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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后会有期

作品名称:旷古绝今一樵夫——慧能大师出山记      作者:能慧      发布时间:2022-12-12 10:56:58      字数:4030

  六十四.姓郑名瑀自字己锼
  六十五.能否请兄长详言
  六十六.哦嗬嗬……
  
  ——素昧至交,惟由心近
  六十四.姓郑名瑀自字己锼
  ——“愚姓郑,名瑀,自字己锼。敢问兄台……”
  人散人去,慧能正怅立之际,刚才纠结大和尚那位书生却远远回身来到慧能面前搭话施礼。
  “姓卢,名慧能。”
  诧异之中,慧能还礼。
  “愚所凝思,也常神逸。但与兄台相比,还真不敢有望项背呀!”
  书生忍俊不禁。原来人所主动,事出有因。
  “让你见笑了。”
  慧能习惯性的有点不好意思。
  “兄台适才神逸之状,栩栩木石不可喻也、‘荅焉似丧其偶’不足谓也,或潮起潮落岿然有著海礁、云来云去天心无碍明月方有一比。
  敢问兄台修业何处,师从何人?”
  “未上过学,现镇上舅舅处从医学徒。”
  “未上过学?”书生讶异,显然不信。
  慧能笑笑,算是肯定。
  “刚才大和尚开演佛法时兄台专致更其后凝思,敢问……”书生有些好奇了。
  “听之于耳,‘应之于心’罢了。”慧能坦然。
  书生听了,片刻思维更是质疑了:“兄台此言,贴切庄子,却说未读过书?”
  “书是未读,但却时常听闻。”
  慧能诚恳之中,不由认真看了看书生。
  “兄台从何所闻?”
  “外公常为诵读。”
  “那兄台为何不自己识字读书?”书生当然大惑不解了。
  慧能笑笑不语。
  “兄台能不上学识字读书,却又有家学相授,真叫人羡慕,更令人敬佩呀!”
  书生来回踱步之后感慨由心。
  “仁兄何出此言?”
  此时慧能倒觉有些奇怪了。
  “愚从小就不愿上学,却得不到家里支持理解,当然也自己不够坚定坚持了。可到能有自主时,那囫囵入腹许多文字,有时还真就成了神思遐想不堪重负了。”
  “仁兄此话怎讲?”
  慧能心里不由一动。
  “兄台方才不是有言听之于耳应之于心吗。人若内里芜杂太多,不但有碍感触,且那神之所应更心之所思,有时还真就有些难分哪是真正自己呀!”
  “‘吾尝终日所思,不如须臾之学。’
  读书乃思维依凭,有应舟楫吧?”
  慧能此刻更是有意诘难了。
  “敢问荀子之言,亦兄台外公所诵?”
  书生听了,更是惊奇。
  “此为母亲口授。”
  “兄台所学,只为君子自美其身;兄台尊长,真世间高人。”
  书生赞叹,感佩由内。
  “仁兄此言何谓?”
  慧能已是有心了。
  “兄台冰鉴,如今开科取士,那上学多为博取利禄功名。人一陷其中,或难自拔了吧?
  荀子《劝学》‘神莫大于化道,福莫长于无祸。’不言无祸多在远名远利,仅以‘学之为己’而论,人识字与否,还真无关要紧。因为人循循识字读书,不但难免吞进许多糟粕,是不是或也有碍一己真性?
  尊长口授心教,实乃薪传化道;兄台于世以心有应,更可谓学之通神。
  愚斗胆愿与知交金兰,不知兄台……”
  
