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刀客(十一、十二)
作品名称:都市刀客 作者:贺绪林 发布时间:2012-10-24 10:25:20 字数:9723
第十一章“狗眼看人低,你是狗么?”
一
翌日早晨,铁子给杨玉环电话,说他要陪着铁柱逛逛省城,请一天假。杨玉环满口答应,还让他陪铁柱多玩几天,并要舒芳把车开过来让他们用。他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时辰不大,舒芳开着宝马来了,笑着对铁柱说:“今日儿我给你当导游,咱们美美玩上一天。”
铁柱憨憨地笑了。
省城凡有景的地方他们都走了一遭。舒芳带着数码相机,但凡到景点处都要拍照留念。这一天他们玩得十分痛快开心,却在黄昏时分出了点事。
玩了一天,舒芳大喊口渴,到附近一个摊点去买饮料。铁子却感到膀胱发胀想上厕所,临走时关照铁柱不要胡蹓跶,站在这儿等着他们。
以前铁柱来过两趟省城,不过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今日逛了一天,才知省城之大人口之多远非杏林镇可比。别说杏林镇,就他们那个北秦县城恐怕都没有省城一条街繁华。省城的街道密如蜘蛛网,人多如蚁,车多如流,不是他随便瞎转悠的地方。逛了一天,他已经找不着北了。是时,天色将晚,街上的人更稠了,大车小车更是川流不息。他站在一个电线杆旁边,痴呆呆地看着来往如穿梭的汽车卖瓷。
忽然,有人撞了他一下。他急忙收回目光,定睛一看,撞他的是个中年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白嫩的胳膊上搭着几件花里胡哨的女人衣裳,其中一件滑落在地上。一个带墨镜的男人正好走了过来,把一口浓痰吐在了那件衣服上。中年女人没理睬墨镜男人,却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尖着嗓子喊:“你说咋办?”
铁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痴痴地看着那女人,不知啥要咋办。
“你赔我的衣服!”女人又喊了一嗓子。
铁柱多少有点明白了:“为啥要我赔?!”
“你把我的衣服弄脏了,让我卖给谁去!”
铁柱分辩说:“我没弄脏你的衣服。”
“你看!”女人捡起地上的衣服,指着衣服上的浓痰,模样很凶地说:“你还敢耍赖!”
“那不是我吐的。”铁柱抽身要走。
墨镜男人扭身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你小子想溜,没门!”
舒芳这时拿着饮料走了过来,见此情景,急忙上前对墨镜说:“大哥,有啥话慢慢说,先松开手。”
墨镜瞥了舒芳一眼,没有松手,依然蛮横地说:“今日格不拿五百块钱就别想走人!”
此类事舒芳见过不少,知道遇上了痞子。她今日儿一则心情很好,二则是陪着铁柱来玩,不想招惹事非。她掏出一张五十元钞票,息事宁人地说:“咱们都吃点亏吧。我这位兄弟初次来省城,不懂规矩,你就高抬贵手吧。”
墨镜却不依不饶地说:“你以为老子是叫花子?五百块一个子也不能少!”
铁柱气得浑身哆嗦:“衣服上的痰就是你吐的!凭啥要我给你钱?”
“你还敢嘴硬!”墨镜勃然大怒,举拳就打。
铁柱避了一下身,肩上挨了一下。墨镜刚要打第二拳,扬在空中的胳膊被一只手钳住了,只觉着一股碎骨断筋般地疼痛。他急转脸一看,钳住他胳膊的人是个高挑个头的英武汉子,恶狠狠地瞪着他,双目喷着怒火。
“哥!”铁柱委屈地叫了一声,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狗逮老鼠,多管闲事!”墨镜十分恼怒,正想对铁子发威,一股钻心的痛却使他的嘴咧到了耳根。
“你是个干啥的?驴槽出了个马嘴!放开手!”女人见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眼看到手的钱要飞,气不打一处来,扑过来扯撕铁子。
铁子气愤已极,回手一掌,那女人一屁股跌坐在脚地,不知怎的,女人的裙子破了一条大口子,一只膀子连同大半个酥胸裸露出来。女人顿时撒起泼来,大骂铁子耍流氓,想占她的便宜。
一时间,路人都围了过来瞧热闹。
铁子松开墨镜,朝舒芳招招手。舒芳这时也怒火填胸,她本想息事宁人,没想到墨镜一伙得寸进尺。早知如此,她就该先出手教训教训这个女人。她不明白铁子要干啥,走了过去。铁子搂住她的肩膀,走到撒泼的女人面前,冷笑道:“你说爷们耍流氓?也不尿泡尿照照,你那个鸟样值得爷们耍流氓么?”他把舒芳又往紧搂了搂,“这是我老婆,让大伙看看,你比得上她一个脚趾头么!”
