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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1)

作品名称:长生      作者:李笺伍      发布时间:2023-02-01 21:15:17      字数:3128

  匆忙赶到镇医院后,长生无头苍蝇般地窜去门诊部,遇到一个护士开口便问:“我爸住院,李登富,在哪个病房呢?”那个护士上下打量了一番长生,用着一种被冒犯的不屑语气说道:“住院部问去!”那字眼像是从鼻孔里跑出来的。长生这也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得有些过于唐突,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
  来到住院部后,长生还是只能逮住医生护士就打听李登富的病房号。刚在街上走得急,没有问袁方军,这医院里又没有个导医台,逢人就问,已是最受用的法子了。
  长生按照问到的病房号寻过去,木一南也一路跟着。到病房门口时,长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转过身对木一南说:“你先在外面等我一下。”木一南沉默着点点头,退后几步,坐在过道旁放置的塑料长椅上。
  这间病房里分开排列着三张病床,李登富躺在居中的那张病床上,鼻前插着一根氧气管,打着吊瓶的那只手放在被子外面,看上去明显浮肿了不少。旁边两张床的铺位是空出来的,长生轻步走过去,心中说不清的悲楚瞬间打翻。病房中很安静,唯一能听到的,就是氧气管源源不断输送气体的声响。临走那日,李登富送长生和木一南到车站,随后自己扭身返回的场景再次浮现到长生面前,此刻的李长生对恍如隔世这个词有了深切的体会。
  木一南坐在过道的长椅上,背靠着墙壁,双眼空洞地望着渗进日光的窗户。长生泪流满面地站在病床前,看着昏睡过去的李登富,时间在那一刻像是停滞下来,只有窗外枝头上跳跃的小鸟和输液管中一滴一滴落下的药液还在勉强证明着时间的存在。不一会儿,袁方军也赶着到了病房。
  “妞,你咋坐在这?”袁方军愣在病房门口,愕然地看着独自发呆的木一南。这话刚问出口,他就发觉有些不妥,一对深黑的眸子在眼眶里打过一转,略显尴尬地提腿去到病房中。木一南再次被独自留在门外,即使那扇门始终是开着的,但她就是进不去。
  “你去问过主治大夫没?”袁方军刚进去的这一句话像是提点一般,长生拂袖擦掉眼泪就要去找大夫。“慢着,不多会儿他要来查房的,这会儿去,人家或许还没空档。”袁方军又叫住长生。看着长生错乱无主的模样,袁方军心里暗想:这也不过是个还没熟的娃儿啊,唉!
  在匀城镇,一个青年男人成熟的标志就是:娶个媳妇儿,再生个小娃儿。只有在更加稚嫩的生命面前,那些泛青的果子才能着上几抹熟色。
  “我过来把事情给你交代下,大夫说的是尽快送到大医院还能有生机,你爸现在时醒时迷糊,等他醒了讲几句话给他听,这几天就是盼着你们哩!”一边说着,袁方军的眼泪也跟着流到嘴角处。他斜眼望向空荡荡的门口,随后对着长生使一个眼色,长生察觉后立马凑过去,接着,袁方军把那天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跟长生讲了一遍。
  “你爸这人,一辈子都这样,人是好人,但耳根子软,心又重,想那苟三儿是啥东西,还轻信了他?”袁方军到底是当过好些年村主任的人,遇事缜密,他又补充道,“现在,最主要是给你爸治病,其他的一概先不管,人命最要紧。”最后这五个字袁方军讲得又慢又沉。讲完话后,袁方军也打消了回家去的念头:袁牧州没有音信,自己回去也空落落地混日子,那就先留在医院,多少能给这娃儿帮上一点忙的。
  长生正想说点什么,可这时李登富紧闭的双眼动了起来,好像是有胶水黏住他的双眼,上下眼皮一齐用着力,半晌的工夫过去,他才终于把眼睛挤弄开,或许是泪水起到了润滑的作用。刚睁开眼睛的李登富,用他那颤颤巍巍的目光在病房里转了一圈。
  一旁的袁方军和李长生可以清晰地看见:在李登富湿润的眼角处爬着些白色的眼屎,还有些已经成壳状的黄色的脏东西长出来,那双孱弱的眼睛,像是头一次见到这光怪陆离的世界,缓慢地、跌撞着游走在病房里。
  “你有没有见过初春暖阳下昏昏睡去的老人?在他厚重积灰的冬衣上还沾着些残羹剩饭,整个季节都在兴旺复苏,独独他的生命行将衰亡,而他自己在昏沉迷蒙间还远不能知晓。”酒醉后的长生,最后一次向我讲述,他父亲病重期间的事情的时候问了我这句话。我回答:“见过,但想起来不真切,大概是因为只那样了了数眼,映像不深刻吧。”当时的长生很是和善地笑起来,他望着浮沉的白色酒沫看了好久。
  见到李登富好不容易醒过来,长生赶紧蹲去床沿处:“爸,我回来了。”这一刻,他的眼泪决堤似的往外泄着,直把眼面前的白色床单给浸湿、浸透,成了一个深色的、不规则的椭圆形。
  李登富抿动着干燥的起了皮的嘴唇,想来,他是要说说话,可是嘴巴太干了,像是枯涸的水潭,他只能抿动着,用所剩不多也弥足珍贵的口水来滋养灌溉那干裂的双唇,以此换来开口讲话的机会。他努力着张嘴,终于,那微微打开的嘴里有了声儿:“老袁,”李登富显得很累,刚说两个字便要歇会儿气,在这空档间,他也没认出蹲在一旁的李长生,他不敢歇太久,攒下一点力气后,他又说道,“我娃儿可回来了吗?”
