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挑水

　　桃子挑着水桶，满腹心事走向甜水湾。这个四四方方的水湾，是全村人饮水的地方，基本上都是雨水的聚集地。要是天旱雨水少了，这个甜水湾就会干涸，村里人就会没水喝。就会有人拿着铁锨继续深挖，直到深到冒出一股水来，村里人又有了水喝。这些挖水的人，一般都是村里年轻有力的小伙子，他们从来都是挖出水来不留名。
　　今年从春天到冬天就一直干旱，甜水湾里的水，总是不够村里人喝。这次挑水桃子带着铁锨，她要为村里人深挖水井，主要自己先受益。她拿着铁锨一下一下，挖出一层湿漉漉的淤泥，再深一层就会冒出一股水来，桃子一锨锨，吃力的深挖，越深挖下去，越耗费体力。桃子挖到第三层的时候，累得浑身冒出了汗珠。她感觉实在挖不动了，就停住手，把身体伏在锨柄上，上下不均匀地喘着粗气。一股刺骨的寒风吹倒脸上，她感觉到割般疼痛，身上的那股热汗即刻消失不见，她站立在冷风中，被冷风吹着，头脑似乎还能清醒。
　　突然她的眼睛被一双大手紧紧捂住，一个熟悉的声音含着笑说：“猜猜俺是谁？”桃子使劲甩了两下头，惊喜说：“二喜哥。”“不是，再猜。”那人的声音有些失望，但并没有生气。桃子背过双手，去摸捂住她眼睛人的身高胖瘦。她从那双热乎乎的双手开始一点点挪动着，应该是高高的个头，宽宽的肩膀，不粗不细的腰身。桃子十分确定地说：“二喜哥，真的是你吗？别闹了，快松开手，要是被外人看见会说闲话。”那双手轻轻松开，桃子满含期待地回转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深情地注视，以为终于看到了日思夜想的心上人王二喜。当她定睛看清楚来人时，光彩夺目的眼睛一下子黯然无光。捂住她眼睛的人不是让她久违的王二喜，而是令她百般厌恶的男人隋梁柱。桃子由惊喜变成了惊吓，忍不住喊了一声：“柱子，”为了掩藏心事，弱弱地问，“你怎么来了？”
　　柱子呆呆地站着，眼睛里满是失望，冷嘲热讽说：“俺要是不来，咋会知道你满心满眼全是你的二喜哥？让你失望了吧？”桃子嗫嚅着：“谁会知道你也会来这一套？”
　　用手偷偷捂住头桃子的眼睛，是王二喜最喜欢跟桃子玩闹的动作。去年，王二喜回家探亲，他俩就经常玩这样的游戏。那时候桃子总会轻柔地喊一声：“二喜哥。”王二喜就会松开手，从背后拦腰把她抱起，然后转几个圈，桃子就幸福的陶醉在一阵眩晕里……“多么幸福美好的时光就一去不复返了，而且只能成为了追忆。”桃子无限伤感，猜测着：“难道这场景被柱子偷窥过？要不，他怎么……”
　　柱子咧开大嘴，笑比哭还难看说：“咱俩是新婚燕尔，就不能玩些花样？”桃子无奈地张开小嘴，露出两个虎牙，微微一笑说：“大冷天的你快先回去吧，冻到你的腿会疼的。”柱子继续挖苦说：“弄了半天你根本就不是来挑水，而是跟王二喜约会吧？”桃子听到此话，立即收住了笑容说：“你在胡说八道些啥？俺会是那种人吗？”“那你刚才那样肯定的说俺是王二喜。”柱子理直气壮，不依不饶说：“今天你不说清楚，就甭想回家。”桃子怒：“柱子，你还讲不讲道理了？俺早就知道是你捂住俺的眼睛，俺就是故意气你才说是王二喜，就因为这芝麻绿豆大点儿事，跟俺没完没了，你有意思吗？”
　　柱子一脸委屈说：“俺娘说你在挑水，俺就赶快跑来，俺要向你证明，俺能挑动水，不信你看。”说着就挑起两桶水，一走一晃，水都被晃了出来。桃子一把拉住扁担的一头说：“你快点儿放下，这水稀罕着呢，你晃没了多可惜。”“俺就不，你松手。”柱子倔强地挑着水，执意要走，桃子只得松开手，看着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走远，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她情不自禁蹲下身，“嘤嘤”哭出声来。
　　“桃子”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桃子赶紧擦干眼泪，头也不敢抬起来，站起身扛起铁锨就走。却被来人紧紧抓住了铁锨说：“桃子，俺早就来了，柱子赶在了俺的前头，俺来也是为村里人挖水的。”王二喜也拿着铁锨，用手抬起桃子低垂的头说：“俺听到你两次都那样肯定的叫俺的名字，俺幸福的都要晕过去。”桃子泪眼婆娑，摇着头说：“俺哪有那福气，都怪俺自作多情，俺一不是首长的女儿，给你带来锦绣前程，二不是一个军医，能为人民服务，救死扶伤，俺要啥没啥，哪能配得上你将来的大军官？”