这时舒芳明白过来。她是个很活泼开朗的姑娘,十分配合地做了个亲呢的动作。她的美艳是有目共睹的。那女人一时竟被舒芳的美艳镇住了,不会闹也不会喊了。
铁子转脸对墨镜说:“狗眼看人低,你是狗还是人?”
墨镜在外边混事不是一天两天了,刚才那一回合他已领教了,自知今天遇到了强手,不敢还言,只是一个劲地揉手腕。
“走吧,跟那种人有什么好说的。”舒芳拉了铁子一把。
归途中三个人都不说话。一天的好兴致都被墨镜和那女人破坏殆尽了。
第二天,铁柱说啥也要回家。他说省城这鬼地方不是他这号人呆的地方。铁子不再挽留他,拿出十万元,说:“回去盖座二层小洋楼,不要太寒酸。这门亲事说啥也要成。再装部电话,钱不够就给我打电话。”
铁柱呆呆地望着十沓百元大钞发怔,他只在电视电影里见过这么多的钱,以为自己在做梦。半晌,他惊问道:“哥,你哪来的这么多的票子?”
铁子拍拍他的肩膀:“这钱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你放心地拿着使唤。”他不愿说他是怎么挣钱的,怕吓着了弟弟,也怕弟弟回去说给父母,父母又要为他担惊受怕。
随后铁子拿出一件黄色西装马夹,把十沓百元大钞分别装进众多口袋里,又拿出针线密密麻麻缝死口袋,然后让铁柱穿在里边,再三叮咛:“在车上千万要当心,万一遇到昨日格的事就要忍。”
铁柱不住地点头称是。
铁子把弟弟送到火车站,还不放心,买了站台票,一直送到火车上。临分别时,铁柱从窗口伸出头来说:“哥,我想把盖房和订媳妇的事往后缓缓。”
铁子一怔,问:“为啥?”
“我想托人找王根柱他爸说和说和,他要面子,咱给他陪情道歉;他要钱,咱给他钱,你回来吧,家里再不好也是咱的窝。”
虽然来省城不到三天,铁柱却也看得明白,哥哥在省城找碗饭吃也不易,他听春玲说,哥在给人家当保镖。他在电视里看到过保镖的生活,那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讨饭吃,他真怕哥把性命丢在城里。
铁子脸色陡然一变:“铁柱,房说啥都得盖,你的媳妇也必须订下,能早娶就早娶。王根柱父子俩的事你就别管了,不然的话我就不认你这个兄弟!”
“哥!……”铁柱声音哽咽。
这时汽笛响了。
铁子又厉声追问一句:“我的话你记下了么?”
铁柱的泪水盈眶:“哥,我记下了……”
火车徐徐开动了,越来越快。铁子望着远去的列车,眼睛不觉得也潮湿了……
第十二章“寄钱就行了?钱能变成男人吗?”
一
八百里秦川盛产小麦,因此关中人最喜吃面。关中人把吃面不说吃面,叫咥面。一伙人上街赶集,肚子饿了,就说:“下馆子咥面去!”一个“咥”字就足以彰显出秦人的秉性。街上的餐馆多以面食为主,臊子面、油泼面、摆汤面、蘸水面、浇汤面、卤汁面、扯面……应有尽有。有俚语云: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人民齐吼秦腔。咥一碗粘面喜气洋洋,不调辣子嘟嘟囔囔。秦人咥面,佐料有没有肉倒也无所谓,但一定得有油泼辣子。这油泼辣子是秦人的一道大菜,列在陕西八大怪之中,餐桌上不能少。
“侠士”的对面有家面馆。老蔫是个面肚子,每天都要去面馆咥一老碗扯面。他说一顿不咥面,好象一天没吃饭。
这天中午,老蔫正在埋头吃扯面。油泼辣子搁多了,他吃得满头大汗。忽然有个女人在大声喊叫:“春旺叔!赵春旺!”
