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进城（1）

　　这天生产队里的母马突然病倒，这正是秋收麦种的农忙时节，需要马子犁地、拉车。一个生产队就只有一个干活挺脫的马子，一生病生产队的主要苦力活就被迫停工，或者用人力代替。这可急坏了队长，关键是要快快治好马子的病，不然耽误干活是小事，主要是治不好病，就有可能保不住马子，马子要是死了，那可是生产队的一大损失。还要花钱买马子不说，主要是还要有人来驯服。驯服好一匹马子，跟教育好一个孩子差不多一样费事费力。所以生产队长最头疼的事情，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来抢救马子。他找来了村医，为马子诊断病情。村医说：“人物一理，人与牲口的组成部位基本大同小异。”村医掰开马子的嘴，仔细端详后说，“这牲口的病不难治，主要是咱这儿没药啊……”“哪里有药？”队长急切地问：“卖药的地方远吗？”村医说：“远，远着呢，需要进城买。还要快，这药要是明天买不来，这马就难救了，要是买来了药到病除。”
　　生产队长就连夜召开会议，看看谁能自告奋勇进城去买药。开会的都是一些青壮年，但没有人愿意进城买药。队长的条件一层层提高，他相信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虽然条件加到了一天一块钱，回来后再给两天时间休息，公分加倍。但是生产队里的社员都提前商量好了，不管队里开出怎样高的条件，都不许去，逼着队长自己进城，那样生产队里没人管，社员就可以痛快玩上一天，或者是过一天混日子。他们是这样想的，所以条件再好，也没人去。没人去的原因，还有村民都没有进过城，都不知道进城到底有多远？一天能不能返回来是个未知数。青壮年没人去，队长就扩大了范围，召开了全体社员会议，结果桃子自告奋勇要求进城买药。弄的队长哭笑不得说：“桃子别说你是个女的，体力脚力都赶不上男的，你家里的孩子你一走就是一天，谁给你带？”桃子不慌不忙地说：“没有金刚钻不敢揽瓷器活，俺敢进城买药，你就不用管俺抽出身抽不出身。”队长看到除了桃子就没有人愿意进城，他再三询问：“桃子，你觉得真能行？”桃子信誓旦旦说：“人被逼到绝路了，哪有行不行？俺需要一块钱给孩子买些营养品，豁上命也能在明天赶回来，队长你就放心吧。”本来还有几个人跃跃欲试，想跟桃子抢，但听到桃子为了孩子命都不要，也就没人好意思跟桃子争。
　　桃子回到家，哄睡三个孩子，把婆婆叫过来，让她守护着孩子，决定自己连夜上路。婆婆担忧地说：“不行，夜里黑灯瞎火的你又没进过城不知道路，万一走错了，走反了方向还不如不去，再说你一个女人，走夜路万一碰上坏人咋办？咱家里的孩子需要你，你可不能出半点儿差错，以俺说，不如天一放亮再走，那样也能看得见路，不容易走错，一个女人走路也安全。”桃子觉得婆婆说的也在理，就躺下睡觉。
　　天蒙蒙亮的时候，桃子穿衣起床，吃饱喝足，正准备上路。花蕊醒来，哭叫不停。桃子实在没办法，只得背上孩子上路。尽管婆婆再三阻止说：“一步步走进城就够人受了，你再背上个孩子，不要命了？”“孩子哭，俺走了也不放心，不如背着，饿了有奶吃。”桃子说着就背上孩子上路。一路上，桃子加快脚步，不敢有半点儿怠慢，但是越走越累，她的脚步也越来越慢。孩子趴在背上，时哭时睡，越来越沉，真是远路无轻载。桃子还没走一半路，就累得腿疼、脚疼，但是应下了这个苦差事，就要咬紧牙关，加快脚步不顾一切赶路。
　　桃子终于进了城，找到了药铺，拿到了村医所说的药。她就去路边买了一个馒头，想着边吃边往回赶。桃子第一次进城，感到十分新鲜，看到路边有好多卖东西的，各种各样的物品，在村里从未见过的东西，她都不知道名字，又不好意思问，只是东看看西瞧瞧。当她看到还有人卖小鸡时，眼睛突然一亮，心想：“俺也可以进城卖小鸡，家里有现成的小鸡，弄来卖，可以赚几个零花钱。”她便走上前询问小鸡的价格，计算出一只小鸡挣两角钱，心中大喜，背着孩子，往家跑。
　　桃子跑一阵，走一阵，感觉腿直挺挺得像一根木棍，无法弯曲行走。背上的孩子越哭越凶，看看天色不早，桃子怎么计算路程也在天黑前赶不回去，心急如焚，不自觉就加快了脚步。谁知屋漏偏遇连阴雨，般迟又遇打头风。她全神贯注地走着，脚下突遭一绊，她因走得太快稳不住身体，歪歪扭扭摔了个背朝天，啃了一嘴泥。孩子在背上感觉到震颤，“哇哇”大哭。桃子趴在地上纹丝不动，她已经疼得动不了，趴在地上死的心都有，她声嘶力竭地哭喊：“天啊，为何要这样折磨俺？”眼泪如雨纷纷落下。当她挣扎着站起身来的时候，她裤子膝盖处已经磕破，露出磕破了皮，血肉模糊的膝盖。这下桃子膝盖疼的一步也走不了了，她坐在路边，两眼呆滞，失神地望着着前方的路，路就在脚下，却再也迈不出一步。桃子已经无望无助到欲哭无泪，欲诉无声。她坐在路边，把孩子抱在怀里喂奶。孩子吃着奶，很快又睡着了。桃子眼看着夕阳被一片黑暗吞下，自己却无能为力。她在心里下定决心，就是爬也要爬回家。
