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进城（2）

　　桃子休息了一天，就想起去城里卖小鸡。她家里有二十只小鸡，她就想进城卖掉。她把这个想法告诉婆婆，婆婆不同意说：“你看看你的膝盖还没好，怎能再出去走路？还是等伤口好了，再去吧？这钱也不是一天赚的，一锨可挖不了个井。”桃子抚摸着还有些疼痛的腿说：“就一天的空，后天可就要去生产队干活了，俺想还是去试试，这次不用紧赶时间，随着自己的心意走快走慢不受限制。”婆婆见桃子执意要去，也不再阻拦，帮着桃子把家里的小鸡装进两只筐子，筐口上用布蒙住，这样防止小鸡跳出筐子跑掉。一切准备好后，桃子用扁担挑着两只筐子，背上再背上孩子，天还没亮就开始上路。
　　桃子的腿脚还是有些疼，走着走着就感觉到了吃力。她本想扭头走回去，但她身上那一股韧劲起着非凡的作用，诱惑她一直向前不回头。更应该说是有预算中的四元钱，成为最大的诱饵。桃子眼中只有钱，因为那是生活的希望，她忍住疼痛，勇往直前。从天还蒙蒙亮一直走到半下晌，桃子才挑着小鸡来到城里，因为时间的关系，买卖东西的人都逐渐散去，桃子明显是来晚了，二十只小鸡，少买一角钱，还只卖掉十只。桃子知道不能再耽误太长时间，就只能挑着十只小鸡回家。桃子越走越累，背上孩子哭，迈步腿脚疼，主要是桃子没有如愿以偿地卖掉二十只小鸡，她觉得太亏了，来回压脚沉，扁担压得肩膀疼，心里还憋着一口气，感觉到压抑沉闷，很想发泄，又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孩子在“哇哇”哭，她想哄还哄不好，小鸡好像也饿了，也在“叽叽喳喳”叫，像一路催命的鬼曲，吵得她心神不安。她抬头看到天快黑了，天空乌云密布，似乎要下雨。路还很远，远的似乎没有尽头，她行色匆匆地走着，希望还能像上次那样碰到幸运的马车，碰上好心的马夫，把她娘俩送回家。但是今天似乎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她越走越无力，越走越沮丧，一阵阵风似乎越吹越猛，她感觉到是大顶风，这样更加重了她行走的速度。
　　突然一阵狂风大作，把遮盖筐口的布吹得去无影无踪。小鸡一见有了出口，纷纷跳出筐子，各自跑去。桃子这下可着了急，顾不上浑身劳累，腿疼脚疼，背着孩子匆匆忙忙追赶着小鸡，可是问题是把抓住的小鸡放进筐子，筐子没有了盖口的布，小鸡长着腿脚还会跑出来。这可难坏了桃子，她只能抓住一只，就用草绳把小鸡捆绑到筐子，这样就浪费了很多时间，有的小鸡就找不到了，她在路边四处追赶着寻找着，像一个背腹受敌的将军，顾此失彼。又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分不清东南西北，找不到回家的路。天空很快就下起了雨，有小到大，已经不允许桃子再找下去，背上的孩子淋湿了会生病，她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盖在孩子头上，挑起扁担想要快走时，脚下已经泥泞打滑，桃子一步一滑，跌倒了再爬起来，爬起来再跌倒，膝盖上的新伤旧伤一起被雨水淋湿，血水顺着裤管往下流。桃子此刻已经顾不上疼痛，她只想找个人家避避雨，别把孩子淋坏了。她无数次跌倒之后，索性不再爬起，将扁担狠狠扔掉，眼睁睁看着两只筐子，在风雨中翻滚两下，不再动弹。桃子顺势跪在雨中，歇斯底里：“老天爷啊，救救俺与孩子吧？给俺一条生路吧……”雨水和着泪水顺着桃子的脸颊流下来，桃子浑身湿漉漉的，一步一挨地走进一个村子。
　　桃子走到第一户人家，使劲推开门走了进来。进屋的那一刻桃子惊呆了，可怜巴巴地望着那个瘦老头，像一个沿街乞讨的乞丐要到了食物，雨水泪水顺着头发“滴滴嗒嗒”落下，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亲切，喊了一声：“大叔，这是你家吗？”瘦老头也是被桃子突然的到来惊呆了问：“闺女，你咋知道俺家的？你是专门来俺家的吗？”桃子苦笑着摇摇头说：“真是巧啊，俺就是想找个人家避避雨，没想到误打误撞来到了大叔家。”瘦老头拿来一条干毛巾，递给桃子说：“快擦擦脸，还有身上的雨水。”桃子接过毛巾，擦干脸和头发，把孩子放到炕上。有些尴尬问：“大姐呢？”老头眉飞色舞起来说：“她今天接过那个瘸腿，跟他算是成亲了，因为不是头婚，也就接过来算了，也没摆宴席，只叫来家族长，让他做个见证人，就算是大媒人吧。也没啥仪式，就是把人接到家中算了，主要也不是值得炫耀的人，一个瘸腿的残废。开始她也不愿意，可是当看到你一个女人家养活孩子的劳累之后，终于做出了决定，俺还是那句话，有个男人总比没有强。”老头望着桃子不解地问：“你是怎么来到俺村的？”桃子也不隐瞒，就把进城卖小鸡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老头深深叹了一口气说，“你真是可怜，要不这样吧，俺再去生产队套上马车送你回家。”