老蔫听着这个名字十分耳熟,便抬头寻声去看。只见一个农村打扮的年轻女人在看他。他看那女人很是眼熟,也仔细打量起来。年轻女人惊喜地一拍双手:“春旺叔,我看着就像你!”
老蔫也认出了年轻女人:“桃叶!我还以为你叫谁哩。你咋来了?”
“我来找永昌,你咋剃成了光头?我把你看了好半天,看着象你,就是不敢认,怕把人认错了,试探着叫了两声。”
老蔫笑道:“都是你家永昌让我剃成了光头,弄成了这副模样。”
桃叶是刘永昌的媳妇,她早就知道老蔫给自己的丈夫当帮手。
“永昌呢?”
“在哩,你找他有事?”
“嗯,”桃叶点头:“他在哪达?”
“在事务所。”老蔫指了一下对面的小楼。“你吃饭了么?”城里人的熟人朋友现在见面都不这么问了,老蔫觉得自己还不够城里人的资格,便用乡下人的习惯问候桃叶。
“没哩。”
“想吃点啥”
“我跟你一样,也是面肚子,咥碗扯面。”
老蔫大声叫服务员:“再来碗扯面,多搁些油泼辣子!”
桃叶的脸上又添了几分笑。饭间,老蔫向桃叶问家里的情况,桃叶把一条面吸溜进肚子,埋怨说:“你们男人一出门就把家忘了。”
老蔫说:“没忘,没忘,做梦都惦记着家里。”
论辈份桃叶把老蔫叫叔呢,论年龄桃叶还比老蔫大一岁哩。桃叶和老蔫的媳妇玉杏的娘家在一个村子,打小就很要好,常和他们小俩口开玩笑。
“你多长时间没回家了?”
“半年多了。可我把钱寄回去咧。”
桃叶瞥了老蔫一眼:“寄钱就行了?钱能变成男人吗?”
“我不是忙嘛。”
“你有多忙?比省长还忙?比书记还忙?省长书记也不会让老婆守半年空房的。”桃叶吸溜了一口面,又说:“临来古城时我见到了玉杏,她让我给你捎话,你再不回家,她可要拉野汉了。”
“她敢!”老蔫瞪起了眼睛。
桃叶知道老蔫怕老婆,格格笑了:“别跟我吹牛了,在玉杏面前你连屁都不敢大声放一个。”
老蔫红了脸:“我是让着她。”随后压低声说:“你给我把她盯紧点,出了问题我可要找你的麻达(事)。”
桃叶笑道:“你放一百二十条心,我是跟你说笑哩,啥情况也没有。玉杏的裤带挽的是死疙瘩,除了你谁也解不开。不过,你可要常回家看看。”
吃罢饭,老蔫带着桃叶去见刘永昌。推开写字间的门,刘永昌和袁俊英面对面坐着谝闲传。俩人正谝在兴头上,笑得东倒西歪。桃叶的突然出现让刘永昌吃了一惊,笑纹僵死在他的脸上。
“你——咋来了?”
桃叶看到丈夫和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说笑谝闲传,刚才的好心情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张黄脸阴得快要下雨了。外边的花花世界很能诱惑人,她在家就一直担心丈夫经不住诱惑而背叛她,面前的情景不能不让她提高警惕,她没好气地反问道:“我咋就不能来?”
袁俊英看看刘永昌,又看看桃叶,一时没明白过来。老蔫冲她招招手,她跟老蔫出了写字间。老蔫低声说:“那是咱们头的老婆。千万别招惹她,她可是只母老虎。”
老蔫早就看出刘永昌和袁俊英有那种关系。他故意吓唬袁俊英。他不愿意看到刘永昌和桃叶闹离婚。袁俊英吐了一下舌头,匆匆走了。
其实,刘永昌没有离婚的想法,至少目前没有这种想法。尽管他和袁俊英的感情发展得不浅了,可他知道桃叶在家里带着两个女儿(一个五岁一个两岁),还要关照两位老人,十分的不容易。桃叶是长得不如袁俊英漂亮,但这不是她的错,他没有理由提出离婚。面对桃叶他心里还是有愧疚的。
“吃饭了么?”
