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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峪河的儿女(一)

作品名称:田峪河的儿女      作者:作家赵巨      发布时间:2012-10-07 18:50:30      字数:4640

  一
  
  张如霞在她大喜的日子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在这个飘着雪花的冬日清晨,听着外面一片人声喧哗,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桌前出神。父亲去世早,弟妹又都不在家,她再一走,母亲该有多孤单呀!
  
  张家院里人来人往,他们是特来帮忙、道贺的亲戚、邻里。狭小的院子里临时支起两口大锅,锅里热水腾腾,灶下烈火熊熊,菜刀在案板上丁丁当当响个不停,扑鼻的香气一阵阵传出老远。院外的街道上,停着一辆大卡车。一个络腮胡子的魁伟汉子正指挥着几个小伙子,把红红绿绿的棉被、床单、贴着大红喜字的洗衣机、电视机以及大沙发、大衣架等嫁妆往车上装。
  
  堂屋里,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正往一辆崭新锃亮的自行车头上绑一块红绸,他努力想把它挽成一朵红花,却笨手笨脚地怎么也挽不好。一个高高胖胖的中年女人忙过来帮忙。
  
  “如辉,难为你,这么大风雪地从学校赶回来送你姐。”
  
  男孩子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田婶,瞧你说的。每回我家有事,你们一家就过来帮忙,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们才好呢。”
  
  女人也笑了:“瞧你这孩子,远亲不如近邻么。咦,今儿你姐的大喜日子,你二姐没回来?”
  
  男孩子的脸上闪过几丝郁色,但他很快又绽开一脸的笑:“婶,二姐在广东哩,那么远。大姐给她写信说了这事,叫她不要回来的。咦,婶子,今日咋没见我田峰哥呢?”
  
  女人长长叹了口气:“唉,再甭提那混帐东西了。这一向也不知为啥,成天跟我和你叔着气,摔碟子砸碗的。这不,昨晚还跟我发了通脾气,一个人跑毛桃园子睡觉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男孩子笑道:“婶,我田峰哥的猕猴桃长得咋样了?”
  
  女人不解地摸了摸脑袋:“啥‘迷糊桃’?”她愣了愣,忽然恍然大悟,“哦,你是说你田峰哥务弄的那毛桃呀。还学人家城里人,叫啥‘迷糊桃’。如今这啥都兴洋名字哩,毛桃就毛桃呗,偏要叫个‘迷糊桃’。叫个洋名字就能变了不成?这牛拉到北京去还不是个牛!”
  
  男孩子忙笑着解释:“婶,不是‘迷糊桃’,这是咱农村人叫转了音浑叫呢。那果子真名叫‘猕猴桃’,是由咱南山里的野生毛桃栽培、嫁接来的。这猕猴桃可是一种新型水果,个大、汁多、酸甜可口,营养丰富,含有二十几种维生素、氨基酸,尤其是维生素C含量最高,外头人称咱这猕猴桃是‘维C之冠,果中仙品’,说是常吃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呢。”
  
  女人听得一张脸乐开了花:“咦,到底是高中生,这嘴里的名词一串一串的,婶学都学不来。你还甭说,婶子就爱听你说话。如辉,你说这猕猴桃真的就恁好?等明年树挂了果,婶一定多吃些,看能不能长生不老哩。”
  
  如辉笑道:“婶,这猕猴桃贵着哩。听说一斤要卖四、五块钱,拉到外地去,一斤十几块、几十块还抢不到手。只怕到时候你舍不得吃。”
  
  田婶笑眯了眼:“哈,那婶子这回可发了大财了,也好去去咱这几十年的穷气。”
  
  如辉也高兴得眉飞色舞:“婶,我最佩服我田峰哥了,有志向有本事,他将来一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的。”
  
  田婶忍住笑,故意皱起眉头:“咱农民么,讲啥事业。他也老大不小了,比你姐还大几岁哩。这不,你姐都要嫁了。婶只盼着赶紧给他娶个媳妇,早日抱上孙子呢。”
  
  如辉笑道:“婶,等明年你家卖猕猴桃发了财,还愁我田峰哥没媳妇。只怕那时,媳妇在你家门前排着队,候你挑哩。”
  
  田婶笑道:“这孩子,咋这么会说话呢。”她爱怜地摸了摸如辉的头,起身出去了。
  
  田婶刚出屋,坐在灶下烧火的一个俊俏小媳妇便笑着大声喊:“田叔,快过来呀,我田婶说她想你哩。”
  
  院门外正帮着两个小伙子把一个装饰得花团锦簇的大拾摞往卡车上装的那个络腮胡子男人高声回道:“想我?这会儿可没工夫。等黑咧闲了让她再好好想我吧。”
  
  满院的人顿时哄然大笑。田婶红了脸,便过去要拧那小媳妇的嘴。
  
  “好你个彩莲,我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凭着长得好,牙尖嘴利地光会捉弄人。”
  