　　王二喜被桃子的话说得莫名其妙问：“这些都是谁跟你说的？”“你爹娘。”桃子泣不成声，转身就走。王二喜上前一步拉住桃子说：“这些都是事实，但是俺从来就没愿意，俺的一颗心早就成为了你的，你咋不相信？俺给你写了那么多的信，你为啥一封也不回俺呢？”桃子诧异地说：“自从你爹娘说退亲后，俺一封也没收到你的信。”王二喜懊恼地说：“俺明白了，俺的信一定是被爹藏了起来。”
　　桃子止住了哭泣说：“一切都是命，俺反正是为你死了，就不想再复活了，你走吧，按照你爹娘的意愿，当首长的女婿，找个军医做媳妇，只要你过得好，俺看着也舒坦。”“俺就问你一件事，”王二喜望着桃子哭红的眼睛问，“你嫁给柱子是自愿的吗？”桃子又开始抽抽嗒嗒说：“没有了你，俺的魂都丢了，心都死了，你知道俺对你的感情有多深？又有多真纯？可你还是让俺遍体鳞伤，俺活活被你杀死了……”桃子说完奔跑而去，二喜呆若木鸡站在原地，看着桃子奔跑的身影，心碎了。
　　他拿着铁锨，在桃子挖过水的地方，继续深挖下去，他要让桃子明天来挑水的时候，水坑里的水满满的，算是他对她愧疚的补偿，更是给桃子留下一个念想。他要挖上很多个水坑，这个不满那个满，只要桃子来挑水，就能毫不费劲地找到有水的坑。
　　柱子挑着水桶，一瘸一拐，每走一步都是举步维艰。他以为桃子会很快追上来，没想到他一次次回头都看不到桃子的影子，他就担心桃子会不会跟王二喜在约会。他索性把扁担放到地上，回去找桃子。直到快到甜水湾，才看到桃子一路低垂着头跑来，柱子故意站在路中央，俩人撞了个满怀。桃子“哎呀”一声，摔倒在地，她顾不上摔疼的身体，就快速爬起来，身上满是泥土。她顾不上拍打，就来搀扶仰面朝天的柱子，关心的问：“摔疼了没？”柱子爬起来就没那么容易，左右摆动着笨拙的身体，被桃子搀扶起来后抱怨：“你没长眼睛吗？急着去奔丧啊？差点儿摔死老子，你个混蛋。”
　　桃子听到骂声，也不搭理他，走到放水桶的地方，拿起扁担就要放到肩上。柱子却逞能，一把抢过来，放到自己肩上说：“有俺呢，不用你干体力活。”桃子看到柱子一瘸一拐，水桶的水随着晃动的节奏，一点点变少。她心疼水，就去抢柱子肩上的扁担说：“照你这样子挑水，等到了家水也晃没了，还是给俺吧。”柱子不服气说：“多少晃些，再去挑一趟。”“没事就挑水，来回倒着玩吗？”桃子的话成功地激怒了柱子，他想加快脚步，结果撞到桃子身上，桃子一个趔趄没摔倒，却又绊倒了歪歪扭扭走路的柱子，前面一桶水全洒在柱子身上，柱子爬起身的时候，连土带水沾满了一身。后面一桶水也洒光了，桃子二话没说，挑起两只空桶，返回甜水湾。
　　王二喜还在一掀一掀深挖水坑，看到桃子挑着水桶，二话没说，就去给桃子装水。桃子也没说话，挑起装满水的桶，眼泪汪汪地走了。这一幕，正好被一步一瘸赶来的柱子看到，他强忍住满腔怒火，跟随桃子把水挑进家门说：“天不早了，咱们回家吧？家里的水缸也满了。”
　　桃子坐下来不吱声。柱子的忍耐是有限的，但还是心平气和地说了句：“走吧，娘在家做好吃呢。”桃子艰难的开口说：“你先回去吧，俺想在娘家住两天。”柱子找不出说服的理由，就套上马车，一个人悻悻而回。”
　　柱子回到家，就把桃子挑水碰到王二喜的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柱子娘一听就火冒三丈说：“这还了得？这都是结了婚的人了，还在外面勾三搭四，走，老娘带你评理去。”柱子娘俩气势汹汹地来到桃子家，进门就说：“这是个啥理道？结婚三天回门就不回家了？俺咋不知道？也从来没人这样做过，只知道结婚七日被娘家叫回，住上三五天，咋回个门就不回去了呢？”
　　桃子爹坐在一旁不做声，桃子娘可不听这一套质问：“俺也没听说，谁家的新媳妇三天就给立规矩，还要责骂羞辱？弄了半天你家不是娶媳妇，是大户人家买丫头女仆？敢这样欺负俺闺女，你是不是有些过分，想试试咱俩谁更有能耐？”“俺可不敢和你比，”柱子娘一本正经地说：“俺说过，娶儿媳就是当闺女带，可是闺女有啥不对的地方，当爹娘的该说就说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