桃叶点了一下头。
刘永昌给她倒了一杯水:“你来有啥事?”
“没事就不能来么?”
刘永昌不高兴了:“我好好问你话哩。”
桃叶却问:“刚才那女人是谁?”
刘永昌没好气地说:“打工的。”
“我看咋不像个打工的。”
刘永昌有点恼火了:“你看像个干啥的!”
桃叶见刘永昌上了火,便软了下来。刘永昌这几年把事弄大了,脾气也在长。男人么,兜里有钱就烧包,她已明显感觉到刘永昌没有先前待她好了,她有了危机感,这次来省城她是有目的的。她不想一见面就为这事和刘永昌吵架,再者,她内心深处还是怕刘永昌和她闹离婚。她转了话题:“你睡觉的地方在哪达?我坐了大半天车,乏得很,想歇会儿。”
刘永昌把桃叶带到了隔壁的宿舍。桃叶仔细看了看床铺,没发现什么异常,便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刘永昌皱了一下眉头:“你到底有啥事?”
桃叶冲他媚笑了一下:“你坐下,我跟你说。”
刘永昌坐在桌子跟前的椅子上。
“坐到我跟前来嘛,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
刘永昌只好起身,挨着桃叶坐下。桃叶抱住他一只膀子,娇声娇气地说:“你想不想生儿子?”
刘永昌愕然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是啥意思。
“爹妈让咱们给他们生个带把的孙子。”
“爹妈年纪大了,都是老脑筋。现在是男女都一样,只生一个好。”刘永昌在外闯荡了几年,眼界开阔了,也想通了。已经生了两个女儿,生不生儿子他无所谓了。再说了,再生也不一定就是儿子,要再生个女儿呢?
桃叶睁圆了眼睛:“你啥时候成了计生干部了?咋也说这种话。”
刘永昌说:“计划生育是国策,再生就违法了,是要被罚款的。”
桃叶不以为然地说:“让他们罚吧,咱现在又不是没有钱。”见丈夫无动于衷,又说:“你是不是在外边有人了?”
刘永昌生了气:“你胡说八道啥哩!”
“谁胡说八道了。先前你天天盼着我给你生儿子,现在却说不生了。你不是变心了还是啥了?”桃叶说着抹起了眼泪。刘永昌见此情景,软声说:“谁说不生儿子了,你得让我有个思想准备。”
“这事还要啥思想准备?跟你说实话吧,我就是专为生儿子才来找你的。”
刘永昌的脑袋“轰”的一下就大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桃叶是专为这事来找他的。看来真的是老虎来了。果然,桃叶拽着他的胳膊往床上拉:“上床吧。”
刘永昌当真的恼火了,甩开桃叶的手:“你这是弄啥哩嘛!”
“生儿子呀。”
“你当这是你家,大天白日的就弄那事吗?让人看见了咋办?”
“看见就看见,我跟我老汉睡觉,又不是拉野汉,怕谁哩!”
“你越说越不像话了,我还有事。”刘永昌转身拉开门,走了。
二
桃叶住下了,刘永昌恼也不是,高兴也不是。到了夜晚,桃叶缠着他要干夫妻之事,他不能拒绝,也找不出理由拒绝,只好应付差事地干干,完事后他闷头就睡。他做那事身心都没有感到愉悦,只觉得很累。对此,桃叶十分地不满意,追问他的精神头到哪达去了,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以前都是他死皮赖脸地缠着她,不让干都不行。他没好气地说,让狐狸精勾去了。桃叶就哭,他就烦。于是两人就吵就闹,日子过得不像个日子。
还好,这段时间刘永昌接了几个活,袁俊英和他配合默契,取得了很好的经济效益。只是他和袁俊英在一起时,桃叶的一双眼睛就探照灯似的盯着他,闹得他和袁俊英连话都不能多说一句,让他感到十分的沮丧和不快。
忽一日,袁俊英找到刘永昌,说她要离开古城,特来辞行。刘永昌愣了半天,忙问:“为啥要走?”
袁俊英这才对刘永昌说了她离家出走的真实原因,并说昨天她在街上碰到了她的表姐,(她表姐也在古城打工),表姐告诉她,李有志带着他的几个哥们弟兄在古城的大街小巷找她,还在晚报上登了寻人启事,让她千万当心点。说着,拿出一张报纸指给刘永昌看。刘永昌看到寻人启事上方有个女人的大头像,傻里傻气的。他怎么看都不象袁俊英。
“这是你?”