  袁方军不忍,刹那间泪如雨下,他只好背过身去。
  “我在这儿呢,爸,我,长生(川音:长森),我在呢,爸。”长生奋力拂去满脸的泪水,嘴角咧出笑容来。
  李登富那早已枯萎的双眼向着床沿处埋去,长生脸上的泪光似乎有些刺眼,他又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才认出长生来:“长森(生),回来了。”说完,李登富的眼睛又闭上了,这让刚有点希望的长生再次泪如雨下。他等不及,起身就要去叫大夫,这时,李登富又醒了过来,他喊了声,“长森。”仿佛,刚才眯眼的这十几秒钟给李登富积攒下不少体力,精神上面也好得多了。
  李登富瞟眼看看袁方军,再把目光投向长生,他知道老袁一定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长生了。于是他直接问长生:“苟三儿,苟三儿……苟三儿,”李登富断断续续地连着叫了三次苟三儿的名字,后面的话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长生自然晓得他爸想问啥,他赶忙说:“爸,咱办转院,去市里的大医院,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全好的。”说着他就要出去找大夫。但看着缓缓摇头的李登富,他还是没能忍得下心往出走。
  “苟三儿,”李登富极度困难地狠眯上了眼睛,缓缓睁开时,几滴眼泪顺着眼角就往下流,在沟沟壑壑的皮肉间辗转着,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苟三儿说的,是真的?”这时,一旁的袁方军自觉地向病房外面走去,还顺手将敞开的房门带上了。门被关上的那一刻,一股风窜到坐在一旁的木一南的脸上。她惊讶地望着一脸泪痕的袁方军,心里清楚地知道,病床上的人情况很不乐观。她甚至有些自责,认为自己给长生带来了厄运,或者在四川的时候让长生惹了邪祟。但她又注意到袁方军看她的眼神有些凶狠,凌厉得像根刺,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但接下来袁方军冷冷地说了句:“别刺激他,该说说,不该说的别说,啥都没有生死要紧。”那语气却像是在警告一个宿敌,不过这似乎也让木一南了然了,她大概能猜到些苗头,于是也没去追着多问,只是仰过头去苦笑着,或许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脸庞上有眼泪滑过。
  长生全当没听见李登富的话,只是一个劲地重复着要转院,但他那忍不住的泪水、恍惚得窜了神的目光、略微抽搐的面部皮肉,这些似乎让病床上的李登富洞察到了一些真相,他又问一遍:“苟三儿说的话是不是假的?”
  尽管在平日里多么机智、灵活,但这时心情复杂的李长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父亲换了一种问法,他仍旧避开不答,但看着父亲颤巍的身体,长生还是下意识地回了句:“不是,”但随即他察觉到父亲问话的方式改变了,于是又改口说,“是,是假的,爸,那个苟三儿最是传谣的能人,你别信他。”
  作为一个父亲又怎么能不了解自己的儿子?李登富仅剩的几滴眼泪从眼角滑落,眸子里没了光,变成灰白色。他缓缓闭上眼睛,用上最后的气力说出几句话:“你出去,叫,那女的,来,让,她一个,人,进,来。”一句简短的话被横截成为几个部分,李登富吐字不明,你非得听着每一个字眼,猜测过后再拼凑起来才能懂。
  长生忍住心中的伤痛,思虑良久过后,还是向着病房门外走去。到门口,他用一种闪着泪光的幽怨眼神死死盯住坐在长椅上的木一南:“我爸让你进去。”就连说话的语调都带着几分怨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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