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十五)
作品名称:飞鹰情 作者:王秋粼 发布时间:2022-12-23 18:00:50 字数:4651
玉兰第三次进城买帮人们买布料给我送吃的生活费,我和张剑刘诚等去买学习资料的徐岩去吃饭,在桂花树下看了一会儿书,就开始讨论学校领导决定换团支部书记的事。大半个小时后,徐岩汗水满脸地边跑边扬手问我们猜他遇到谁了。刘诚和张剑猜遇到他的父母、遇到县长校长了、遇到省长和主席后,他都摇头,张剑就一脸嘲讽地问他是不是遇到梦中女孩了。徐岩回答是后,又说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梦中女孩,不过,我不在内,因为我没见过。他的话音未落,刘诚张剑就激动地问是不是那个带着大鸟,穿蓝绿格子衣服的女孩。他回答是后,张剑就提议去找,而刘诚和徐岩也赞成。刘诚问我去不去。我摇头说要看会儿书。他说我不去就算了,他们三个人去找,除了书,没有什么能让我心动的。他们想找到让他们魂梦萦牵的女孩,要名字和地址,送她上学,接她回家,公平竞争,不管谁成为幸运儿,都不生嫌隙,真诚地祝福,永远是好兄弟好朋友。一个月前,他们就达成了共识,让我做证人,而我却因为成了幸运儿在心里大声地笑着。我以为玉兰永远都会节假日住在北屋,与我同桌而食,同室而居,从没想过她会离开我。从没想过自己配不上玉兰,还以为与她很般配,如亲戚邻里所说的。因此,我知道心思的那一刻到她离开的第二天,都一直做着甜美醉人的梦。
从徐岩回答张剑刘诚自己在城东遇到了他们三个人的梦中女孩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怦怦怦怦地跳个不停,想去找她,以买东西离开。但又怕心跳得厉害,抬起头会让敏锐的张剑起疑,因此一直都埋首向书。我要等他们走了才去找玉兰,然后好好的看看她,他们三个急速奔跑的脚步声听不见,我把自己和刘诚的书给同学捎回寝室,去找玉兰。
我相信三个最好的朋友找不到玉兰,距徐岩看到她已过了近一个小时。所以,我没有去缝纫线店和布匹店,而是直接去了码头。她坐在船上,看着江水。穿着去年我家彩礼的白底红花衣服、墨绿色裤子,自己或奶奶买的透明浅蓝色凉鞋。整个人看上去是那么的清新,淡雅,如同春天的风,难怪心高气傲的张剑刘诚徐岩会一见倾心,心心念念。
这一次,我终于能大胆地把玉兰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然后,问候了两边的亲人,叮嘱她慢上慢点,要求不再送吃和生活费,足够用到三周后。与之前的两次一样,我问一句她答一句,我叮嘱和要求的事,没有答应,看着江水。江水里不但有船上的人,还有天空云彩和她那两只视如人类朋友的鸮儿。
那天,我站在码头上,目送载着玉兰的船慢慢地向下游驶去,在心里问自己,她是否发现我穿着她两周前亲手做的衬衣裤子。衬衣是天蓝色,裤子是墨绿色。衬衣的颜色很好看,像天空一样让人感到心境宁静,因此徐岩第一眼看见就要求卖给他。但我不舍得卖,它是玉兰亲自买布做后送到学校的。徐岩实在是太喜欢,便出高价买,我不答应他又翻了一倍,我仍然没有答应。我不会把玉兰给我做的衣服卖掉,破得不能穿也不会扔掉,会放进箱子留作纪念。玉兰离开我后,它代她陪伴着我,穿和看到它,就会感到温暖和幸福。我以为它和墨绿色的裤子会一直陪伴我,可是,两年后的一天我去图书馆看书回到宿舍发现怎么也找不到了,问室友说被人放下新的后拿走了。我去找拿走衬衣的人,说是太旧被扔进了垃圾桶。我去找,没有找到,垃圾桶被尽职尽责的后勤工作者清空了。要不是强烈的恶心感,我会把衬衣扔进垃圾桶的人打得爬不起来。哼,以为放下新的,我就会穿,可能吗?我用旧筷子夹子扔进了垃圾桶!我才不会穿那让我感到恶心的东西,便是需要捡破烂穿也不会拿起它!”