“是我。”
“一点都不象。”
“以前照的,是不象了。”
刘永昌不以为然地说:“那你怕啥,就算他找到了你,又能咋?跟他离婚!”
“他不会离的。”
“上法院打官司嘛。”
“我和他有个孩子,不想闹到法庭上去,搞得满城风雨。”
“既是这样,你跟他回去算了。”
“不,我不回去。我现在回去他还是狗改不了吃屎。他的脾气我知道,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崖边心不死。我想离开古城。”
“上哪儿去?”
“去南方。”
刘永昌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让她走,可一时却找不出阻拦她的理由,不住地搓着手。再说了,如果他强留住袁俊英,让桃叶知道了还不闹翻天。袁俊英垂着目光说:“我本不想跟你说这些,可想了想,还是给你说一声的好。不然你还以为我出了啥事。”
刘永昌明白了,她对李有志还心存着希望。少顷,她又说:“你不会认为我是个坏女人吧。”
刘永昌说:“如果说坏,我比你更坏。”
沉默良久,她说:“那我走了。”
“我送送你。”
她没有拒绝。
他们肩并肩走着,都觉得有一肚子话要说,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就都钳着口。
分手时,刘永昌塞给她一沓钱,她疑惑地看着他。
“在南方打工不比在古城,朋友熟人少,多带点钱好。”
“谢谢你。”她收下了。“你回吧。”
刘永昌点了一下头,但站着没动。
袁俊英走出几步,又回过身来:“刘哥,我看得出桃叶嫂子是个好女人,她很爱你。你要珍惜,不要三心二意。”
“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要离开古城?”
“有一点,我不想伤害她。我们俩到此为止吧。”
“你是个好女人。”
“你回吧,桃叶嫂子等着你哩。”袁俊英眼里有了泪花。
刘永昌只觉得鼻子里好象滴进了醋,眼睛也直发潮。他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袁俊英抹了一把眼睛,朝他挥了挥手,转身朝检票口走去。
忽然,有个男人拦住了她的去路,惊喜地叫道:“我总算把你找到了!”
袁俊英一惊,待看清拦她的人时,目瞪口呆了。那男人怕她飞了似的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刘永昌疾步上前,一把拽住那男人的衣领怒声呵斥道:“你是个干啥的?快放开她!”
那男人不但没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转脸过来,神色陡然一变,声音比刘永昌还高:“我拉我媳妇的胳膊你管得着么!”
是李有志!刘永昌万万没有料到在这里与他邂逅,愣住了,有点不知所措。李有志打开刘永昌抓他衣领的手,气冲冲地质问:“你是干啥的?”
刘永昌稍一怔,旋即说道:“我是她的老板,她是我的员工。”
李有志也愣了一下,可并不买他的账:“是老板近还是老公近?从现在起她辞工了!”
刘永昌说:“这你说了不算。”他给袁俊英一个眼色,意思让袁俊英顺着他的话说。可袁俊英似乎没看见,站在那里默不吭声。
李有志拽着袁俊英的胳膊不松手,软着声说:“俊英,咱们回家吧。”
“回家?那还是个家吗?”袁俊英的眼里充满着哀怨,甩开他的手。
李有志哀求道:“往后我啥都听你的,再也不去赌了。”
“这话我都听得耳朵长茧了。”
“你就再信我一回吧。”李有志可怜兮兮地说,就差下跪了。
“我凭啥信你呢?”
