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悲剧

　　柱子赶着马车一路狂奔，根本不去听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哭诉。李文哲说：“俺无法忘记，逃往胶南的那一夜，俺俩赶了一夜路，坑坑洼洼，跌跌撞撞，好容易走到天亮，才发现不知在何时走错了路，早就走反了方向。你姐累得筋疲力尽、一步也走不动。我俩停下来，坐在路边休息，杏子疲惫不堪地倚在俺的怀里，还没来得及说两句话，就睡着了。我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嗅着她的身体散发着的芬芳，陶醉了的同时又后悔交加。俺觉得俺做错了，应该给她一个安定温暖的家，让她享受美好的人生，而不是这种流离失所劳途奔波。眼睁睁看着她受苦，俺的心像刀割一样疼……俺的眼泪不争气的一滴滴落下来，落到你姐的头发上，她醒了，看到俺哭，还挠俺痒痒，让俺情不自禁地笑起来。那一刻，俺还是觉得俺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如今她走了，凄凄惨惨的流干了最后一滴血，走了……”李文哲嘶吼着，“在火车上，我俩买了火车票就没有了分文钱，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才到了胶南供销社，结果爹不在，他已经回家了。我俩就坐在供销社门口等，等爹来的时候已经又是一天一夜，俺俩的肚子都饿扁了，当爹端着热乎乎的大白馒头和一大碗猪肉炒白菜来的时候，俺俩像饿死鬼投胎转世一样，见到吃的狼吞虎咽，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爹看着我俩的狼狈相，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大妮，慢点儿吃，吃不饱，爹再给你们要去。’俺才停住吃，先让你姐吃，曾经说过，要饭那也要让她吃饱。你姐突然就哈哈笑起来，笑得俺莫名其妙，笑得爹看不下去，起身走了，她笑着笑着就哭起来，哭得昏天黑地，俺知道她受了同龄人不该受的太多的苦，她还是个需要呵护而需要疼爱的小公主……”
　　桃子擦着眼泪说：“想不到你俩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原以为你俩奔着爹来，不会有苦吃。”“要不是有爹在，俺俩早就抛尸荒野，说不定咋死的？爹给俺在供销社找了份工作，你姐因为早孕反应，就没干过一天活，俺把挣来的钱全部给她买成好吃的……”“俺知道了，你歇歇嗓子，先别说话了。”李文哲清了清嗓子说：“不，俺要把全部后事都交代给你，只有你才能记住俺俩的故事，就算是新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吧。俺俩也要合葬、化蝶、重生……”桃子呆呆的望着一个对生活绝望的人，眼睛哭干了，除了一片血丝布满眼球，眼珠都不眨动了。
　　走了一大段路程，李文哲把柱子替下来，让柱子歇歇，他扬起马鞭，催马急蹄。
　　柱子坐进车厢，使劲揉着那根瘸腿说：“麻了麻了，一点儿知觉都没有了。”桃子就凑过来，帮他揉捏揉捏。柱子咧开大嘴冲着桃子笑，桃子正处于痛失姐姐悲痛欲绝的状态，哪里顾得上柱子的表情。她越想越伤心，越觉得自己的付出不值一提。假如她能把婚期再推延半月，她就不会把自己的人生也搭进去，她的幸福没了，姐姐的性命没了，她不知道生活还会给她带来怎样的不幸？那些虽然都是未知，但那确实是冥冥之中存在的。因为一个残疾人，只会拖垮一个完整人，成为别人的累赘，而绝不会给别人带来幸福快乐。
　　李文哲又赶了一段路程，总算到达了胶南供销社。在李文哲的带领下，三人来到杏子的住处，这是一间窄小的房子，只容得下一张单人床。现在里面只放着一口红木棺材，就把房子挤满，几乎没留多大的缝隙。李文哲颤抖着双手打开了棺材，只哭叫了一声：“杏子。”就昏晕过去。桃子看到姐姐穿戴一新，都是农村女人不曾见过的新式衣裤。苍白的脸，梳着整齐的发辫，哪里像是个死人？分明就是一个睡美人……桃子知道这些都是爹为姐姐精心打理的，但是却不见爹在哪里？桃子伸出颤微微的手，从上到下轻轻抚摸了一遍姐姐的身体，泪流满面说：“姐姐安息吧。”就忍不住哭起来。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二妮，你来了，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哭再多也没用，别哭坏了身体，就得不偿失了。”桃子抬起头看到爹苍老而憔悴的面容，就忍不住扑到爹的怀里失声痛哭。桃子爹拍拍桃子的后背说，“二妮，先别哭了，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俺得找几个人来，把棺材抬到马车上，拉你姐回家……”爹的声音已经泣不成声，“越是这样悲伤失望的时候，越要坚强面对，人活在世上，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意外发生，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是天塌地陷，咱们也要逢凶化吉。”