　　就当桃子背好孩子，把膝盖处的裤子用草绳绑好，决定爬行的时候，天无绝人之路，路边来了一辆马车。车上坐着一个瘦老头，拉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桃子像见到了救星，拼命像马车摇摆着双手大声喊：“行行好，稍俺一程。”赶车的是个瘦老头，他看到有人摆手，听到叫声，勒住缰绳，看到桃子坐在路边还背着孩子，就让桃子上车。桃子一瘸一拐爬上车，连声道谢。那女人还笑着说：“怎么这么多的瘸子？”桃子敏感地问：“你在哪里还见过瘸子？”“俺村里就有一个瘸子，是个男的。”女人看着桃子问：“你的腿？”“俺是刚才走得急，磕破了皮，摔得……”“哈哈……”赶车的瘦老头笑起来说：“你以为，你要找个瘸腿女婿，又碰到个瘸腿女人？”桃子越发怀疑起来问：“大姐，要找个瘸腿女婿？那不是委屈了自己？俺是没了男人……”桃子突然觉得不该再往下多说，停住了话茬。“有个瘸腿男人总比没有强，”赶车的老头说，“你看看你没男人才遭这样的大的罪。”桃子眼泪忍不住掉下泪来说：“俺命苦、俺受累，因为家里孩子多……”瘦老头同情起桃子来。桃子把眼前的困难说出来，“俺为了给生产队里的牲口买药，紧赶慢赶的，腿都跑的磕破了皮，就是为了给马子及时吃药，救马子的命，俺想请求大叔把俺送到村里，行吗？”瘦老头问明了村庄算计了一下路程说：“太远了，但是看你是个女人，又背个孩子，不送良心也过不去，就送你回去吧。”桃子千恩万谢。
　　马车终于在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赶回了生产队，桃子再三挽留父女俩家里吃顿热乎饭，瘦老头摇着头，快马加鞭跑去。
　　桃子把药交给队长后，就累摊在地上，站不起来。队长见状，生出一阵怜悯之情说：“桃子，你真是好样的，一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都不敢进城，你一个柔柔弱弱的女人还被背个孩子，敢闯城，俺活了四十多岁，还是头一次见到像你这样了不起的女人，快回家让你婆婆做些好吃的，补补身体，两天不用来队里干活。”队长拿出一元钱交到桃子手里说，“这钱赚的真不容易，也就是你太缺钱，要不谁家女人敢冒这样大的风险进城？”
　　桃子拿着一元钱浑身又充满了力量，她站起身，双腿疼的迈不开步，她强忍住针扎一样的疼痛，一步一挨地回到家中。婆婆看到桃子回来，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她接下已经睡着了的孩子说：“桃子，你受苦了。”桃子眼泪汪汪，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心里的苦与痛，只有她像哑巴吃黄连，自己品尝，自己清楚。她躺在床上，真的成了一个死人。两个孩子扑过来，亲切地叫着：“娘、娘……”桃子连一声“哼哼”也哼不出声来。她躺着一动不动，俩孩子爬到她身上，哭叫着：“娘，娘……”桃子被吵得心烦意乱，有气无力地说：“别哭，娘累了，要歇歇。”俩孩子乖乖地停住哭声，果果说：“娘累了，俺给娘揉揉……”朵朵也学着说：“给娘揉揉。”俩孩子一边一个抱着桃子胳膊，用小手抓。桃子突然感觉到一阵温暖，把胳膊微微弯曲，就把孩子搂进怀里，亲一下果果亲一下朵朵说：“真是娘的好孩子。”
　　婆婆做好了饭端了过来，给桃子擀的面条，还放上了两个荷包蛋说：“快趁热吃了吧，人是饭铁是刚，吃饱了喝足了就浑身有劲了，就容易歇过来。”桃子勉强坐起身，端着碗大口大口吃着，她也是整整一天没吃好饭，眼泪“吧嗒吧嗒”落进碗里。吃上面条，把俩鸡蛋一口口喂给俩女孩吃。婆婆心疼地说：“桃子你这也舍不得吃，那也舍不得吃，都省给孩子吃，你还奶着个孩子，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累夸得……”桃子擦擦眼泪说：“熬吧，哪一天熬不下去了，两眼一闭，也算是不再受苦了……”“桃子，俺可怜的媳妇……”婆婆听着心酸，忍不住“呜呜”哭起来说，“桃子，咱不说丧气话，咱娘们要瞪起眼、鼓起劲来好好活下去，就是为了孩子能有口饭吃，有件衣服穿，能让她们无病无灾的长大。要是柱子在家，你也不至于吃这么多的苦……”“这个遭天杀的，”桃子咬牙切齿地说，“不想他的孩子难道也不想她的娘？一走了之，去过一个人自由自在、无牵无挂的生活，可真好，一点也不对家庭负责，对老婆孩子负责……”听到桃子的抱怨，柱子娘赶紧把所有过错包揽说：“其实都怨俺，怨俺让柱子离家出走，一走就没了音讯，谁知道是死是活啊？”“娘，”桃子极度疲惫地说，“柱子不会有事的，你看看俺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两个娘，都不会饿死，何况他是一个大男人，俺觉得他心真狠，扔下咱们不管不顾、不闻不问，俺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