“你看,我把手指都剁了。”李有志把右手伸到袁俊英面前,他的右手食指少了一截,那是在袁俊英离家出走后,他发誓不再去赌,用菜刀剁去了右手食指。
袁俊英看着李有志那少了一截的食指,心里颤了一下,却面无表情。李有志急了眼,从身后拖出一个小男孩,泣着声说:“宝娃,快给你妈跪下,求你妈回家。”
宝娃没有跪,扑进袁俊英怀里,叫了声:“妈!”哇地哭了。袁俊英把孩子紧紧搂住,泪水泉涌而出。
周围早已围满了人,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议论纷纷。
一位中年妇女说:“大妹子,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孩子的面上,回去吧。”转脸用教训的口气对李有志说:“往后可不能再赌了,守着这么心疼(漂亮)的媳妇不好好过日子,你是作孽哩。把人家气走了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李有志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大姐教训得对,往后我再不赌了,再不赌了。”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对袁俊英说:“你娃他爸当众都认错了,这很难得了。”又摸摸宝娃的头说:“这么乖的娃,你就能割舍得下?快回去吧。”
宝娃仰起脸,一双泪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妈妈,泣声说:“妈,回家吧。你不在家,晚上睡觉我害怕······”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都劝袁俊英回家去。袁俊英俯下身子一边给儿子擦眼泪一边说:“宝娃,别哭了,妈回家······”自个的泪水却象断了线的珠子从脸颊上往下滚落。
宝娃伸出小手帮妈妈擦眼泪,稚声稚气地说:“妈不哭,回家了我当个乖娃娃,听妈的话。”
袁俊英的泪水流得更欢了,围观的好几个女人都在抹泪水。稍顷,袁俊英抹去泪水,牵着儿子的手朝候车室走去,李有志屁颠屁颠地紧紧跟随。
围观者作鸟兽散,只留下刘永昌木橛似的戳在那里,久久地伫立在凛冽的寒风之中,眼巴巴地看着袁俊英的身影消失在检票口,只觉得整个世界突然间昏暗起来。
三
袁俊英走了,似乎把刘永昌的魂也带走了。他整天没精打采,沉默寡言,只是不住地抽烟。这些日子他的烟瘾很是见长。桃叶见他如此模样,不敢说他,只是默默垂泪。老蔫看不过眼,背着桃叶数说他:“论本事,十个我也抵不住你一个,可在这事上你就不如我了。袁俊英走都走了,你还惦记个啥,那是人家的媳妇。桃叶才是你的媳妇,你要爱她哩。”
刘永昌没好气地说:“你不懂。”
老蔫说:“你说的是爱情吧,我咋不懂。漂亮的脸蛋不是爱情,常言说得好,丑妻近地家中宝。还有一句话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就说你吧,长得跟高粱杆似的,可在桃叶眼里你就是她的白马王子,你就是她的爱情。你过去受穷时桃叶没谈嫌过你,现在不用说更不会谈嫌你的。桃叶在屋里帮你伺候孝敬老人抓养娃娃,心里惦记着你在外的冷暖。有道是糟糠之妻不下堂,你现在兜里有了几个臭钱,可不能吃了五谷想六谷。”
刘永昌不吭声了,抬眼认真看着老蔫。半晌,他递给老蔫一支烟,俩人默默地抽着烟。许久,他扔了烟头,在老蔫肩膀上拍了一巴掌:“红萝卜调辣子,吃出没看出。这事你还真的比我强,我听你的,吃五谷不再想六谷了。”
老蔫咧嘴笑了:“这就对了。”
晚上睡觉刘永昌破天荒地主动找桃叶要做爱。桃叶很惊喜,热情高潮地配合他。完事后刘永昌还余兴未尽地把她搂在怀中不松手。她抚摸着丈夫已经变得宽厚结实的胸脯,呢喃道:“今日儿你有啥喜事?”
刘永昌说:“没喜事就不能跟你亲热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你跟前些日子不一样了。”
刘永昌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往后我天天跟今晚一样待你。”
“真格的?”
“真格的。”
桃叶幸福地笑了,在丈夫的怀中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桃叶在古城住了两个多月,怀上了孕。她见刘永昌收了心猿意马,边放宽了心。她想家里两个孩子,就要回家。刘永昌说:“回去让搞计划生育的看见要罚款的。”
桃叶说:“咱现在罚得起,权当给国家做了贡献。”
“你就不怕我包二奶?”
