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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区的来信(第十九封信)

作品名称:疫区的来信      作者:钉子      发布时间:2010-01-04 16:42:13      字数:5728

第十九封信(收信时间:5月17日)
野蛮人进攻我们的城堡已经两个月多了,我们没有等到任何援兵,仅仅是几纸由漂亮言辞构成的推诿与敷衍充斥的公文。与我们相邻几个城堡的意思很明了,他们不会轻易援手,除非是我们已经要赢得这场战争了。相比而言,国家公文的意思就扭曲得多:
阁下所报知之事,国家已了解尽悉,国家必将予以高度的重视,必要的话,还将特派专员到阁下处做详细调查。阁下所言请兵之事,相信阁下在做如是请求之前,一定已经做过周详之考察、精妙之推证,对于国家的时局阁下想必已经有个全盘的认识。然而,古之圣人言:“兵者,不详之器。不得已而为之。”故而,国家对于军事一向力求谨慎,通常是慎而还要再慎之。“师之所处,荆棘生焉。”相信这不是阁下之所愿;“大军之后,必有凶年。”这也不会是阁下之所盼。
当今多事之年月,各地方宜自强而强,不应巨细不分,尽数推委于国家。相信阁下也有所耳闻,北方春旱严峻,人民疲弊困顿;南方日蚀西边,呈现于国于民不详之征相,众生颠倒恐惧;而东部更是疫病肆虐,民心惶惶惑惑……为应对平复此类种种事端,国家不惜耗费大量钱财物力,也曾不得已遣将调兵。皆因人众乃国家之根本,国家爱惜各城堡便如父母对其子女之爱惜,国家之本意原不希望其子女罹受任何灾殃祸患,甚至于略微经受任何惧厄恐怖。然而“强者自伤,有者自祸。”种种事端突发蜂起,常令国家不堪扰攘、疲于应付。对于阁下所请之事,国家将择日商讨谋划,待计划成熟之时,国家将把详细情况通报阁下,望阁下静心以待之。
另及:国家一支有着光荣传统的军队不日将以调动,或将经行过往阁下之城堡,待此大军一到,如矮人此类撮尔小丑必将霍然溃散,阁下又何必深重忧愁之?所谓:“无遗身殃,是为习常。”