  那小媳妇笑着跳起来躲开:“好婶子,我田叔想你,你咋怪我呢?你说我长得好,我哪有如霞长得好?长得好我能在咱村里?我也早嫁镇上去了。”
  
  她只顾说笑,冷不防脚下被雪一滑,跌了一跤。众人越发大笑起来。
  
  如霞的母亲素兰倚着门,脸含一丝淡淡的笑,望着满院的欢声笑语。她四十出头,身材合中,齐耳短发梳得整整齐齐。细心人不难看出,她那张消瘦的瓜子脸笑得颇有几分勉强,眼里仿佛总有几分忧郁。
  
  按理说,今儿女儿出嫁,做娘的该高兴才对。可女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母女朝夕相处快二十年了,从今儿起,女儿就成人家的人了,做娘的心里又怎能不难过呢?
  
  而且,凭着一个女人的直觉,素兰总觉得女儿的婚姻不会幸福。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女儿是眼睁睁地要往火坑里跳呀。火坑?天哪,自己这不是在诅咒女儿吗?素兰脸色有些苍白了,忙使劲甩了甩头,想驱赶开那些不祥的念头。
  
  一个干净麻利的女人匆匆从里屋出来,在素兰肩上拍了一把:“嫂子,如霞的新鞋呢?”
  
  院里一个帮忙的女人笑道:“玉秀,今儿送如霞,可就要耍你这当姑的嘴了。”
  
  叫玉秀的女人笑横了跟她说话的女人一眼:“这会儿正忙着呢,回头再跟你说笑。”拉了素兰匆匆进屋去了。
  
  穿戴一新的张如霞,目光无限留恋地在房间里逡巡。厦房里,靠南一盘土炕,炕一侧近一米高架着张木板,板上是一对擦得一尘不染的红漆木箱。木箱下面,被褥枕头在炕角放得整整齐齐。炕底下,靠墙是一合大板柜,柜盖上放着插屏、梳妆匣、花瓶等物。柜旁一张无背木椅,再加上这倚窗安放的三斗桌,就是这房间里的全部摆设。
  
  如霞的目光缓缓从板柜上方悬挂的几幅发黄发旧的水墨画上滑过,最后在板柜正中摆放的一副木制像框上定格。像框里,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半身像。他那深邃忧郁的目光仿佛穿过那层冰冷的玻璃,正射在如霞的脸上。
  
  如霞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里慢慢蓄满了泪。她在心里无助地呐喊:“父亲啊,你为什么去得那么早?天哪,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呢?”
  
  她坐下来,猛地把头伏在桌上自己的臂弯里,无声地哭了。
  
  玉秀一步跨进来:“哎,如霞,你咋又哭了?今儿是你的喜日子,不兴哭哩。快起来,赶紧收拾收拾。快,车就要来了。”
  
  如霞抬起泪痕狼藉的脸,望着跟在玉秀后面的素兰,哽咽着叫了一声“妈”,眼泪又不禁扑簌簌滚下来。
  
  玉秀忙不迭地给侄女擦眼泪:“再不敢哭了,你看,你一哭,惹得你妈眼泪也下来了。”她手脚麻利地绞了一条热毛巾,“快,擦把脸,再抹上些胭脂口红,好好打扮打扮。”
  
  如霞摇了摇头,拿起桌上一面菱花小镜,镜子里,那张瓜子脸上一双清纯如水的杏子眼睁得大大的,正怔怔地望着她。她看了看桌上婆家捎过来的几瓶高档化妆品,没有往脸上施一点儿脂粉,只是破天荒地第一次拿起了眉笔,极为认真地给自己画起了那两道修饰得细细弯弯的柳叶眉。
  
  昨天晚上,姑姑玉秀给如霞拔了眉毛上、下的荒毛和鬃边、额际的黄毛。拔下来的毛发,姑姑小心翼翼地包在一方红纸里,又把分币三个两个地用红纸包了好多。如霞不解地问姑姑包那些东西干啥,姑姑神秘地冲她眨了眨眼:“瓜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原来,这里女孩子出嫁前,都要“拔黄毛”,这规矩是老一辈人传下来的,一为光洁好看,二则意已成人。人们常把还没出嫁的姑娘叫“黄毛丫头”,大概就是这个缘故吧。这包着新嫁娘“黄毛”的红纸包,陪新娘的“送女客”要在进男方家门的一瞬间,手疾眼快地把它放到男家的门楣上边。意喻新娘在男家的地位高高在上,不受欺负。当然,这都是天下做父母的对女儿的一种美好祝愿罢了。
  
  外面乱哄哄的有人高喊:“快,快,媳妇车来了。送女客要先过去呢,玉秀她们几个人准备好了没有?”
  