　　一会儿进来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冲着桃子爹问：“唐主任，现在就走吗？”桃子爹点点头，一把掐中李文哲人中，李文哲再一次醒过来。桃子爹聚集起全身的力气指挥抬棺材说：“两个小伙抬后面，俺爷俩抬前面，预备开始——抬起来，大妮，爹带你回家……”在场的人全被这一句话说哭了。桃子放声大哭说：“姐，俺来接你回家了……”掺和上爹与李文哲悲悲戚戚的哭声，让新年增添了悲哀的气氛，空气似乎在一阵冷风中凝滞。
　　桃子爹将两根绳子，分别套在棺材的两头，一头穿进一根棍子。桃子爹指挥两个小伙抬后头，他与李文哲抬前头。柱子坚持要抬，替换下爹来，桃子爹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不不，俺要亲自送俺的大妮上路。”四个人艰难地把棺材抬上车，桃子爹对帮忙的俩小伙千恩万谢后，坐上车，让柱子赶车上路。
　　一路上，三个人不停地哭叫着，直到嗓子喑哑。桃子爹心疼的阻止桃子哭说：“二妮，你要坚强起来，在你娘面前千万不要表现得太过悲伤，最受不了的人应该是她。你要多开导她，让她保重身体，你要多安慰她，帮她渡过这个难关。”桃子擦擦眼泪点着头说：“爹啊，你也一样，不要太过悲伤，保重身体才最重要。我们的日子还要继续，姐姐不是还留下个孩子，需要我们把她来养大。”李文哲呆呆地望着桃子说：“桃子，这个孩子就交给你来抚养吧？虽然俺这样做太自私、太对不起你，可是俺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带走这个孩子的勇气……”桃子陷入了沉思，心如刀割说：“这可不是件小事，不是俺一个人说了算，要是柱子身强力壮，养个孩子没问题，主要他还需要人照顾，俺再带上个孩子……”“二妮”桃子爹打断桃子的话说：“二妮，你姐就是给你带来累赘的，这个孩子非你养不可。五子可以出钱，每月把他挣的钱，除了自己的生活费，全交给你来养大孩子。”桃子点点头说：“俺没问题。”“柱子这边，由俺来跟他交涉。”三个人商量着抚养孩子、安排杏子后事一系列的细节，所有的问题在路上都解决了。
　　马车快速行驶了一天一夜，终于在年初八回到了家里。村里的人们都还沉浸在新年的欢乐中，突然被杏子的不幸，冲淡了新年的欢庆，都三五个成群，议论纷纷：“可怜的是留下了个需要吃奶的孩子，没奶吃……”“可不是咋地？这人强强不过命。”柱子娘带头说：“这杏子就是伤了天理，本来答应嫁给柱子的，都发了毒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看看，谁说没报应？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这些作恶多端的人，早晚都早会出事。”众人围住柱子娘说三道四，有人说：“该着你家祖坟冒了青烟，娶了桃子不是杏子。桃子的善良厚道，是村里人有目共睹的。”“可不是嘛，该着俺家柱子有福气。”柱子娘自豪的夸赞着说：“俺家的儿媳妇，心灵手巧，能写会算，待俺好……”“嫂子，嫂子。”桃子娘头上包着厚厚的围巾，穿着厚棉袄，有气无力的走过来，沙哑着嗓音说：“孩子哭得厉害，你快去帮她喂喂奶。”“嗯嗯。”柱子娘爽快的答应着说：“幸亏俺家大妮奶着孩子，要不然还真让人犯愁，俺这就去找俺家大妮来。”柱子娘走后，又赢得了一片赞誉。有人说：“柱子娘俩可真是好样的，大人不记小人过，要是小心眼的人才不会给这孩子奶吃呢。”“对，眼看着孩子饿死也不会给奶吃的，一滴奶可是十滴血呢，女人的奶需要营养来供……”
　　桃子娘听着想着，觉得杏子就是做了违背天理的事情，才遭到这样悲惨的境况。她已经不敢在人前逗留，像过街老鼠一样怕遭人喊打，她快速逃回家。家里还有个小娃娃“哇啦哇啦”哭叫不停。她疲惫到了极点，看着躺在炕上的小东西，没力气管，任由她哭。
　　柱子娘风风火火跑到隋金凤家，满脸堆笑说：“大妮，快去给那孩子喂奶去。”“娘，你疯了？俺不去。昨天你抱着孩子去，俺也是不忍心看着一个小生命饿死，但是你想想，饿死是早晚的事，你见哪个孩子一出生就没娘？没奶？有娘有奶的还不一定能长大，何况这样一个苦命孩子？”“大妮——”柱子娘意味深长地说：“你不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吗？你为五子奶着孩子，他要是还有一点儿良心的话，还不和你重归于好？”柱子娘在隋金凤额头上轻轻一点说：“你个傻妮，你不离婚，不另找，还不是在等他？这可是天赐良机，对于杏子家来说是悲剧，可对于你来说是希望，咱可不能白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隋金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谁知道这个负心汉还会不会回头？娘你不知道他有多么的倔强。”“咱不怕他倔强，有人能专门治她的倔强，就是这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大妮，只要你不嫌弃他，好好的感化他，把这孩子像你的亲生孩一样来喂养，相信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融化。”隋金凤被母亲说服，抱着孩子，跟随着娘来到桃子家，放下自己的孩子，抱起杏子的孩子刚要喂奶，就听到门外一阵哭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