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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峪河的儿女(接上也(一章 (2))

作品名称:田峪河的儿女      作者:作家赵巨      发布时间:2012-10-07 19:12:47      字数:4397

  樱唇紧抿。长相自然是没得说了,可老司机总觉得这个新娘与众不同。他这辆车拉过的新娘很多,浓妆艳抹也有,淡扫娥眉也有,却没有像她这么清雅素洁的。而且老司机总觉得,坐在他身边的这个新娘似乎有满腹的哀愁与心事。是什么原因使这个小小的人儿在她一生中最该高兴的日子里如此轻愁浅恨呢?老司机猜不透,不过世上奇怪的事他见得多了,便也不想猜透。前面的路正难走,他还要留心开车呢。
  
  车子好不容易出了村,老司机长出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进肚里,他不由加快了车速,这下可放心开车了。
  
  忽然,车子的右轮猛地陷入路边一个大坑,“扑通”一声,惊得如霞忙双手抓住扶手。她柳眉上挑,秀目一抬,呀,车子出村了。
  
  此地,正是村西北的田峪河岭。岭两旁,高高低低的洋槐树上堆粉砌玉,蜿蜒起伏的田峪河岭犹如一条沉睡的银龙。岭西不远处,就是身裹棉被,酣然入梦的田峪河了。岭与河之间,是田峪河历次发大水冲刷而成的一大片滩涂地。这里曾经石头遍野,荒草丛生。可现在,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样。田峰,她家斜对门田婶的大儿子,从部队复员回家后,承包了这片荒滩,把两三年的心血和汗水撒在这片土地上,开荒移石,填土栽树,在这里栽上了大片的猕猴桃。而今,一根根一人多高的水泥杆如一个个钢铁卫士,整整齐齐地矗立在那里,猕猴桃已经爬杆上架了。
  
  老司机可没心情打量车窗外的景色,他猛踩油门,想让车轮从这个该死的大坑里爬出来。车轮飞速旋转着,打得雪沫乱飞,可车子一阵颠簸,最后竟纹丝不动了。
  
  “唉,这该死的天气,该死的路。”老司机诅咒着。他心急如焚,接新人的车是不能误时的,可谁又能想到车子竟会打在半路上呢。老司机跳下车,不知什么时候雪又大了,迎接他的是遍野扑天盖地的雪花。看来,只有等后头接嫁妆的车前来帮忙了。
  
  不一会儿大卡车就赶上来了。
  
  “咋啦,车打住了?”卡车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
  
  “可不是,这鬼都不走的破路。”老司机又不由得诅咒起来。
  
  卡车上很快跳下几个半大小子帮忙推车。这些坐嫁妆车的半大小子,过去叫“跟轿娃”,多是新娘的小弟弟及甥侄辈们。如霞家单门独户,来的除她的弟弟如辉外,大多是些街坊邻里。
  
  雪大路滑,人立脚不稳,这车怎么也推不上去。一个推车的叫道:“哎,咋不找田峰帮忙呢?他可是个大力士,一个人能顶咱十个呢。”
  
  几个人忙抄小路下了田峪河岭,去猕猴桃园里敲那间简陋的破草屋的门。
  
  “田峰,田峰。”任凭他们喊哑了嗓子擂破了门,里面鸦雀无声。
  
  “咦,这家伙,这么大雪天跑哪去了?”
  
  “八成呀,跑回家钻热被窝睡觉去了。”
  
  “可不,这么冷的天,在这野河滩守着鬼呀!”
  
  另一个人若有所思:“不对呀!往车上搬嫁妆时我还跟田叔开玩笑,说田峰咋不来帮忙,他说田峰昨晚根本就没回家呀。”
  
  又有人接道:“按理说,如霞算得他妹妹,不论咋说,他今儿都该送送她,可这人跑哪去了呢?”
  
  几个人议论不出个所以然,便忙都又跑到车旁。
  
  坐在车里的如霞看着众人一筹莫展的样子,为难地说:“要不,让我下来吧。”
  
  一个年龄稍长的人忙摇头:“不,这不行,新娘子半路上不能下车,脚不准沾一星半点土,不然会不吉利的。”
  
  “嗨,沾啥土哩。地上都是雪,干净着哩。”一个半大小子瞅着如霞那双崭新光亮的高跟鞋调侃道。
  
  不能再耽搁了,新娘车去迟了人家要笑话的。可到底该咋办呢?大伙儿面面相觑。
  
  “哎,要不然让如辉背她姐过去吧。”人群中不知谁喊道。
  
  如辉闻声忙跑到车前。如霞瞅了瞅弟弟那单薄瘦弱的身子,不禁摇了摇头。
  
  这时,一个小伙子忽然冲一个傻乎乎的高个子喊:“哎,大个子,你牛高马大的,还不如你把如霞抱过去吧。”
  
  “胡,胡说哩。”大个子见大家又拿他开玩笑,又气又急。他瞅着如霞那双嵌在小巧精致的皮鞋里的脚,抓抓后脑勺,有了主意。“哎,我,我说,叫如霞穿、穿我的大胶鞋下、下来吧。不、不用脱皮鞋,我、我的鞋大,大着哩。”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个小伙子马上撇了撇嘴回敬道:“你那臭鞋,给我我也不穿,如霞会穿你的鞋?”
  
