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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两个月亮,一个朋友

作品名称:乐生      作者:栖幻      发布时间:2022-12-28 11:51:41      字数:3259

  蓉蓉是黑夜里的煤油灯,但小偷言论总让我冒出怀疑,使这火苗飘忽躲闪,灼烧我们之间的坦诚相待。
  我索性直接问她:“你最近总是躲躲闪闪不愿见人,是不是怕大人们认你是贼?因为鸭肉,还是甜秆?”
  “都。”
  “你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我会站在你这边。”
  “别人一家能赏月亮,能团团圆圆。我也想爹娘,可爹上山了就再没回家,娘出远门了也没回家。我想他们,想着想着就饿了,只能喝凉水填饱肚子。听别人讲,中元节吃鸭肉的话能见到想见的人,爹才会回家。”
  “鸭肉是从哪儿来的?”
  “鸭肉是刘大妈给弟弟的,弟弟吃了一小块便嫌腻扔给我了。爷爷见了后怪我不心疼弟弟,以为是我抢走了肉。我哪儿敢啊,我多吃一口肉就会多挨两条鞭子,何况是那么大的一块鸭肉。”
  “那为什么老太太会认为你偷了钱?”
  “可能她的钱碰巧丢了,也可能她不待见我吧。有些事情没有原因,存在本身都是错。”
  那片芦苇荡涨了水,不断涌出的咸水呆钝她的眼,溢出眼眶,泪水洗湿稚嫩的脸颊。
  “钱没丢,我会因为吃弟弟的鸭肉而挨打,钱丢了,我就成了小偷。怎么都错,怎样我都会挨打。那阵儿鸭肉都快吃完了,油还粘在嘴巴上,抹都抹不及,门牙缝里还夹着肉丝,说什么也晚了。”她泪眼婆娑望向老太太那扇紧闭的木门,可是明明,老太太前些天在屋前摔倒了,也是我扶起的,她咋就忘了呢。我也想爹,他们咋就不晓得呢。”
  老太太认定蓉蓉偷钱,蓉蓉摇头否认,两个人都没证据,扬起的竹条屈服于辈分权威。
  小善半日随风忘,小时偷的一粒米却能记到入土为止。蓉蓉怕村里每个人见了她都如见了偷米的老鼠一般,一时误成小偷,一辈子就是小偷了,所以背苕藤下山时总是躲躲藏藏。
  中元节那天夜里,满身伤痕的蓉蓉蜷缩一团,抽抽搭搭不敢出声,红肿双眼睡卧不宁,但她梦见了吴爹。
  “爹没去爬山,而是笑着来接我到娘那里看海。挨的打都值得了。”
  我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你今晚抱着你娘留给你的娃娃睡觉,他们又会来你梦里见你的。”
  听闻,她泛起的微笑一瞬凝为悲悯。
  “娃娃不见了。我藏了,弟弟要,爷爷就抢走。他们白天去了后山耕地,回来时娃娃就不见了。”
  我立即说:“走,上山。”
  “啊?你不怕黑吗?”
  “怕是怕,但娃娃被野狗叼走咬坏、被人捡了后随手扔掉,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鬼会打墙,还会压床,现在会不会在后山闲逛啊?”
  “我陪你去。真有鬼的话,我们就和他打一架,像我奶奶打我、你爷爷打你一样,我们也捡条子打鬼。”
  “还是……还是算了吧。娃娃都破了,爷爷骂我的娃娃是垃圾。”
  “但有些人和物一分别后再也没法相见。那个娃娃对你而言是极其珍贵的,即使别人说它一文不值。”
  蓉蓉不停揉搓双手,半闭着眼点头答应,给了我陪她找娃娃的资格。
  蟋蟀在草丛里叫卖月夜,潺潺水沟四溅水花,惊起青蛙跃过杂草,蹦进田地里呱呱叫唤。渐暗的天空遮蔽青草树叶,嫩绿变成墨绿,绿到发灰。
  小山没于黑暗,天地失却色彩。后山黑灯瞎火,藏了过多不可见人的秘密。
  山林间闪烁一道煤油灯光,倘若这小小微光破灭了,我于深夜踽踽独行,坟墓里熟睡的人、遛弯散步的蛇、偶然撞击我额头的飞虫都会相继而至,这令我毛骨悚然,犹如在盛夏过寒冬。
  我们害怕的不是此时的黑夜,而是黑夜又黑夜,周而复始;恐惧的不是日复一日,而是日复一日一无所有,终无停止。
  十分钟的路程变得格外遥远,仿佛已走了一个小时还未到终点。调皮的小飞虫迷了路,飞进我的眼睛里,使我更加看不清脚下。余后的路程多是黑暗与未知,我却不愿蓉蓉再留有可惜,纵使握煤油灯的手不停冒汗打滑。
  我找好一根长棍当武器,鼓足勇气唱:“鬼呀你千万别来啊,我不怕不怕的,不怕——”
  一阵阴风刮过,蓉蓉当即僵在原地,紧闭双眼,牢牢环抱我的右手臂,紧紧黏在我侧后方。我能听到她猛烈跳动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呼吸声。见她这般,我也变得寸步难行,后背冒冷汗,手中的树枝粘连手心的热汗。
  眼见面前小路上弯弯曲曲的黑影一动不动,我仿照孙悟空挥动金箍棒,鼓足气势喊道:“吃俺老袁一棒!”