  玉秀忙高声应道:“来了,来了。”拉过如霞,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把一束粉红色的头花替她插在头上。又回头对素兰说:“嫂子,车来了,我先过去了。这里我叫田嫂给你帮忙。”
  
  门外,传来几声小轿车的鸣叫,好像在催新人快上车。
  
  玉秀忙抻了抻自己衣襟,又对着镜子捋了捋头发,对如霞说:“霞,姑在那边等你。”便一步跨出门去。门外立即传来她的大呼小叫:“田嫂,田嫂,快来呀,我嫂子叫你哩。咦,亚兰姐,你也来了?我正忙,你姐在里边,你快进去。”
  
  门外悄没声地闪进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她从腋下抽出个报纸包裹的小包递给素兰,嘴里咿咿呀呀地不知说些什么。
  
  如霞忙叫了声“亚姨”,素兰也说:“亚兰,你咋这么有心,来了就来了,还拿东西干啥?”
  
  女人指指素兰,指指如霞,又指指自己心口,比比划划,咿咿呀呀。素兰忙不迭地点头,她打开那报纸包,里面是一条粉红色的四方苫单,中间用五彩丝线惟妙惟肖地绣着鸳鸯戏水图,四角是四季鲜花,那花,简直比活的还水灵好看。
  
  素兰知道哑巴妹妹娃娃多,负担重,日夜不得闲。她望望亚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这苫单一定是妹妹熬夜赶做出来的。由不得自己眼圈也红了。
  
  如霞又最后打量了一遍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老屋,目光最后落在母亲的脸上。她挣扎着喊了声:“妈,您多保重。”眼泪又不由得泉涌而出。
  
  田婶进来,搀了如霞的胳膊:“霞,走吧,甭孩子气了。女娃家,谁没有离娘的这一天呢。”
  
  如霞抹了把泪:“婶,我走了。你闲了多来陪陪我妈。”她悄悄向田婶指了指炕席。炕席下面,有她刚才趁着别人不注意,放的一千元钱,那是自己置办嫁妆没花完留下来的。
  
  这里女子出嫁还有个规矩:女儿临出门,一定要多多少少往炕席下压点钱,意谓女儿没有把东西拿完,和娘家虽藕断但丝还相连。如霞知道,妈硬气了一辈子,再难也不肯用她的嫁妆钱。但娘家日子艰难,她又怎么能那么狠心呢。
  
  素兰泪眼婆娑地把桌上一双崭新的皮鞋塞到田婶手里:“送娃走吧。她一上车,别忘了把她脚上的旧鞋换下来。”
  
  田婶忙说:“我送娃,你跟亚兰坐,就甭出去了。”临出门时,她没有忘记,向素兰指了指炕席,又轻轻把素兰向炕边推了一把。
  
  
  
  小轿车艰难地在路村街道上行驶着,车轮下厚厚的积雪“咯吱咯吱”直响。
  
  坐在车里的如霞按照姑姑的嘱咐,每到十字路口,就从车窗缝往外丢一两枚分币。这也是这里的风俗:女儿出嫁,沿途要扔下买路钱,以示将来能常回娘家,和亲人团聚。
  
  路村的街道,狭窄崎岖,一层厚厚的积雪又把高低不平的路整个儿掩埋住了。这个开了大半辈子车的老司机,不得不把紧方向盘,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开车上。
  
  路没有一条是直的,车左弯右拐地仿佛进了“迷魂阵“。老司机不禁在心里暗骂了句:“他妈的啥鬼地方!”
  
  其实路村并不是啥“鬼地方”,这个达万余人口的大村庄,南依秦岭,北临渭河,村北不远,就是横贯陕西的交通要道——108国道。因它村大人多,交通方便,自古就有“天下第一村”的美誉。尤其是近年来,在党的一系列富民政策领导下,路村的能人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道是“陕西人有钱先造屋”,很快地,一座座崭新的青砖大瓦房、一幢幢考究的水泥小楼房,便矗立在周围的一片土房瓦屋中,鹤立鸡群般惹眼。
  
  路村原为古城,村里的道路传说是依“文王八卦”所建。村以戏楼为中心,向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辐射出八条主路,主路之间又有许多岔道相连,形如蛛网,有“72个丁字街,36座庙”之说。路村的街道路质不好也是远近闻名。村人总结这路是睛天“扬灰路”,雨天“水泥路”。偏偏村里又在外地工作、打工的人特别多,于是一到逢年过节,车辆颠簸,行人摇头。不是泥水四溅,就是尘土飞扬。
  
  老司机爱惜他的“桑塔那”,平时就是谁出钱再多,他也对路村望而止步。但今天例外,他的老朋友,田峪镇楼板厂的李建设厂长给儿子娶媳妇,这个忙是无论如何得帮的。
  
  当初老朋友让他开车接新娘时,他不禁开玩笑地骂了句:“老家伙,啥地方的新娘不能找,偏给儿子挑了个路村的,想要我这车子的命哩。”
  
  老朋友当胸擂了他一拳:“儿子看上了,你说我这老子能有啥办法?嘿,你还甭说,小子有眼光,人家可是路村有名的才女哩。”
  
  老司机不禁瞟了坐在身边的新娘一眼,她低眉垂首,浓密的长睫毛掩着两潭秋水,瑶鼻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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