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婚礼

　　桃子一身红装，骑在马背上，依然低垂着头，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幕与她无关。众人重新簇拥而上，今天她是主角，没有人敢忽视她，每个人每件事都是在为她而服务。她被人牵着马，一步步缓慢而有节奏地来到柱子家。门口点燃一串串鞭炮，人群开始躁动，欢呼声，嬉笑声，响成一片。桃子被婆家接新媳妇的俩妇女左右两边拉住胳膊，像左右两个护法，牢牢护住新媳妇，生怕逃跑一样。柱子走过来，俩人站在院子中间开始拜天地。隋家辈分最高的老者，穿戴一新，面色凝重，他清清嗓子高声喊：“一拜天地。”俩人规规矩矩地跪下，叩了三个头，俩人站起身。老者又喊：“二拜高堂。”俩人又跪下，冲着同样穿戴一新的柱子娘磕了三个头，柱子娘早已恭候多时，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喜还是愁，笑里藏着忧。冲着儿子儿媳大声说：“孩子，快起来吧。”俩人站起身，老者又高喊：“夫妻对拜。”俩人面对面站着，柱子看到桃子脸上被胭脂染的过于红晕的脸，心生爱意，忍不住想用手去抚摸一下。而桃子始终低垂着头，从来就没抬起头看他一眼，他不知道桃子今天的反常，是娘所说的新媳妇害羞，还是不愿意嫁给他导致。今天他感觉自己可是特别的帅气，一身蓝迪卡中山装，一双娘亲手纳鞋底做的黑色鞋面的布鞋，这些可是从小到大头一次穿，身上戴着和桃子一模一样的红绸子扎成的大红花，浓密乌黑的头发，分成中分。他能娶到桃子，那可是羡慕、妒忌、恨煞了村里的年轻后生，他们前来看热闹，更是制造热闹，看到夫妻不对拜，上来两个毛头小伙子按住俩人的头，使劲往下按了几下，像是报了仇一样，得意忘形地吹响口哨，众人哄笑着，把新娘涌入新房。
　　新房的颜色是一团粉色调，增添了欢乐的氛围。新房里的木床、木桌，成为了赞不绝口的奢侈品。新娘来到床上，要盘腿坐下。床边放着一盆五谷杂粮，上面载着葱，还有栗子花生枣，寓意是早生贵子。坐过床，就有人端来了一茶碗面条，说是宽心面，吃了以后过日子就不能小心眼，不论发生啥大事小事都要王宽处想。桃子吃了一小口，就把剩余的分给小孩子吃。这时，大姑姐抱着怀里有六个月大小的小女孩，走到桃子跟前笑嘻嘻地说：“快让新媳妇给孩子摸摸牙，这小妮子都六个月了还没出牙，你给摸一下，说不定过上几天就出来了。”桃子把食指放到小孩子嘴里，小孩子狠狠地咬住桃子食指不放。桃子感到有些钻心的疼，用力抽出手指，小女孩“哇哇”大哭不止。岁金凤抱着孩子解围说：“你的妗妗，弄疼你了？喔喔，不哭。”众人一旁议论纷纷，有的说李文哲是现代陈世美，有人说隋金凤就该离婚另找，不为别的也得为给孩子找个爹，要是死牛蹄子不分瓣，一根筋就只能活受罪，孤儿寡母的日子不好过。”桃子在一旁听着，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婚礼按照乡俗的礼道，一一照办，生怕哪一样疏漏或者改变，就会带来婚后的不测。
　　直到深夜，闹喜房的人群都散去。柱子才拖着疲惫的身体，端着一个茶盘，茶盘里有一个酒壶，两个酒盅，来到桃子身边，醉意朦胧地说：“新媳妇，咱俩喝两杯交杯酒。”这是结婚一天到晚最后的俗礼，桃子没有说话，不反对就是赞成。柱子倒满了两盅酒，递给桃子一杯，桃子接过来，看看柱子，俩人挎着胳膊，一饮而尽。柱子余兴未尽，又倒上一杯，桃子摇摇头，表示不喝了。柱子看到桃子一整天就没个笑模样，更没个话说，喝交杯酒也不配合，他内心有些生气，为了以后让桃子能够服服帖帖，他必须要有男子汉的作为，因此命令说：“喝，今夜你愿意喝也得喝，不愿意喝也得喝。”桃子的眼里泪汪汪，接过酒杯，喝了下去。“晦气”柱子将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吼，“结婚，人家都高兴还来不及，你看看你哭丧着个脸，死了爹娘吗？哭给谁看？俺又没死，你不就是不愿意吗？不愿意，没人会勉强你，你可以现在就滚……”
　　桃子一声不吭地看着柱子冲自己发火，眼泪越来越多，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柱子娘听到儿子的骂声，跑了过来劝：“柱子，你疯了？你俩这是结婚呢，哪能吵嘴骂架？”“娘，你看看她那张苦瓜脸，看了就生气。”柱子娘解围说：“今天桃子受了惊吓，也难怪他高兴不起来。”柱子一下子敏感起来说：“那匹马咋会突然受惊？肯定是有人使坏，那匹马……”柱子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奥，俺知道了，那可是王二喜一直使唤着的那匹马，今天他回家探亲，肯定是他使得坏……”柱子紧紧盯住桃子的脸，想要看出些什么秘密来。桃子紧绷着脸一言不发，任凭柱子像审讯犯人一样，嘴里不停地询问，眼睛不停地扫描。柱子娘有些不耐烦说：“今夜是你俩的新婚夜，不该操心别的事，天不早了……”走了出去。