  呼哧一声,树枝划过空中,脆弱的桃树枝干砰地砸向地面,咔嚓一声断成两截。桃枝砸地的冲劲如螳螂推大象般微弱,却麻痹我的十根手指。
  蓉蓉抖抖瑟瑟,拉扯我的衣襟支支吾吾问:“是,是蛇,蛇吗?”
  我叹了一口舒坦气回答:“不是蛇。”
  索性那是三根细长的野草。白日指定有其他小孩以竹条当武器,称霸这片草丛,使草头满天飞。
  “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行,一直忍、一直害怕的话,我们就什么都没了。”
  我对她讲话,像说给自己听,强忍颤动的双腿,憋住时而涌上来的尿意,如唐僧念咒般嘀咕道:“没什么好怕的,没什么好怕的!”
  话虽如此。坟墓里的人也曾在坟墓外看坟墓,彼时的我瞥见那高高凸起的土堆,它隐藏于粗壮的大树之间。我大不应该照过去的!我倒抽一口气,惊恐得如青蛙弹跳,反而躲到蓉蓉身后。
  “啊——死人啊!鬼啊!他们会跳出坟墓,拿斧头追砍我们!”
  蓉蓉先是同我发颤,她得知是坟后却平和道:“我是个胆小鬼,唯一不害怕坟墓,你也别怕,坟里的人都在睡觉,醒来时就不在世上了。我们无法再遇见他们,他们没有斧头,更不会醒来。”
  她哈出的热气扑向我脸颊,我渐渐恢复寒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对对对,他们不会来,要是来,也只能跳着来,说不定还会崴脚摔一跟头,我们两个能走能跑,他们追不上我们!三更半夜的,他们应该在睡觉才对,要是有爬出来的,我就给他摁回去。”
  “爹走后我就没怕过坟,但前面的路好黑,不知会蹦出什么突然害我。”蓉蓉伸长脖子远眺前方,扭头张望后方,“我爹没有坟墓可以睡觉,他肯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陪我。但他晚上才来,我不怕坟却怕黑,所以我一直没有见到他。”
  蓉蓉打了个寒战,揉搓双臂说:“桃园村的夏天也好冷,我爹在悬崖下面肯定冻坏了。”
  晚风呼啸,恐吓扑簌簌掉落的板栗叶子。
  风停后,树丛都没了动静,后方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我们俩连眉毛丝都不敢动一下,大眼瞪小眼,摸摸索索想要变成隐形人。
  脚步声愈发接近我们,哒哒——哒哒——,听着不像人,也绝不是黑白无常。
  那副可爱的面貌冲进橘黄色的烛光。蓉蓉激动喊道:“是小黄!”
  小黄狗摇动尾巴,汪汪叫了几声,陪伴我们左右,加入我们的士气部队,是最忠诚的一员。
  蓉蓉接过煤油灯,与我并肩而行,我们沿着灯光行进,稚声稚气高唱不着调的童谣,小黄狗兴高采烈地叫汪汪。来了一只小黄狗,却如来了无数好朋友。我们不再鸭行鹅步般踱步,倒如小鲤鱼般一会儿游上前,如小粉猪般撅起屁股走,如小公鸡般扭着脖子走。
  小黄狗在吴家田地旁的一棵核桃树下汪叫,我闻声赶去,发现了躺在树桩旁边的娃娃。
  小熊娃娃是用棉布手工制作的,肚子线已破开,挤出灰棉絮;拴着一块比纸薄的茄子紫破布,衣衫褴褛;颧骨涂抹了两个黢黑的圆团,假棕辫子炸成了蓬蓬草。蓉蓉如获至宝,她的笑盈盈也炸成了蓬蓬草。
  风起风落,一日便匆匆离去。
  白日飞舞七星瓢虫,夜晚飘荡北斗七星。小溪边的萤火虫围在我们周边,我们像在深夜装束荧光舞裙跳舞的人,步伐紧跟萤火虫的律动,安全走回吴家。
  兴许月光照进我心里的烛火,明亮一片,才使我有勇气不怕漆黑一片的黑森林,在路的尽头看见初升的太阳。
  棕树叶条轻晃,云影斜落于藏青色的小池塘,鱼儿吐出泡泡,泛起的涟漪使月亮也笑得颤抖。两个月亮,一个朋友。池塘里的月亮看着软软的,也没有那么孤僻。
  蓉蓉抱着小熊娃娃,熟门熟路地摸到墙洞的位置,用甜秆皮在洞口刻写我们俩的名字。
  “你是月亮,我是爱心,不,你是爱心,我是月亮。”她陷入纠结,用双手捧脸,脸蛋肉挤成一块。
  我借着皎洁月光找到墙洞,拂开泥末,细瞧写得歪歪斜斜的、有错别字还有拼音的字。
  “石老师上课时讲过,友谊是平等的,‘朋’是两个并列的月,所以我们都可以是月亮,也可以是爱心。”
  我新添了一个竖着的月亮和一个横着的爱心,蓉蓉用树枝修改笔画粗细,并说:“在你之前,没人信我。真想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你是我很重要的好朋友。”
  我蹲下揉搓小黄的脑袋,学它汪汪叫两声,对小黄狗说话,让她们两个听。
  “你们也是我非常重要、非常可爱、非常要好的朋友。”
  蓉蓉随我蹲着,伸出小拇指和我拉钩。
  我们齐声说:“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永永远远不分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们陪伴在彼此身边,仿佛永远长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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