桃叶知道丈夫和她开玩笑,就笑着说:“你爱包就包去吧,反正我正宫娘娘的位子谁也夺不走。”
桃叶临走时,偷偷地对老蔫说:“春旺叔,你给我把他盯紧点,有情况就赶紧给我打电话。”
老蔫说:“你回去也替我把玉杏盯紧点。”
桃叶走了,刘永昌一时有点适应不了,特别是晚上,感到十分寂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桃叶在时,他时常烦桃叶;桃叶走了,他又觉得寂寞。他是个不甘寂寞的人,晚上坐不住就出去找人打牌,很快就上了瘾,乐此不疲。
刘永昌现在对老蔫十分信任。接到手的小活,他一般不亲自出马,让老蔫带着人去做。老蔫尽职尽责,十有八九都能搞定。
这一天,老蔫出了趟远门,收回了八万元的债款。回来后他把钱如数交给刘永昌,胡乱吃了顿晚饭,回到住处洗了个热水澡,就睡了。跑了一整天,他又乏又困。睡得正香,忽然有人敲门。他被惊醒了,拉开门一看,是刘永昌。刘永昌脸色铁青,眼睛也红得邪乎。他忙把他让进屋里。
刘永昌急火火地说:“老蔫,出事了。”
老蔫一惊,忙问:“咋的了?”
刘永昌告诉他,赌输了,把他这一趟收回的债款全输光了。老蔫大吃一惊,八万块呐,让他得好几年挣哩!
刘永昌忿忿地说:“八万块钱我倒不在乎,输了就输了。可黄毛那狗日的不地道,给我下套,三抠一。我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老蔫瞪着眼睛看着刘永昌。黄毛是个老赌棍,他早闻其名,刘永昌跟他赌不是给狼口送肉么。
“老蔫,我想借你的威风跟狗日的玩一回。”
“咋玩?”
“我看出门道了,黄毛狗日的牌里有鬼。我带副牌再去和他们练,只要找出茬口,咱就放狗日的血。”
“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我让狗日的等着我呢,我说我取点钱马上就来。你把这个拿上。”刘永昌递给他一把匕首。他在街上买了两把匕首,一把在自个腰间别着。
老蔫望着那把雪亮的匕首,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他很是犹豫,让他吓唬吓唬人他不含糊,让他拿上刀去捅人,他还真有点胆寒。上回在汽车上空手夺刀那是“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他不得不奋不顾身。
刘永昌见他犹豫不决,拍着胸膛说:“只要把钱弄回来一半归你。我刘永昌吐摊唾沫砸个坑,绝不食言!”
看来刘永昌真是急了眼。老蔫知道他是个爽快人,说话算数。他眼珠子转了一下,做完了一道数学题,八万的一半是四万,他打两年工也挣不下这么多。他心一横,决定赌一把。他接过了匕首,别在了腰间。
来到了赌窝,果然黄毛几个还在等着刘永昌。刘永昌拿出自己带的牌摆在桌上。黄毛对两个伙伴使了个眼色,动手洗牌,看了一眼老蔫,笑着说:“咋的,还带了个马仔。”
老蔫没吭声,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吸烟。
开牌了,头两把都是刘永昌糊了,接下来刘永昌把把都输。他红了眼,发现黄毛冲他上手又摸耳朵又挤眼,勃然大怒:“狗日的,三抠一,欺负我是外乡人,把吞进去的肉给老子吐出来!”一把掀翻了牌桌。
黄毛不是省油的灯,吞进肚子的肉哪里肯吐出来,举拳就打刘永昌。刘永昌亮出了刀子,黄毛稍一迟疑,不甘示弱,抓起板凳抵抗还击,他的两个伙伴也挽袖子抡拳头上了阵。这时站在一旁的老蔫把烟头扔在了地上,猛地上前拔出匕首,一把揪住了黄毛的脖领,恶狠狠地说:“识相点,当心老子送了你的丧!”
黄毛被老蔫的块头和凶相镇住了,一下子傻了眼。其他两个要赶过来救驾,老蔫转过刀锋,吼道:“不怕死就来,老子给你开个血窟窿!”
那两个被吓住了,不敢再上前。
老蔫又收回刀,使劲揪着黄毛的脖领,黄毛长得矮小,在大块头的老蔫面前猥琐得象个猴子,禁不住打了个尿战。老蔫见他如此模样,胆子越发的大了,用刀尖在黄毛的额颅划了个×,血顿时流了下来,模糊了他的两只眼。
老蔫吼道:“把钱交出来!”
黄毛认输了,乖乖把钱交了出来。
老蔫不放心,对刘永昌说:“你点一下数。”
刘永昌飞快地点了一下数,五方半,还多出半方来。
他俩人凯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