  ——百年苦乐,究极无外己志己心
  六十五.能否请兄长详言
  “与兄相识,三生有幸,敢问仁兄贵庚?”
  旬日即满十六慧能,第一次感觉有年岁相当与己竞是如此相契,因此当听到人愿与金兰请求刚一出口,便毫不犹豫且更为主动了。
  “丁酉腊月二十九。”
  己锼即刻深深作礼。
  “戊戌二月初八。”
  慧能回礼,至心至诚。
  “痴长仁兄了。”
  己锼似有不好意思欠意。
  “兄长满腹经伦,可更喜欢庄子?”
  慧能却是着意挑起了话题。
  “之前深为服膺,现于佛法更是倾心。”己锼直言不讳。
  “那……兄长刚才于和尚似有诘难所意吧?”
  “兄台不认识大和尚?”
  听慧能称谓,己锼有些诧异。
  “不认识。”
  慧能实话实说。
  “大和尚法名藏一,是南海法性寺方丈。今日机缘难得,便刻意想请教一二。”
  “刻意请教?”
  慧能听了,当然更想分晓其中原由了。
  “慧能兄,百年苦乐,不过死生吧。
  庄子虽谓‘生死为一条,’言死乃‘偃然寝于巨室’,还喻‘南面王乐,不能过也。’
  此虽看似洒脱,还更有欣然所意,但实则强调人应‘不失性命之情,’且至乐在于活生。那‘治身长久,’或才所义真正吧?
  愚以为,人生苦乐,究扱无外己志己心。
  正如刚才大和尚所说,‘一切属他,则名为苦;一切由己,自在安乐。’
  因此,人不管何种身份,何种境遇,若志意有屈,心不遂顺,那乐便镜花水月更千里万里了。
  庄子殚精竭虑‘安时而处顺’一味存身养生,实叫所谓自在逍遥那生死所乐似无依凭了。而佛法业报轮回自主及至求之人于中‘栖神冥累’,不但能使直面尘寰万般无奈,或更叫过隙生命真正有寄有存。
  所以慧能兄,愚以为,于世间无奈,佛法更为实际;于人乘物游心,或还是佛法更为高明。”
  “己锼兄,佛法实远人伦,而所求所寄,多为虚妄吧?”
  慧能感觉人说得似有道理,因此更是着意深究了。
  “慧能兄,人伦亦存虚伪,人欲更多妄求。
  佛法妙境,人虽难臻,或也正因为如此,反为百年寄存深因也是未可知的吧?”
  己锼对慧能推心置腹,毫无保留。
  “能否请兄长详言。”
  慧能闻此,内里似有豁然。
  “秦师傅!”
  己锼想了想,转头大声招呼不远一侍立壮汉。
  “少爷,有何吩咐?”
  壮汉闻声迅疾跑了过来。
  “秦师傅,请为我新识兄台表演一点儿气功好吗?”
  壮汉听了,随即拔出所佩腰刀转身路边树旁砍来一段枝条交与他家少爷,然后撸起左边衣袖露出了胳膊,一口气深深吸入,便手起刀落将己锼置其左肘之上枝条立断两截,而血肉肌肤却毫发无损。
  待壮汉收好佩刀,放下衣袖,对慧能和他家少爷施礼远远退下之后,己锼才对慧能言到:
  “这是我家武师,其刀削铁如泥,却可以裸肘为砧,这是不是有点儿不可思议?
  而我家厨师,硬是能将水豆腐切成发丝汆后以配凉菜,是不是也有些不可思议?
  愚以为,只要方法得当,功夫到家,世上之事,只有人想不到,没有人做不到。那许多不可思议之事,是不是一切皆有可能?
  所以慧能兄,愚以为佛法三世流转、极乐西天等等,其真其妙,亦在未可知也……”
  ——“少爷!”
  就在壮汉返回原地之时,其身旁一约十来岁少年随即跑了过来,在己锼对少年直直目光视而不见情形下,人不得不开口了。
  “不能再等会儿?”
  己锼显然有点儿不太高兴样子。
  “少爷,你知道的。老爷反复交代过,今天正午之事不能耽误。”
  少年先是怯怯,但立刻还是鼓起了勇气。
  书生无奈,只好对慧能笑笑而言:
  “这是我书童,本想于仁兄多有讨教,看来今日也只能到这儿了。敢问仁兄家住,到时一定登门拜访。”
  “后街药铺“散之堂”。”
  “好名字!是取庄子散木之意吧?”
  “舅舅说,于己散之无奈心,于人散之无奈病。”
  “亦非常人也……”
  ——“少爷!”
  书童真有些着急了。
  “后会有期,慧能兄!”
  己锼虽是不舍,但也只能施礼告辞了。
  “兄长后会有期!”
  慧能回礼之中,更是顿生怅怅之情……
  