　　桃子连声道谢后，问：“大叔，俺能不能去看看大姐接过来的那个人？”瘦老头说：“你愿意看就过去看看，就在俺家旁边那三家屋。”“俺也不进去，就趴在窗户看一眼那个男人，看看跟大姐般配不般配？”瘦老头点头表示同意。桃子就悄无声息地来到窗前，弄破一层窗户纸，把眼睛贴上去，看到里面两个人正在情意浓浓，瘸腿紧紧抱住大姐，大姐偎依在瘸腿怀里一脸羞涩。桃子一眼就认出那个瘸腿正是那个负心汉，畏罪逃跑的柱子。桃子其实内心是有准备的，她在第一次听父女俩说的时候就怀疑过是柱子，只是没有确定，她只是猜疑，如今亲眼目睹，她就心如死灰。她反复地思考，“是要进去揪出他，让他跟自己回家？还是放任他在这里另找新欢逍遥自在？”她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主要不想破坏大姐的一番美意，新婚之夜把新郎抢走，这对于谁来说，也不是一件成人之美的吉利事。“要是成全了他们，俺可咋办？虽然当初死活看不上柱子，眼下自己带着三个孩子，再也没有别的男人看上自己。”桃子边想边在内心做着利弊的决定，如果柱子跟大姐成了亲，这个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的柱子，她是再也不想要了。“这个身残心不残的混蛋，离家不是很遥远，为啥不回家？还要跟别人成家呢？难道是这个女人比自己好看？还是图一时新鲜刺激？见异思迁？移情别恋？”桃子也搞不清楚柱子的心思，最后还是决定成全他们。她转移视线，一步步走回到瘦老头的屋子。瘦老头已经套好马车，桃子抱着孩子坐上车，一路上觉得委屈难过，想哭当着瘦老头的面又不能哭。
　　瘦老头一边赶车一边问：“闺女，你看那个男人咋样？”桃子沉默不语，她不知道该怎样评价，是如实说还是编瞎话哄老人开心。老头以为桃子没听见，就又问了一遍。桃子言不由衷地说：“看上去还行，俩人只要是真心实意过日子，自己觉得好才是真的好，婚姻主要也不是给别人看的，就像鞋穿在脚上，合适不合适只有自己才知道。”瘦老头竖起大拇指说：“看不出你一个女人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你肯定念过书，是个段文识字的人。”桃子苦笑着说：“念过书，会写字，主要是经历过这种苦难的人，才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瘦老头不再说话，吆喝着马子走上正道后，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膝盖还没好，还敢走这样远的路？是不是家里急着用钱？”桃子如实说：“俺家男人没了，俺要养活着三个孩子，两个娘，正好生产队长说，买来药给两天假，俺就想借着有空卖小鸡再去挣上两块钱，谁知去晚了，小鸡没卖完，又遇上风雨，剩下的小鸡跑丢了，这次算是白来了……呜呜……”“可怜的女人。”老头转念一想说：“走，趁着天还放亮，咱先去找找你那个扁担和筐子。”老头根据桃子所说的地方，找到了倒扣着的两只筐子和扁担，筐子上还栓着三只小鸡。桃子见后大喜说：“现在是见到一只小鸡，就像白捡的一样。”“还真白捡的不是？”老人像自言自语又像对桃子说话，“再去草颗里找找，说不定还能白捡到。”老人把马车停住，跟桃子在杂草空里寻找小鸡。“都在这里呢。”老人惊喜地说：“这些小家伙也是喜欢凑群，这样它们危险性小。”桃子跑过来看到丢失的小鸡，紧紧地挨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叫，桃子走上去不费力气，一个个将它们抓住，放进筐子里。
　　桃子坚决要送给老人家，老头说：“留给俺吧，但是钱你一定要收下，你眼下是最困难的时候，用钱的地方多，以后要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你就来找俺，俺家的日子还过得去，有钱有粮的，你先借着用。”桃子感激地说：“大叔，俺会一辈子记着你的好，要是有机会俺会好好报答你的，就是知不知道有俺没有俺出人头地的那一天……”“有的，”老人十分肯定地说，“这人哪都是三十年河东转河西，人生哪有千日孬？花开哪有百日红？只要孩子大大，你的好日子就来了……”桃子觉得老人说话很有道理，失落悲伤的心，又充满了希望。她很想警告老人，他这女婿可是个靠不住的人，但是觉得话一说出，就会引出很多的质疑。桃子只能忍住满腔的话语闭嘴不谈，他刚入赘的女婿，只跟老人再三承诺，只要以后有用的着她的地方，她会两肋插刀来相报。老人笑嘻嘻地看了一眼桃子说：“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要不俺也不会几十里路程，三番两次的来相送，要知道咱们是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桃子再一次感动了说：“大叔，你真是个好心人，对陌生人都这样好，对自己人肯定会更好……”桃子本想说，“对那个瘸腿女婿也不会差的。”但是她不敢提柱子，因为那是她心上的一道伤疤，柱子死皮赖脸赖上她，如今又出走被一家善良的人家收留。桃子担心柱子会重蹈覆辙，坑害辜负了这对心慈面善的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