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如愿

　　李文哲抱着孩子，走进一年多未曾走进的、曾经也是属于自己的家。树枝扎成的篱笆墙，树枝编制的一扇草栅栏，窄窄长长的院落尽头，是三间草坯房。未进门，就听到隋金凤唱着哄孩子的小曲：“正月十五纺棉花，一纺纺了个大甜瓜，爹一口娘一口，奶奶眼馋咬到孩的手，孩呀孩，你别哭，从南来了你大姑……”
　　李文哲听着听着，就突然感到了一个家的温暖。他低下头看着怀中襁褓中的婴儿，“嘤嘤呀呀”地哭着。他情不自禁地走进门，一眼看到隋金凤把头埋进孩子的胸前，逗得孩子“咯咯”笑，这一幕把李文哲陶醉了，他就想：“为什么女人带个孩子轻松愉快，男人带个孩子就要把命搭上，而且还带不好？唉，还不是男人没有奶，母爱是天性，女人特有的，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男人生来就不具备，怎么能把孩子养大？”他呆呆地望着母女幸福温馨的时刻，嘴巴张得很大，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生怕打搅到母女的祥和欢乐。
　　隋金凤虽然全神贯注地逗惹着孩子玩，但还是感觉到有人来了。她缓缓地抬起头，见到李文哲那一刻的惊讶，不亚于火山爆发，尽管她得知杏子去世后，知道为了孩子，李文哲早晚有一天会到来，没想到，他这样快就来了。尽管她也无数次幻想过他俩见面时的场景，但是真正面对面，她还是腼腆起来，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她站起身嗫嚅着：“你、你、你来了，快坐吧。”李文哲也觉出某种尴尬，虽然是夫妻，一年多不交往之后，竟然形同陌路。隋金凤为打破僵局说：“果果，你爹来了，你爹来看你了。”李文哲才把头凑过来，仔仔细细端详着胖嘟嘟的小女孩说：“这孩子长得真像俺。”隋金凤抿着嘴笑说：“人家都说像从你脸上扒的，好看。”
　　李文哲的心思完全在哭叫着的怀抱着的孩子身上，虽然心急火燎想立刻把孩子塞到隋金凤怀里喂奶，及时止住孩子的哭声，及时之助孩子的饥饿。但是出于礼貌，还有作为父亲的责任，还要百般讨好说：“凤，俺来抱抱果果。”隋金凤一手把孩子送给李文哲，一手接过哭着的孩子说，“来，俺来喂喂朵朵。”李文哲忍不住脱口而处说：“凤，你真是个难得的好女人。”隋金凤听着从来没有夸奖过自己的李文哲，竟然真心实意地夸赞自己，心里舒坦，脸色通红，抱过孩子放到鼓胀的乳房，孩子一接触到乳房，立马止住哭声，拼命吮吸起来。李文哲抱起果果，果果就大哭不止。隋金凤示意他把孩子放下说：“孩子怕生，她从来没见过你，等以后熟悉了，他就会认你这个亲爹。”李文哲放下孩子，打心眼里佩服隋金凤说：“你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日子，辛苦了，是俺对不起你……”隋金凤的眼泪就情不自禁“吧嗒吧嗒”流下来，这么多的日日夜夜，隋金凤忍受孤独寂寞，男人的背叛，村里人的嘲讽讥骂，她作为一个并不坚强的女人，一一承受，为的是什么？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像今天这样，一家团圆，她用深情、用执着等来了，她真的没有想到会这样快，她的眼泪，全是喜悦、全是庆幸。他看着眼前这个英俊伟岸的男人，依然令她怦然心动，依然值得为他等待，哪怕天荒地老都不回头，她只要还活着就会鼓足勇气等下去。
　　李文哲面容消瘦、憔悴，目光呆滞凝固，没有了先前的灵气，只有一脸的疲惫与沧桑，明显老了很多。面对隋金凤从上到下仔细打量，李文哲像一块木头，许久才问：“不认识了吗？”隋金凤不好意思地摇摇头问，“你和孩子今晚就正式搬过来吧？”李文哲很无奈地说：“凤，你也看到了俺现在这种情况，你只要能接纳俺和孩子，俺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你的恩情，就是有一样，俺现在还不能……”隋金凤脸一下子红的像熟透的苹果，羞涩地说：“你别说了，俺懂……”就把头深深低垂下去。
　　李文哲像是决定了很久，缓缓开口说：“你和孩子到俺那边去吧，那里房子还是新盖的，还宽敞，咱一下子成了四口之家，就去住宽大的房子。你收拾一下，俺去套车，一车拉过去。”隋金凤没有想到李文哲会这样痛快地把她娘俩接过去，高兴得像过年，忙不迭地答应：“嗯嗯。”
　　桃子身体不舒服，柱子还要纠缠她，把她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桃子挣脱开，把身体移动到一边说：“别闹，俺要死了。”柱子不满地说：“咋就死了呢？你有的是力气呢，还要天天抱着孩子？”桃子生气地问：“要是俺来抚养这个孩子，你会同意吗？”“不会，”柱子摇头晃脑的说，“咱俩以后也会有孩子，咋会先养着别人的孩子？而且还是仇人的孩子。”“你这人心眼小的像针鼻，那是俺姐姐的孩子，咋会成了仇人呢？你看你姐多大度？你就不会学着点儿？”