  ——百年之期,适者命之顺,乐者性所适
  六十六.哦嗬嗬……
  ——后会有期!
  望断初识却胜故交远去背影,慧能转身店铺填了填肚子便走出街口,走向了山野……
  生活无忧且诗书满腹大家公子反加额我的家庭、欣羡我之情形,不管其言是否由衷,但人于生命光景两全之心,却是不争的吧——
  劳力者轻如草芥,更一生注定茹苦含辛,可曾鱼跃龙门已故父亲却认定工耕渔樵乐所安命、福所平顺于人更为难得、更为珍贵;
  乡人无不称羡外公识文断字营生体面安逸,可他老人家却念念劳力流汗畅快、喊歌恣情;
  自己深悦意动神飞天马行空,服膺斫轮老人糟粕所论,但又总是不甘文字少识拘囿,难舍书里或有意传……
  还是古人说得好啊,
  “天不倾西北,日月星辰何以移焉?
  地若满东南,水潦尘埃何从归焉?”
  天之不周,方有四时大美。
  地之不齐,得以江河奔流。
  况天生一人,逆旅百年?
  天地阙如,天地完美灵动所源。
  人生苦乐,乐酿苦因,苦蕴乐缘,且那苦乐不相舍离之中因人而异,更是醒人至深……
  庄子贫病交加,苦极虽也哀哀“天乎?人乎?”但却矢志“曳尾涂中”,不疑不易百年适性。其若无此苦乐自觉及坚守,之中又何来真人身心自在、神魂悠游?
  僧尼青灯古佛,菜粥食不过午,红尘男女深谓苦不堪言,可谁又知其当下满心清净,一生安稳安宁,更终极有寄无憾悦欣?
  人生苦乐,究极无外一心。
  世苦人苦,其中只要志遂意适,一定苦中有乐,苦少乐多,更得苦乐之中气定神闲无怨无憾无悔了吧……
  读书误人,无外仕途落空或之中不测险恶,于人而言,至多时运际遇罢了。但对本性不适却迷途其中者,彀外则徒耗生命,彀内那许多生生相左,人又何避何逃里里外外都难堪难言无尽折磨。
  而且,无论彀内彀外,十年寒窗“文灭质,博溺心”那于人深浸深染,都会有使难“以返其性情而复初”了吧,更况时光不再,归计已迟呢?
  人,
  除徒叹悔之晚矣外,那已醒真苦去之不能,曾有真乐深唤不回,是不是更是叫人痛心疾首。此两不周全终身囹圄,或才是人噬脐莫及徒唤奈何!
  已故父亲痛定思痛决计,亲亲外公念兹在兹坚定,不都因于是、缘于此吗……
  自己识字读书所念,虽是无意庠序“学而优则仕”,但那介心介怀于人改变,又多少本质差别?乡邻庄户人家子弟言谈举止及所思所虑、所悦所烦与如今自己,是可同日而语的吗?若说有什么不同,是不是只和那些彀内彀外学子相比,自己心所黥劓稍浅而已......
  学之为己,贵在得意。
  当然,那字识与不识,书读与不读,正如己锼兄所言,委实无关要紧,况百年眼目所及皆大开书页,事之所遇更铭心文字呢……
  或许,庄子安时处顺深义,不仅教人得也承担、失也承担,更在启人何从得失、何谓得失吧?
  或许,郭象庄子所注高妙,当在“天性所受,各有本分,不可逃,亦不可加”,因此人是不是惟“自足其性”,那百年生命才有逍遥自在真正可能?
  或许,今新识相知兄长加额我的尊长、幸甚我之情形,也其切身经历实实有所反省?
  更或许,已故父亲决计,是对我性情洞然见微知著;亲亲外公坚定,是于我一生平安康乐至情馈赠……
  ——人生忧烦识字始,庠序误人彀终身。
  工耕渔樵蜉蝣寄,安时处顺逍遥人。
  这不仅我的命定,更是我的幸运。
  我之为我,只有决然不受识字读书所诱,或许才有一生平顺安康根本保证;
  我之为我,只有自觉随顺山养山寄,或许才有身心完全自在、百年真正畅怀……
  此时此刻,慧能才真正听懂了庄子于尴尬况境“父邪?母邪?天乎?人乎?”穷究之后那浩叹“命也夫”里的发人深省更意味无尽——
  一切性也,
  一切命也。
  此性即是天,此命更在人;
  适者命之顺,乐者性所适!
  ——“哦嗬嗬……”
  已在山间的慧能面对汩汩溪流、面对落照岗峦、面对高远蓝天大声呼喊着内里的畅快、内里的坚定!
  而溪流随顺、山峦响应、蓝天侧耳之中,慧能回身一路飞奔。那生风的双脚,不仅是其内里彻底释怀,更也多少透露了一点儿要尽快返归龙山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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