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喂奶

　　首先传入耳朵的是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大妮，回来了，老婆子，咱家的大妮回家了……”桃子娘像惊弓之鸟，连滚带爬，踉踉跄跄出来，双手抱住棺材，哭死过去。李文哲拿起铁锨去挖坟，乡里乡亲男女老少都拿起铁锨，跟随李文哲而去。李文哲哪里还有力气挖坟，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他的四个哥哥在关键时刻，起到决定性作用，招呼指挥着人群，挖多深多宽多长，众人七手八脚人多力量大，不费多大劲就挖好。
　　棺材就一路抬过来，杏子娘早就被人扶到炕上。杏子爹一路扶住棺材，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悲剧，让人惨不忍睹。桃子也扶住棺材，哭得死去活来。李文哲被两个哥哥搀扶着，一步一扣头，用嘶哑的喉咙，呼唤一声：“杏子”十里长街，李文哲磕到头破血流，膝盖破皮，感动的围观的人们无不落泪。来到墓地，看到棺材入穴，李文哲“噗通”一声，跳下去，紧紧抱住棺材，不管谁来劝说，就是要生死相随，同穴而埋。他的四个哥哥看到弟弟痴情到这种地步，恨铁不成钢，一起跳下来，将他抬起来抛上去。李文哲再次昏迷不醒，他的哥哥们把他放到马车上，拉他回家。众人抡起铁锨，将坟埋好。众人一阵痛哭之后，陆续离开。
　　桃子搀扶着爹，一步步走回家。桃子娘已经醒来，守着嗷嗷哭叫的孩子无动于衷。她似乎跟随着女儿已经死去。桃子这时候才有空去看早就该看的小女孩。“哇，好漂亮的小妮子。”桃子忍不住说，“比姐姐还要漂亮，娘，你看看，大大的眼睛双眼皮，圆圆的脸蛋，樱桃小嘴，一笑俩大酒窝。”孩子被桃子抱起来后，不哭了，一声不响地望着桃子笑。“娘，这可是个小人精，她看着俺就笑。”桃子爹走过来说：“二妮，以后她就是你的闺女，不管你以后有多少孩子，这就是你家的老大，你要把她当成你的亲骨肉，不能让她受半点儿委屈，她一出生就没有了娘，咱们要让她比有娘的孩子还要幸福。”
　　李文哲一步闯了进来说：“桃子，孩子托付给你俺放心。俺先给你跪下，你要受俺这一跪。”桃子慌忙站起来说：“别别这样，俺承受不起。”李文哲站起身说：“俺抱孩子给父母看看。”桃子把孩子递给李文哲，李文哲抱着孩子走了。
　　柱子来叫桃子回家，桃子让柱子先回，她要陪着父母，开导他们想开，劝慰他们吃饭。柱子悻悻回家，柱子娘说：“明天俺去，其实用不到明天，孩子就要吃奶。”
　　李文哲抱着孩子给父母看，父母看到一个漂亮可爱的宝宝，实在喜欢得不得了，娘说：“应该给孩子找个娘。”“娘——”李文哲惊讶说：“俺这辈子这颗娶媳妇的心，在今天已经下葬了，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想法，娘也不要再说了。”“可这孩子要活命啊，没有奶她要饿死的。”娘有些激动地说，“你这个当爹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活活饿死吧？”“你说的没错，要是有奶孩子的，俺肯定给孩子找个奶娘。”“五子”娘亲切地说：“你看金凤奶水充足，已经喂这孩子两天了，俺是想，要不你俩合好吧，正好俩孩子有娘又有爹，两个半块的家，正好完整了。”
　　“不可能的，”李文哲斩钉截铁的说，“俺咋会在杏子尸骨未寒就开始另做打算？”“这不是被这个张口吃饭的娃子逼的吗？”娘继续说：“患难见真情，金凤这两天按时给孩子喂奶，全村人都在夸呢。金凤也似乎是个好女人，除了比不上杏子长得俊，你看她全心全意在等你回心转意，一个女人家家的带这个孩子日子不好过。”李文哲哑了，他知道自己不顾一切的为了杏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隋金凤了。孩子已经出生六七个月了，自己还没见过面，而她大人不记小人过，竟然给情敌的孩子喂奶。这一点儿，就值得他李文哲心生敬佩、前去探望。
　　父母见李文哲沉默不语，以为他动了心说：“你掂量掂量，眼下这算是养大孩子最好的解决方法。”孩子又哭起来，李文哲抱过来说：“看来是饿了，让俺去找隋金凤，顺便看看俺那个孩子。”李文哲抱着孩子本想去找隋金凤的，路走到了一半，他又返身走回到桃子家。他觉得自己冒然前去有些不妥，还是要跟桃子一家人商量商量。
　　李文哲抱着孩子走进来，柱子娘正好来到桃子家，一来算是安慰亲家，二来是来抱孩子喂奶。李文哲不好意思面对柱子娘，见面就跪下说：“娘的大恩大德，俺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柱子娘上前扶起李文哲说：“这样就见外了，都是一家人，快起来。”她转身叫桃子说，“二妮，你抱着孩子，咱一起去，你大姐在咱家。”
