你们去看戏，到处说好，家里的事情交给俺，俺从家里拉上干土干草，从家里带上几个男人来帮忙，这也算是价值交换、各有所需吧？”
　　桃子娘在一旁大声称赞说：“就是，这大男人们一般都没有耐心看戏，跟俺们女人一换正好，女人们就爱在戏里看到可怜处就跟着哭得稀里哗啦，看到可笑处就跟着一起笑得前仰后合，这样给台上的演员很大的动力……”“对对，到时候你们就是这样看戏，给演员鼓劲，该笑时跟着一起笑，该哭时跟着一起哭，跟演员互动，演员就会高兴演得起劲。”“这还不是最简单的事？”桃子婆婆在一旁随声附和说：“比起夹篱笆，挖稀泥，就像吃馍馍跟吃窝头。”突然想起什么问：“俩村离的这样远，中午管饭吗？”瘦老头笑笑说：“你们从家里带上窝头。”桃子娘在一旁生怕瘦老头改变主意说：“咱就别蹬鼻子上脸了，这样好的生意就别在得寸进尺了，说好了就是说好了，自己带上吃的就是。”瘦老头被桃子娘的话吸引过来，看了一眼就满是好感，笑笑说：“说好了就不要变了，咱们都是大人办事呢。”桃子在一旁补充说：“要不要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啊？”大家伙儿都被逗笑，满屋子的欢声笑语。瘦老头觉得事情办妥就没有必要呆下去，说了一些明天的计划后，就走了。
　　第二天，老天成全，没有下雨，瘦老头赶着马车，拉着干土和干草还有两个男人来，卸下车后，瘦老头让桃子一家人上车，把她们送到村里看戏。村里的演员听说是外村来了看戏的，都兴高采烈起来，都想露一手，好让外村人给他们传名。他们紧锣密鼓的搭戏台化妆，准备曲目。他们问桃子一家喜欢看啥戏？桃子娘说：“这还用说，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演员们意气风发、准备就绪。桃子一家人也充满期待，安安稳稳的坐着准备看第一部戏《红灯记》。他们四下看看，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搭好的大戏台下面，就只有她们一家人。她们还感动说：“还真是专门请咱一家子看戏，其他人都不让进。”
　　吹吹打打的音乐一响，演员们按秩序上场。没想到，女主铁梅一张口唱，就把俩娘惊呆了。桃子娘说：“俺的娘，咋这样刺耳朵？看了大半辈子的戏，还真就没听到过这样难听的戏。”婆婆也在一边附和：“可不是咋地？这帮子人，从哪里找来的？连咱俩都不如，咋还好意思唱呢？”桃子一眼就认出唱女主的是大叔的闺女，她暗自好笑，才明白大叔的良苦用心。先不说铁梅的扮相又老又丑，光说唱，就没法听。人家是字正腔圆，她倒是土话加跑调，男主角表演更是不到位，简直就是跳梁小丑。三个大人看不下去，开始坐立不安，像身上爬满了虱子，坐一阵站一阵，浑身不自在，三个孩子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好容易挨着看完《红灯记》，三个人说啥也不看了，推说没带吃的，要赶回家吃饭。瘦老头就说：“再看完《沙家浜》管饭。”三人一听就又来了精神，相互安慰说：“不为别的，就为一大家子吃一顿好饭，也值得看。”她们又坐下来看《沙家浜》，谁知里面的男女主角还是那俩人，三个人实在忍受不了，煎熬着分分秒秒，那比挨一顿打还要难受。好容易如坐针毡般看完，一家人跟着戏班子一起吃饭。果然唱戏的吃的全是馒头还有咸鱼，桃子一家人也跟着享受了这个待遇，都欢天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