　　柱子“嘿嘿”地笑着说：“天底下，就数俺姐俩最傻，一个为情敌养孩子，一个为男人回心转意不计前嫌。俺的傻姐姐……”“你把孩子抱哪里了？”桃子担心地问：“你不会送到俺家里了？”“不送你家，俺还能直接送给李文哲？”正说着话，隋金凤一手抱着一个孩子走了进来说：“桃子，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姐夫来接俺了……”桃子一听，心里凉透了，想到姐姐跟李文哲爱得死去活来，想不到才两三天光景，就另结新欢？表面上还是表示祝贺说：“大姐，你总算等到云开见日出了，去吧，好好珍惜来之不易的生活。”柱子插嘴说：“要是按照你们这些娘们的计划，说不定猴年马月，亏俺想出一招，才把李文哲逼上梁山。”桃子看到两个孩子都安静的睡在襁褓中，长长叹口气说：“大姐，你这以后的生活也够辛苦的，俩孩子的娘，俺会去帮你忙的。”“嗯嗯。”隋金凤欢天喜地走进娘的房间，去跟娘说悄悄话。娘接过俩孩子放到炕上说：“大妮，这一年可苦了你了，这就叫天意，叫苦尽甘来。以后的好日子来到了，好好待他，可别再把他弄丢了，这俩人过日子没有勺子不碰锅沿，就是要忍让，只有相互谦让，没有过不好的日子，没有和不来的夫妻。这也叫该着是你的东西，谁也抢不走，不是你的东西，咋也求不来。看看王宝钏苦等薛平贵十八年，你才一年，值了……”
　　一阵马铃声，李文哲赶着马车，来到柱子家，先去看了看桃子。桃子勉强支撑起身体说：“五哥，看看俺这不中用的样子，你快坐坐……”李文哲摇摇头说：“不了，俺还要回家安排安排，俺就是跟你说说，为了减轻你的负担，为了孩子能够活下去，桃子你能理解俺的……”桃子点着头，眼泪成串成串往下掉说：“这就是最好的安排，你要是不这样做，才被骂做没良心……”
　　隋金凤跟娘道了一番别，就跟着李文哲来到李文哲的新家。新盖的房子，哪里都好。隋金凤暗自高兴心想：“这个没福没命的杏子，这里准备好的一切都是俺的。”李文哲卸下隋金凤的行李说：“你睡这屋，俺睡那屋，以后俺挣钱养家，你负责把娃养大。”隋金凤的心一下子冰凉冰凉说：“五子，咱们不能分居，俩孩子需要照应，俺一个人怕照顾不过来，我们好歹必须睡在一个炕上。”李文哲觉得隋金凤说的有道理，就按照她的要求睡在一起。
　　李文哲晚上躺在炕上，吹灭油灯。感慨万千夜不能寐，满脑子是杏子的音容笑貌。他听到俩孩子吃奶的声音，听到孩子均匀的呼吸，还有隋金凤轻轻的叹息。他辗转反侧，隋金凤就体贴入微地说：“五子，你有啥心事说给俺听听，也就是以后的打算。”李文哲深深的叹口气说：“俺打算还是跟随岳父去胶南供销社，在哪里，每月总能挣到一份工资，就够你娘三个开支，在家里恐怕很难解决温饱。”隋金凤反对说：“俺不同意，俺一个人带着俩孩子，真的照应不过来，你去胶南那么远，家里有啥事也帮不上忙……”“有事你就找桃子，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帮你和孩子。”“可是……”隋金凤没说出口，她想，“要是这样长期分居两地，和好跟不和有啥区别？白白给俺增加了一份养孩子的负担，俺图个啥？”
　　李文哲似乎明白她的心事一般说：“俺赚的钱全归你，就当你养着一个孝顺的儿子。你以后的日子保证吃香的喝辣的，穿新时衣裳，过得是村里女人眼馋的生活。”隋金凤支支吾吾说：“可俺，可俺……要一个知冷知热疼俺的男人。”李文哲实在做不到再去疼爱另外一个女人。他沉默不语，夜一下子深了，静了，空气像突然凝固了一般，只听到到俩人不均匀的呼吸。隋金凤感到了从未曾有过的失望，她明白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再也不可能有男欢女爱，她真的不知道该守住这个木乃伊，做一对名义夫妻，还是再各奔东西？她感觉是命运牢牢把他们绑在了一起，没有什么力量能让他们分开，看眼下，她还是要耐住性子等，还是要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隋金凤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深渊，感觉又没有了出头之日。但是她还是抱有幻想，知道男人有时候是管不住自己的，只要他睡在自己身边还怕没有机会吗？她小心翼翼地尝试着靠近李文哲，李文哲总是小心翼翼地躲开。隋金凤说：“俺冷，抱抱俺行吗？”李文哲起身把自己盖的被子，轻轻盖在了隋金凤身上。隋金凤知道暂时还无法让李文哲真正属于自己，她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能在漫漫黑夜里，陷入到更深的孤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