　　桃子抱着孩子跟随婆婆来到家中，隋金凤放下自己怀中的孩子，抱起杏子的孩子喂奶说：“桃子，你给俩孩子取个名字吧。”桃子端详着两个漂亮的小女孩说：“大的叫花果，小的叫花朵，好听吗？”隋金凤点点头说：“嗯嗯，好听，等你再生个闺女叫啥呢？”“叫花蕊。”“你脑子里还真有好听的名字。”隋金凤突然转移话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桃子，俺想请你帮个忙。”“你说，只要俺能帮到，说啥也要帮，不为别的，就为你能给花朵喂奶。”“俺想让俩孩子有爹有娘，只要你能说服那个倔驴，俺保准把花朵当成自己的亲骨肉。”桃子说：“现在说恐怕还不是时候，但是这事利用孩子来敲诈他，倒是能成，俺去试试。”“俺等你好消息。”隋金凤满心欢喜说，“不急，现在这个时候，谁也无法接受的。”“嗯嗯”桃子点着头说：“大姐算是聪明人,你给孩子喂奶，家里的别活，俺帮你干。”“桃子你真是个好人。”隋金凤由衷地夸赞，“俺家有福气，有你这样的好媳妇。”桃子低下头，她姐姐的突然离世，让她猝不及防，她知道世事无常，但是这样的致命的打击，让她感觉到生活的无望。
　　柱子得知姐姐的想法后，直接来个快刀斩乱麻说：“把孩子送到李家去，呆不上两天，李文哲保证，连滚带爬去求姐姐复合。”桃子说：“还是先给他点儿时间考虑，他再无情也不会，爱妻刚去世，立马就去找前妻。”“啥叫生活所迫？”柱子像一个哲学家一样分析说，“饥饿的年代，哪有什么狗屁爱情？都是为了寻找一口饭吃。生死攸关的时刻，谁会在乎已经亡故了的人？孩子的命比他娘的啥都重要。”桃子非常认同主子的这一观点，但还是不忍心，在这关键时刻去逼迫李文哲。
　　桃子显然把姐姐的孩子当成自己的，白天黑夜带在身边。白天还好说，夜里孩子饿了就会不住声的哭嚎，烦的柱子怒火冲天吼：“扔了去，马上把这个吵死人的家伙扔出去……”桃子迫于无奈，就抱起孩子哆嗦，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再不就去煮小米粥，一汤匙一汤匙喂她……“一天天的日子可真难熬啊，”桃子流着眼泪自言自语，“你啥时候才能长大？”才两天光景，桃子就累病了。发高烧，起不来床。柱子可真火了，抱起孩子，不管桃子愿不愿意，一步一瘸送回丈母娘家说：“没有这样的，这是谁的孩子硬塞给俺？难不成再要了桃子的命，你们才甘心？谁的孩子谁来养，那姓李的小子哪？还有点儿人性吗？总不能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吧？”放下“嗷嗷”大哭的孩子就一步一瘸地走了。
　　桃子娘还没恢复过来，一站起身就浑身无力，头晕目眩。桃子爹还要上前扶住她，声音轻的像蚊子哼哼说：“看来，把二妮累病了。”桃子娘情绪极不稳定，像头咆哮的狮子吼：“扔了吧？她又没命活，一出生就克煞亲娘，让她随着她娘去吧？啊啊……俺可怜的大妮，娘替不了你，替不了你去死，替不了你养大这个丧门星……”桃子爹就很生气地制止说：“你又犯病了，听听都说了些啥话？伤人心……”“快抱着孩子扔了去。”桃子娘丧心病狂一样，从来没这样日子没盼头，乱成一团麻，理不出个头绪过，她觉得还不如自己也一下子死了算了。“死不了活着受折磨，俺时候熬出个头来，忘了她……”桃子娘又大哭大叫起来。
　　桃子爹抱着孩子来到桃子家，看到桃子病恹恹的样子，她虽然要求把孩子放到下，但桃子爹还是抱着走了。桃子爹抱着来到李文哲家，李文哲还躺在炕上，昏昏沉沉。看到岳父抱着孩子进来，一骨碌爬起来，看到“哇哇”大哭的孩子，知道孩子饿了。他接过去，抱着去找父母。
　　年迈的父母还是建议和隋金凤和好。李文哲还是一声不吭，他想不通生活转了一个大圈子，最后还是要回归到隋金凤的身边，而且搭上了一个貌美如花的爱妻，多了一个要奶吃的娃，要不是因为要养娃，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如今活活地逼上梁山，没有了退路。
　　母亲生火煮小米粥，孩子还在哭嚎，哭得人心烦意乱，心里发慌。似乎等不到熬出小米粥，孩子的哭声就把李文哲坚强的意志给哭塌。他抱起孩子说：“俺这就去找金凤，和好。”父母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说：“这就对了，五子，快去吧，别饿着孩子。”
　　李文哲抱着他和杏子的孩子，这才是他的命根子，是唯一让他屈服与众，屈服于世俗，屈服于任何事情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