张玉龙停止回忆,垂着的手握成了拳,但没有挥舞。
欧阳源和儿子儿媳都心疼地看了一眼林娟,但什么也没有说,各自在心里叹息一声后便又听张玫龙的回忆往事。
我回忆着玉兰坐在船上的样子回到寝室,感觉到有别于往常不同的气氛,压抑憋闷。刘诚半躺在他的铺位上,手支在脑后,看着尼龙蚊帐出神。徐岩坐在我与魏子超床铺相接处的小马扎上,双手支颌,看着窗外。张剑坐在魏子超木匠父亲修理过的小桌子边的马扎上,摆弄圆珠笔看窗外。往常我一出现在门口,有的倒水有的让座有的招呼,那天既没有人给我倒水,也没有人让座,更没有人招呼,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我知道原因,看着无精打采的张剑刘诚徐岩,在心里开心地大笑。
晚自习后徐岩告诉我,他们午后找遍了县城的大街小巷商店饭馆,也没找到那个穿蓝绿格子衣服,头顶盘旋着大鸟的女孩。在回学校的路上张剑骂他不该要我们猜他遇到了谁而担误了时间,导致没有找到那个女孩。他一脸委屈地说: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让你们猜,给大家一个惊喜,没想到担误了找她的时间。玉龙,我真的没想到,如果想到就不会要你们猜了。徐岩的大眼睛里有泪光在闪烁。不过,徐岩并没有因张剑骂他而生嫌隙——记仇,仍一起出出进进吃吃喝喝,只是在提到梦中女孩时张剑会用他锐利的眼睛狠狠地看徐岩一眼。每当那时,徐岩就低下头去,一声不吭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每次看见张剑狠狠地看徐岩,徐岩垂头不语的样子我都会笑,张剑刘诚以为我在笑徐岩。
日子在张剑刘诚徐课前课后说着有两只大鸟的女孩中无声地过去,高中二年级春季结束了。放暑假那天,我拒绝了张剑和徐岩去家里住几天的邀请。因为去年中秋节我回家一周后瘦了两圈,话变得少了,更加刻苦妈力地学习,相信家里发生了不幸,便想着要多陪伴我几天,以慰我悲伤的心。虽然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亲如兄弟,情同手足,我还是没有说家里的事,而他们也不问。这点让我很感激,因为我最不愿说的就是家里的事,包括让我心痛和牵挂的母亲。
我没有答应徐岩张剑的要求,说以后再去玩。刘诚恳求我陪他回家,因为他回到家就会想起三个月前年父亲闹离婚时的悲伤。我也没有答应,承诺会经常给他写信。刘诚抱怨我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亲如兄弟,情同手足,如果是的话,就会陪他回家住段时间了。我不辩解,任刘诚抱怨。张剑和徐岩安慰和劝解刘诚,过几天会去看他。说我的母亲身体不好,几个月没回去,思母之情有多深,归家之心有多切可想而知。他们劝说安慰后,刘诚不再抱怨我,和张剑徐岩一起送我去码头,买了不少县城特产,送给母亲和妹妹。
放假当天下午我就兴高彩烈地回家,带着买给玉兰的礼物,蓝绿色白花连衣裙,蓝绿色蝴蝶结。春末星期天的上午,我去新华书店买信纸,准备晚上给母亲写信,看见一个女孩穿的裙子颜色是玉兰所喜欢的,款式简单好看。相信她穿上会很好看,想买了送给她。问脸上有雀斑的女孩在哪里买的,她回答在百货公司。十分钟后,我用在百货公司的铁锁把裙子锁进了箱子里。在那之前,我的箱子从不上锁,室友有时衣服洗了没干,便自己开箱找了换,刚到县中读书,母亲炒的花生挑选的核桃,装在里面,想吃了就去拿。我认为同处一室便是缘,想吃想用谁都可以取。那天我在买裙子的百货公司买了一把锁,把箱子锁了起来,而裙子则放在了最下面。在买裙子的时候,我脑海里是玉兰穿上后的样子,心里感到从没有过的激动和高兴。向那个有些胖的女孩打听裙子在哪里买前,我在心里说:玉兰穿上这裙子比她好看。我从百货公司高高瘦瘦的女售货员手中接过裙子,心就开始怦怦怦怦地跳,直到把它放进箱子锁起来都没有平复下来。
