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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4)

作品名称:长生      作者:李笺伍      发布时间:2023-02-04 19:54:32      字数:3669

  野水沟初遇后,三人接连在沙坪坝和磁器口吹着夜风醉过几次酒。嘉陵江的岸风总能把人抚弄清醒,国宾和乐堡慵懒地睡在江岸的木质长廊上,满是褶皱的江面映着的余晖竟不像是黄昏的落日,颇有些曙光东出的温暖与朦胧,或许是酒精在人的眼睛和心里悄悄地扯上了一层轻纱,这才出现些许视觉上的错乱。当然这是美好的。
  老黎扶着栏杆,面色潮红,或许是因为他本身孤冷的气质,看去实在有种“把栏杆拍遍”的失意人的感觉,但感觉从来是不靠谱的。他身体忽地向前微倾,一顿猛吐,方才喝下的酒,吃下的食物全部赠予了嘉陵江中的鱼虾。
  席地而坐的长生还在笑话他:“老黎可真是个大方人儿。”一旁的袁牧州靠在木栅栏上像是已经睡着的模样。
  这一吐,老黎是真的清醒过来了。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方才脾胃中的一阵翻江倒海使他面露苦色,额头上纵起的皮肉就如褶皱的江面那般繁复。他仰头长呼一口气,过后老黎一板一眼地说道:“忘了件事,前段时间我在观音桥的一个城中村里遇到了一个女人,领着一个约莫三两岁的小娃儿,在周围的餐馆里擦盘子、洗碗打杂活,那娃儿哭闹得厉害。”
  “那样的人,大街上多着的,只要你愿意,每天都能遇见。哼——”长生的言语伴着一声冷笑飘散在江风中。
  老黎若有所思,紧皱着的眉头仍旧没有放松,显然刚才呕吐的难受劲儿已经过去了,他这会儿皱起的眉头散着一股焦虑的意味,紧锁眉头之下,老黎的眼神变得深邃了些,像是聚焦的镜头全神贯注地打在长生的眉眼间,一阵凝视后,他说:“我瞧那娃儿的眉眼倒像你。啧,实在是像,我当时就这么想来着。”
  不以为意的长生当老黎是在玩笑,只哄笑一番,但随后他的神情变得落寞,呆滞的眼神望着辽阔的江面,货轮上飘扬着旗帜,轮渡上满载着游人,他想起了那个叫做木一南的女人。当初他坚定自己会满世界地去寻找木一南,却不想在重庆一待便是三年。长生轻声地自言自语了句:“要是我跟她有个娃儿,眼睛该是会像星星一样漂亮的。”
  老黎也知道,这世界上哪会有那么神奇的事情?这小子连媳妇儿都没讨,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多出个娃儿,自己或许是喝大发了。于是他改口:“也是,那娃儿她娘的一双眼睛也水汪汪的。可惜,估摸着是活儿苦,面相却折腾得不成样子。”
  “说到底,你还是在意人家单身女人。”也不知为何,长生总愿意跟老黎开些不荤不素的玩笑。
  老黎说过,他从小没爹没娘,是个苦命人,青年时再遭遇变故,几乎失去了一切。那时候他遇到过一个叫小斐的女孩儿,他很喜欢她。但他也亲眼见证了女孩儿的死亡,是在一个寒冷彻骨的冬夜里……或许是,悲苦相通的那一类人之间更易生出些悯恤的情感。他又告诉长生:“我把那娃儿喊到身边给他点了碗肉丝面,硬揣给那女人了一百块钱。要说,那女的也是个骨气人,怎么都不要,说着一口贵州方言,还好我能听得懂。”
  听到贵州这两个字长生再次愣住神,像是唤醒了他身体中的一个幽灵——那是一个小小的人儿,就是当初,他第二次去十字营的那个夜晚,住进他身体里的那个小小的人儿。它不再是那样肆意狂娟地跳动,只是变成一片飘忽不定的剪影,跟嘉陵江江面逆光驶来的轮渡一般,黑乎乎的一团,只有边际界定出的轮廓,它像是从混沌中醒过来,迷蒙地飘荡在长生的身体中。长生的眼角湿润了,带着些颤音问了句:“贵州?”
  或许是黄昏的光线暗沉,老黎并没有注意到长生的变化,他极为认真地回想了一遍,然后笃定道:“贵州。嗯,准没错,就是贵州,那边说话口音跟我们相似。”
  一种强烈的预感出现在长生的脑海里,那人一定是木一南:“这世界上果真有这么奇妙的事情?”他想起在黔南州火车站与木一南重逢时自己的这句话。三年的时间中,长生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关于木一南的事情,他自己也像是搁置陈年旧物似的,将这个女人的所有放在了心中积满尘埃的一角。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老黎掸开了角落里的那些尘土,所有的一切又都变得清晰鲜活,长生再忍不住,汩汩而下的眼泪打湿了整张脸,此时他只想马上找到木一南,“那地方叫啥?”
  沿岸的路灯已经点亮,暖黄色的光线给人着上一层柔软的滤镜。老黎这才看见长生已经泪流满面,他略显惊愕,眼睛里充满着疑惑,嘴巴像是打了结:“观音……哦,野水沟,就野水沟。”
  长生猛地站起,飞速窜向熙攘的人群,老黎的目光也呆滞地望向来往的人流,只一会儿,长生的背影便消失不见。此时的袁牧州已然打起了呼噜,老黎惶然地摇摇头,目光从人群中移动到袁牧州的身上,然后再落到辽阔的江面上,他想:这个世界可真是奇怪得很!