  大个子急得胀红了脸,头上差点冒出汗,“我、我这鞋,前、前儿才、才买的,我、我今儿才、才上脚哩。”
  
  众人知道他越着急结巴得越厉害,也就不再和他开玩笑。
  
  如辉忙说:“那脱了鞋,你咋办哩?”
  
  大个子憨憨地咧嘴笑了,那话竟也利索了许多:“我、我没事的,大、大小伙,光、光脚站一会儿,哪、哪里就冻、冻死了。”
  
  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最终被大伙接受了。一个小伙子把大胶鞋送到如霞身边,看她蹬上大胶鞋,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扶她下了车,站在雪地里。
  
  “不要动呀,如霞,车马上就好了。”
  
  大家热心地叮咛她,然后一齐涌向小车,连嫁妆车上几个八九岁的小娃娃也下来帮忙。人多力量大,“嗨呀一二三”,车终于推动了。大伙儿一齐用力,把小轿车推到平路上。
  
  “如霞,快上车。”
  
  “操心,甭滑倒了。”
  
  几双手小心地扶着她一步步走过那个大深坑,一直把她送到车里。当她把大胶鞋脱下来还给大个子时,他那双穿着棉袜的大脚早连雪带水,冻成了冰疙瘩。
  
  “如霞,坐好啊,车要开动了。”
  
  一句句热切的嘱咐暖人肺腑,听得她一阵阵鼻子发酸。这个清高、孤傲的女孩子平日是不大与村人来往的,她总觉得他们太庸俗、太粗陋。她尤其看不起那个傻乎乎的大个子,满嘴黄牙,目不识丁。可现在,事实教育了她,感化了她。她的眼睛湿润了,多好的父老乡亲呵!
  
  汽车发动了。如霞一转头,蓦地发现车窗外,远处,靠近田峪河的一根猕猴桃水泥杆下,仿佛站着一个人。她努力眨了眨眼,想看得仔细些。但车一闪,一切都过去了,把遍野的猕猴桃和那个人远远抛在了后面,再也看不见了。
  
  是的,那是一个人,一个雪人。他似乎站在那里已经很久很久了,一件军大衣成了白的,棉帽上也落了厚厚一层雪花。他靠着水泥杆,一手拄着把钁头,一手擎根早已灭了的香烟。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跟身后的水泥杆融为一体,仿佛木雕泥塑一般。
  
  看到轿车走远,他像猛醒了过来。忽地扔掉烟头,甩了大衣,抡起钁头,向地里用力挖着。荒凉贫瘠的野河滩啊,铁撅挖下去,碎石横飞,火星四溅。他一下又一下没命地挖着,仿佛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那把钁头上……
  
  
  
  路村村西北不远有一集镇,田峪河就从镇东滚滚流过,镇因河得名,故名“田峪镇”。田峪镇位于终南山著名的道教祖庭和全国旅游胜地楼观台正北十公里处,又毗邻我国西部有名的交通要道——108国道,占尽天时地利。镇上店铺林业,摊点云集。尤其三、六、九逢集的日子,十里八乡的人都来镇上赶集,镇上便更是人山人海,常把宽阔的国道挤得水泄不通。
  
  眼下虽不逢集,但年关将近,年集已开,街道两边又增加了许多卖年画、对联的,卖副食、糖果的,卖灯烛、花炮的,人们顶风冒雪,争相购置年货,街上比往日更是热闹了几倍。
  
  108国道北,一户人家高大考究的门楼格外惹人注目,大门里外张灯结彩,金碧辉煌,门两边贴副大红金字对联:“幸有彩车迎淑女;愧无美酒待嘉宾。”门外两边临时搭就的彩棚内,停了一长溜自行车、摩托车,还有几辆小轿车夹杂其中。从街道上就可以望见大门里一座豪华气派的五间两层小楼房,雪白的瓷片从上贴到下,映着白雪熠熠生辉。
  
  门里门外,人来人往。不时有人站在大门外张望:“这车咋还不来呢?”
  