　　桃子转身关紧房门，不声不响脱鞋上炕。柱子一下子兴奋起来，脱下衣服扑向桃子……
　　桃子没有反抗，她已经变成了木偶，但是她有感觉，她很反感柱子，就当柱子把嘴凑上来的时候，桃子感到一阵恶心从内心翻上来，她实在忍不住，呕吐到柱子脸上。柱子气急败坏，骂了一声：“娘的，你在搞啥鬼？难闻煞……”桃子怯怯地说：“刚才俺说不要喝酒，你偏要俺喝，这不是搅合的胃里难受，俺还想吐……”边说边向外跑，然后是一阵阵呕吐的声音。桃子感觉将肚子里一天的食物都呕吐了出来，才感觉好受了些。柱子坐在炕上，看着煤油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他的心一阵阵寒意，冻得他浑身颤抖。他将崭新的被子紧紧裹紧身体，头枕在绣着鸳鸯的红枕头上，一闭眼竟然睡着了。
　　桃子感觉到浑身冷到透彻心骨，才站起身，有气无力地来到房间，看到柱子已经睡着，她再也忍不住热泪盈眶，心想：“俺的娘啊，俺的命咋就这么苦啊？这以后的日子该咋过啊？”
　　桃子娘看到桃子有惊无险地跟随迎亲的队伍回到柱子家，她那颗要跳出口的心才放下来。一整天祷告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千万不要再出啥事了。”桃子爹一脸的怒气说：“别胡叨叨了，这二妮的幸福算是被你给毁了？”“咋说是俺给毁了？”桃子娘不依不饶说：“咋不说是你给毁了？里外都是她自己愿意的，赖不到谁。”桃子爹更加愤怒说：“二妮老实本分，不愿意多说话，可她不傻，她最知道体谅父母，为父母分忧，这样的好孩子很少找。她这辈子不管过得多苦，都不会有半句怨言，可事实上，咱看着她过那样的苦日子心疼啊……”桃子娘突然也觉出了这道理，心口一阵悸动，觉得错了，错就错在将错就错上，不该让柱子娘俩牵着鼻子走，想和杏子结婚就跟杏子结婚，想要桃子就给他家桃子。从头至尾这么一顺，知道上了柱子娘俩的当，心里懊悔不已：“这么看来，这娘俩不简单啊，就是赖上咱家的闺女了？”
　　桃子爹唉声叹气说：“这不是把二妮推进了火坑吗？”
　　“事到如今，生米煮成了熟饭，还能咋样？”桃子娘无可奈何说，“人一生下来就是命，就让她认命吧。”桃子爹说：“眼下的难题是，杏子跟李文哲住在俺的宿舍，俺的年龄也到了，组织上让俺离休，为了照顾子女，可以有一个接班，你说要是让杏子接班，她一不识字，二不会算账，在供销社担不起个角色，总不能叫她，扫地、摸桌子吧？桃子接班最合适，她能写会算，本分能学，安排干啥工作都行。看眼下的难题是，让桃子接班，杏子的生活就没有着落，总不能让他俩沿街要饭吧？”“对对对，”桃子娘忙不迭地答应着说，“这个班就让杏子接吧，这样虽然对不起桃子，可桃子婚也结了，家也算是按下了，在咱俩身边，好歹相互有个照应，让杏子接班，你退休的工资就给桃子攒着，家里的房子以后也全归桃子，这样也算是两碗水端平了。”桃子爹沉默不语，他有很多的担忧没说出来。
　　自从杏子和李文哲，偷偷跑到他那里之后，他就把自己的宿舍让出来，自己和同事挤在一块。他把自己的难言之隐说出来之后，供销社里就给杏子和李文哲安排了工作。李文哲跑外交，专门拉货送货，人也勤快，嘴巴也会说话，深得同事的喜欢。杏子就不一样了，她是干啥啥不行，字不会写，账不会算，话更是不会说，别人一说她点儿不对，她就跟人家翻脸瞪眼。幸亏她爹是供销社主任，不然早就被撵走了。一急之下，杏子爹就开始教杏子打算盘，杏子确实石头蛋腌咸菜一卤不进，生生的急坏好脾气的父亲。父亲沉默寡言，生性沉稳，也差点儿摔算盘，倒是杏子一遍遍学不会，一怒之下摔坏算盘，还理直气壮说：“俺上学的时候就是因为啥都学不会，才一次次逃学的。每次都是娘送俺到学校门口，她还没到家，俺早跑回家。”杏子爹摇着头，彻底绝望。
　　李文哲为了不让杏子受委屈，就让杏子呆在家中，他觉得自己赚的钱足够他俩花。这让杏子爹很郁闷，他不愿意自己的闺女被宠坏，被宠到连生存的能力都没有。这时候杏子怀孕了，早孕反应严重，整天吃不下饭，人也变得慵慵懒懒，看谁也不顺眼，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发火。
　　李文哲千方百计讨她欢心，给她买遍了供销社的每一样好吃的。杏子爹看到这种情况，也是心疼闺女，就不再逼她上班。但是供销社售货员的货，全由他包揽下来。一个人干这俩人的活，杏子爹有些体力不支，不光人累，更主要的是心累，他就怕杏子干不了这份工作，上面再派人来，杏子从此就没有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