  沉沉的夜幕很快就完全压了下来,几朵乌云紧跟着半轮残月,甩也甩不掉,寂寥的夜空中肉眼可见的,只有北方天边孤悬着的一点黯淡星光。在老黎的护送下,袁牧州回到了渝中长生的店子里,平常时候,他跟长生就住在门面房的阁楼之上。
  对于去野水沟的道路,长生只走过一次,当时还是袁牧州骑的车,重庆的路段本就复杂,加之又是刚入夜,繁忙拥堵的路况便成了他此时最大的敌人。
  午夜时分,伴随着一股浓厚的焦烟味儿,袁牧州像是被谁扼住了喉咙,迷迷糊糊地惊醒过来。或许是吸入了烟雾的缘故,他头疼得厉害,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阁楼之下的门面房起了大火。剧烈的头疼持续十几秒过后,袁牧州算是清醒了过来,急忙从狭小的空间翻身下楼,而此时的门面房里已经火光冲天,浓烈的烟雾中他只能凭着记忆摸到门口。好在老黎走时拉下的卷闸门并没有扣进锁扣,袁牧州侥幸又狼狈地逃出了那一片火海。
  等到消防车来救援时,整个店面已经被火烧得面目全非。袁牧州惊魂未定的瘫坐在地面上,双眼失神地望着刚刚熄灭的火场,他把头埋在双膝之间放声痛哭了起来。他觉得自己是个不祥的人。他知道,这场火虽然已经被浇灭,但长生三年来的努力跟心血却也都付之一炬了。
  长生后来对我说:“可惜我没见着那场火,它到底是哪样烧的,好些时候梦见熊熊大火,但都不像是那天夜里的火。多少差点意思,没那么旺盛,旺盛到将我做了三年的梦烧出个大窟窿。”
  这个世界上的巧妙事情毕竟是极其有限的,大概是凌晨五点多,几乎要把野水沟里外跑遍的长生并没能如愿见到木一南的身影。他拖着一副疲惫的身躯骑车回渝中,凌晨的路段车流量较少,不论是市区路还是绕城高架,摩托车都裹挟在呼啸的风声中,发动机高频的转动格外识趣地提亮嗓门,似乎是想在清晨唤醒许多沉睡的人。但长生并没有精神多少,他只觉得很吵,整个脑袋变成一个不断进气的气球,撑得快要爆炸了。长生心想:不成。他下意识地捏住离合,左脚踩下挡杆,慢慢松开油门,将车速降到三十多码。在那样通畅的道路上,长生和他的车都显得过于筋疲力尽。
  等到长生赶回渝中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他停好车顺便抬头看了看天空,厚重的云层把城市装点得有些压抑。长生心想:正好又是个雨天,可以好好睡一觉。带着这样的想法来到店门口的长生被眼前的景象完全给惊住了,所有的疲倦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店面前两扇开合的玻璃门已经碎掉了一扇,再往里看,全是火烧过的痕迹,黑乎乎的一团,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长生不可思议地吸了吸鼻子,但没有闻见焦味儿,或许那味道被高压水枪和干粉给稀释去了。他狠劲地揉搓着自己的双眼,再看一眼,长生冷峻的面部开始有些微小的颤动,腿脚不受控制地趔趄着后退几步,身体像是被电流击穿,失去了气力,他完全靠在一根路灯杆上。
  长生陡然间从那种失魂落魄的情境中回过神,他疯狂地冲进已经面目全非的店里,他没有丝毫哭的意愿,可是眼泪还是不停往下流。他大声叫着牧州的名字,店内十几平米的空间里并没有袁牧州的身影,于是长生又跑到外面,四处张望,仍旧不见袁牧州。
  一辆出租汽车缓缓停在距离店门二三十米的地方,长生正坐在台阶上抽烟,他虚着眼睛瞟了一眼,打开车门下来的有两个人,一个是牧州,另一个是房东。
  袁牧州走到长生跟前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起火的原因已经调查清楚:夏天用电负荷过大,使店里老化的线路发生了短路。长生蒙受的损失不只是店里存放的产品,他还要给房东赔付一笔修缮费用。这里的房东是一个矮胖蛮横的男人,他一口咬定是长生违规使用电器造成的短路起火。
  对于这样无端的指控长生也没多做争议,他拿出了这几年里自己近乎全部的积蓄。老黎和袁牧州都拿出钱想帮长生过这一关,但他笑着说:“不用了,在这里做了三年的梦,这把火算是把我烧醒了。”那抹笑容不是强撑出来的样子,也不是俗套的欲迎还拒,就正如他自己所说,在渝中三年里的一切都是时候结束了。
  好在老黎的住处没有其他人,长生和袁牧州才有个临时落脚的地方。事情完全处理好以后,袁牧州对长生说:“这是我欠你的,我这个人运气不好,跟谁谁倒霉。”在老黎家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清晨,袁牧州不声不响地离开了重庆。走的时候他望着自己的身份证苦笑着,他想起“牧州”这名字还是当年自己老爹花五十块钱请大师取的,现在看来真对不住那五十块钱,还不如长生那三块钱的名字。
  长生醒来发现牧州留下的字条,简单的三个字“我走了”。他料想到,或许又会像上次黔南一别,经年不见。现在的长生一心只想去野水沟,他想:总会再遇见木一南的。
  临走时,老黎牵着国宾和乐堡送了他一段。刚走到楼下,老黎说:“我年轻时也有一辆红色的破摩托,我爱它爱得不行……我给你加一箱油吧。”长生没有拒绝,递过去车钥匙,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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