  不知谁喊了声:“来了,来了,媳妇车来了。”
  
  “忽啦”一大伙人忙跑出去看。果然一辆彩花环绕的小轿车从公路那边逶迤而来,后面还跟着辆装红堆绿的大卡车。
  
  有人高声喊:“鞭炮呢,快取鞭炮。”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一时间,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劈哩啪啦”响彻云霄,五彩缤纷的花纸飞得满街都是。惹得临近赶集的人也蜂拥而至,把这一带围了个水泄不通。东来的车辆过不来,西往的车辆过不去,司机在驾驶室里拼命按喇叭。见实在没办法,干脆也都停下车跑出来看热闹。
  
  大门里款款走出个穿红着绿的小媳妇,她踩着满地五彩的鞭炮纸屑,走到硝烟还没散尽的彩车旁,“呯”地一声打开车门,把新娘子从里边扶了出来。
  
  “呀,快看,快看新媳妇。”人群一阵噪动,一齐涌向小车。前面的睁大双眼,后面的跷起脚跟,都想一睹这豪门新娘的风彩。
  
  张如霞袅袅婷婷地从车里出来,她长发中分,如瀑如缎,就那么随便地披散在肩头。双眉如柳,杏眼带雾,如玉的粉脸衬着一点红唇。上身穿一件鹅黄色长毛羊绒衫,下面是条墨绿色直筒裤,脚蹬黑色高跟皮鞋。这身雅而不俗的妆扮,越发显得她亭亭玉立,风采照人。真如芙蓉出水,幽兰迎风,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瑶池仙子。
  
  众人简直看呆了。众目暌暌下,如霞明显感到了人群中几个少妇、少女那询疑、羡慕又略带嫉妒的目光和一些男人那令人说不清,道不白的眼神。
  
  接新娘的小媳妇(我们姑且叫她伴娘吧)瞟了众人一眼,笑吟吟地用右手轻轻挽住如霞的左臂,缓缓向大门口走去。
  
  大门里早有几个小青年端着装有五彩纸屑的升子站在门口,只等着往新娘头上撒纸、扣升子。端升子的小青年望着貌如天仙的新娘,痴痴地竟连倒纸撒花都忘了。旁边一个小青年忙一把夺过升子,高高扬起向新娘头上撒去。顷刻间,五光十色的纸花落了如霞一头一身,连伴娘也捎带着沾了光。众人开怀大笑,又一齐随新人涌进大门。门小人多,有人卡在门口进不去,后面人又潮涌而至,一时间,说的、笑的、叫的、骂的,闹成一片。
  
  帮忙、贺喜的亲朋、邻里早挤了一院。众人的目光一路追随着如霞,直把她看得低下了头。院里左首有张八仙桌,桌正中是尊瓷制的毛主席像,左右两边两个精致的花瓶里插满五彩绸花。
  
  伴娘领如霞在桌前站定。有人高声喊:“李伟呢,李伟干啥去了?”
  
  随着喊声,新郎李伟从屋里快步走了出来。他一身笔挺的名牌西装,脚上一双乌黑锃亮的老板皮鞋。雪白的衬衣,打得一丝不苟的惺红领带。长长的偏分汉奸头,摩丝打得纹丝不乱。俊脸带笑,星眼含情,站在那里风流倜傥,真如玉树临风。
  
  新郎一亮相,人群中马上一片啧啧赞叹声。“哎,都说郎才女貌,今儿这才真正见着了。”
  
  有人还文诌诌地补了句:“可不,珠联璧合,一对玉人哪。”
  
  一个穿戴时髦的长发小青年手拿个小红本,煞有其事地踱了过来,未及开腔,嗓子里先“吭、吭”地故意咳了两声,大家不由得笑起来。
  
  小青年扬了扬脖子,抑扬顿挫地道:“今儿是李晓伟、张如霞的新婚之喜,现在新婚典礼正式开始。第一项:向主席像三鞠躬。”
  
  李伟、如霞俩人并排站好,恭恭敬敬地向主席像鞠躬。
  
  那小青年又高声宣布:“第二项……第三项……第四项:互戴胸花。”
  
  人群中几个小伙子便“噢”地叫了一声好。
  
  新郎李伟满脸自得的笑,热辣辣地瞟了如霞一眼,潇洒麻利地把胸花戴在如霞胸前。
  
  不知为什么,如霞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拿着胸花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她费了好大工夫,也没有把胸花替李伟戴好,紧张得手上都出了汗。
  
  李伟忙笑道:“还是我自己来吧。”他一下子就给自己把胸花戴好了。大家又不禁轻笑起来。
  
  小青年接着宣布:“第五项:夫妻对拜。”
  
  两个人便面对面站好,听小青年指挥:“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李伟每回必是九十度的标准大鞠躬,他志得意满,动作潇洒大方。如霞自有新娘子的端重与矜持,不过是略点头意思一下。
  
  小青年便向李伟讪笑道:“大哥,这新娘子可有些不服管教啊!”
  
  李伟笑道:“等入了洞房看哥再好好调教她。”
  
  围观的人哄然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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