“我的箱子突然上锁,同学当然会问为什么,我说因为他们总是把它弄得很乱,且把吃的拿得一点儿也不剩,要知道我也想吃。自从连续十六晚梦见玉兰后,我就不再把吃的全部分给朋友室友,会留三分之一给自己,在晚自习后吃。每吃一粒花生一颗南瓜子就会想象玉兰翻动铲子,白色的气雾在她的头上缭绕,钻石般的汗珠在她的额头闪闪发光;每吃一枚核桃,都会想象她挑选核桃时的样子,把核桃先握在手里掂,以检查是空的还是饱满;每吃一块腊排酥肉就会想象她系着长围裙做它的样子,右手用筷子夹着煮熟后晾干水份的腊排放进面糊里裹,然后放进沸油里,左手用小滤勺搅动。想象这一切的时候,心里感到特快的开心,特别的甜蜜。
我给箱子上锁的理由,同学没有怀疑,因为我说核桃花生坝瓜子和酥肉是母亲挑选炒和炸的,做儿子的不能不吃就全部送给别人,这么做既不孝也不敬。我的话不管怎么理解都没错,室友和张剑刘诚徐岩都相信了,不再为我把箱子上锁而抱怨。
箱子里不只是锁着裙子,还有一件我想送给玉兰的礼物,蓝绿色的蝴蝶结。一天看见喜欢打扮的诗诗扎着那种蝴蝶结,相信扎在玉兰玉兰会喜欢。而刘诗扎的蝴蝶结是刘诗诗母亲的,她自己的粉色蝴蝶结没找到,被小猫叼不见了。她家养了两只猫,为了捉老啃蔬菜吃大米的老鼠。刘诗诗家开着粮油蔬菜铺子,生意做的很大,因为她的父亲是个头脑灵活的人。他本是丝厂的销售员,因不被上级重视觉得委屈辞职,一开始摆地摊卖菜,后来借钱租门面扩大经营规模,生意越做越好,越做越大,到去年已把铺子开到了南充,成了腰缠万贯,负有盛名的人物了。
刘诗诗没找到自己的粉红色蝴蝶结,就用她妈妈的绿蝴蝶结扎辫子。我看见她辫梢上的蝴蝶结,就想买了送玉兰,于是便问在哪里买的。刘诗诗说不知道,是她母亲的,又说可能是在市场买的,她母亲在那里做生意。星期天,我花了一个小时才在市场的角落找到蝴蝶结,花了五毛钱买下,托在掌上看了很久,想象玉兰扎上它的样子。回到寝室,我把蝴蝶结放在裙子的上面,锁在了箱子里,之后盼着暑假回家后送给玉兰,让它们代我陪伴她。盼望放暑假的心情是开心快乐的,因此时间过得很快。
按理说盼望某一件事或某一天能早点到来,时间会过得很慢,心情会紧张,难捱。但那段等待放暑假的时间,我真的是快乐开心的,没有感到时间过得慢,没有觉得难以忍受和倍受煎熬。后来回忆那段盼望放暑假的日子时,我不止一次地感到奇怪,那些日子里,我没有因为思念玉兰,想看见她而见不着,竟然一点儿也不觉得时间漫长难捱,相反觉得快乐和开心。究其原因,因为我心里不再有对她的仇恨憎恶鄙视不屑——对父亲的憎恨和鄙视仍不减,而对玉兰的仇恨憎恶鄙视不屑,不但已被思念和牵挂取代,且还多了美好的愿望在心,与玉兰相互喜欢走进对方的心里,幸福快乐地生活,因此时间过得快而不再漫长无尽头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盼着放暑假,然后回到家,见魂牵梦绕的人。
然而,回到家见到的只是冷淡少语的玉兰,对我的话用最简单的字词回答,有时甚至一个字都不说,只用沉默来作答。母亲在面前她还会答应我,一旦只有我和她,根本就不开口说话,几个小时都默不作声,好像我不存在一样。虽然我有时也生气和难过,但又知道是自己不好,先伤了她的心,不怪她对我冷谈。有了这些之前没有的认知,我能忍受她的冷淡和沉默,只想让时间冲淡我对她的伤害,能让她喜欢并接受我。但我错了,有些伤害时间再久都会作痛,会让人忘不了,正是因为这点玉兰才离开了我。
整个暑假,玉兰都对我冷若冰霜,形同陌路,即使母亲或背着我或当着我的面说不能对丈夫爱搭不理,不是好妻子,她也不对我笑或主动说话。但我不怪她,是我不好,以前那么讥骂挖苦她。我不是说玉兰记仇,而是我给她的伤害太深,不容易愈合,何况有时我还有意或无意地去触碰,让它们血流如注,疼痛阵阵。”
张玉龙突然停下不讲述了,看着窗外的花园,脸上又是悔恨和自责的神情。
“玉龙,你讲述了这么久,需要喝水和休息,”欧阳龙吟放开父亲的手,上前扶住张玉龙一直都在颤抖的肩膀关切地说。“即使要讲述,也坐到沙发上,不会太累——你站了好几个小时了。”
“是啊,玉龙,你来沙发上坐下喝点水,休息会儿再接着讲述吧。”江君如也放下公公的手,上前扶住张玉龙的另一边肩膀,真诚地要求。“再说,一时半会儿你也讲述不完,这样站着也太累人,何况你心情沉重和激动,更是累人。”
“谢谢你们,我不累。”张玉龙这一次听见了欧阳龙吟和江君如夫妻的话,但没有答应他们去沙发坐下喝水休息,而是抚摸着脖子上的项链去卫生间,返回到原地便又开始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