这篇公文,我反复看了好几遍,可以说是不知所云。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是一篇国家的公文。可是反复核对,一切程序都合理,全部证件、印章和防伪标记都齐全,它不可能是假的。曾经有一段时间假造公文的事非常普遍,虽然大部分假造并没有个人(明确的)目的,不过就是因为无聊而开开玩笑,而且大部分假造非常幼稚,毫无技术含量,具有基本公文知识的人一眼就能识破,但国家还是动了怒,对公文体系狠下力度整顿改进了一次,使得所有民间“绝无仿制之可能”,使得整个国家“千假万假,唯不见假公文。”
排除了假的可能,我又以为:是给别一个城堡的公文错误地发送到了我们这里。发送错公文的事经常发生,尤其是国家的公文。这一点国家是怎么也不会承认的,所以没有人可以完全肯定哪篇公文是否真发错了,我们所谓的发错也就是,按照我们的理解我们创立一套方法,依据此方法我们找到足够的证据、做出合理的论证,我们中十个人有九个接收它发错,那就当它是发错了。然而,大部分令人生疑的公文我们是很难找到自己需要的证据的,于是我们主要也就是怀疑怀疑。其实,知道它是发错了对我们毫无意义,既然国家不承认,当然也不会收回、不会补发,而只会沿着这错,错上加错,最终让它成为不错。
这篇公文从第一个词就让人摸不着头脑:阁下?我们的公文当然是以城堡组织的名誉发送的,代表的是整个城堡,并不是一个人。即便是一个人,称阁下也太过了,在《有关于建立上下尊卑之体系即是建立通达高效之行政管理体系的通告》中国家不是还宣称过:“即使是一个门房,只要他是直属于国家的,也比任何一个城堡的任何一个人或者别的任何什么重要,并且高贵,250倍。”类似的话,其实国家早就说过不止250遍了,你很难说得清楚究竟是民众、城堡不够重视国家呢,还是国家需要的尊重是无限度的,永不可餍足。反正这个“阁下”我只能看作是礼下于人,而如此礼下于人只能看作是一种拒绝。国家也会“不堪扰攘、疲于应付”,让人难于相信,更不愿接受——国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有着无限权威、无限力量,它也会疲倦,那我们这样的小民可怎么办呢?——是要暗示因为调往东部的军队太多,国家已无可用之兵?国家往东部调派了军队,这应该是可信的,但我不相信国家会因此无兵可用——“国家最不缺的就是人,人里最不少的就是兵。”发送威胁的时候,国家从来要用这句。公文中说到的北方的春旱和南方的日蚀,我不知道是否真有其事,即便有,在这里看来也就是为了言辞对仗的需要,国家未必真把它们放在心上,更不可能为它们也已经动用了军队——难道会用这些“国家精英”去担水抗旱,要知道“除了杀人,一切皆属末流。”“杀人之外无专业。”这才是他们的立身根本。“各地方宜自强而强,不应巨细不分,尽数推委于国家。”这似乎是说我们城堡发生的是一件小事,不值得国家出兵。“强者自伤,有者自祸”是说野蛮人进攻我们城堡是我们自己惹祸上身。
国家似乎总愿意是高深莫测,它的用意我们总是不能很明白(父亲在东部也经历着同样的困惑),你也很难说得清它是有意为之,还是不得已只能如此。普遍的看法是,国家这个组织有着一套严密完整的规则,但它们的内容却几乎不为人所知,一种说法是因为太多,一个人所能知道的部分对于全部几乎等于是没有;另一种是国家着意隐瞒,它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稍微多一点了解它们,否则就会危及国家的安全。有人说,如果把国家当作一个人来看,那么,国家彻头彻尾是一个怪物。这句话本身就古怪,国家当然不是一个人却要把它当作一个人,而一旦把它当作一个人它又会是一个怪物。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句话人们愿意流传,而且接近于相信。仿佛是我们内心里总有这样一种愿望,想把国家这个巨大的有着一整套神秘莫测的规则维系着的组织想象成一个人。是否就连国家都为此种简化法的魅力所感染了呢,是以要把我们这个城堡简化成一个“阁下”?
更多的时候,国家是被简化成了京城。正因为如此,京城变成了最具神秘色彩的一个东西(而不是地方)。通常的说法是,京城在国家的最中心,从京城无论到国家东西南北的任何一个边界,距离都是相同。相关的另一种说法是,京城是随时变动着的,它今年(或者今天)在这个地方,明年(或者明天)就要去到别一个地方,换言之,京城最终要去到任何一个地方。可同时京城的中心位置又从不改变。这似乎是说国家的边界也是随着京城的变动而变动着的,却也并不,有人推断说我们的国家有无限大。确实,在这种情况下,京城是可以始终变动而始终处于中心的,在一个无限里,哪一点会不可以看作是中心呢?就是我想不出这无限大究竟会是如何一种情况。一种说法把京城说成是车辆一样的一个城,它始终在行驶中(有时还说成了是飞行在空中的一个城)。因为如此,人们认为国家对于整个国家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一件事情等到你上报到京城时,国家早就知道了,它之所以迟迟未有行动而等着你上报,那仅仅只是因为它在考验你。而此种考验一旦通不过,你就要遭殃了。若以此种说法为依据做推论,那我们城堡现在所遭受的野蛮人的进攻完全可看作是国家对我们城堡未通过其对我们的考验而进行的惩罚。在这种说法中,像矮人与牧犬人这些平日被我们称作野蛮人的,其实是属于国家,他们对我们城堡的进攻,也正如各个城堡相互间的攻伐,国家根本不在意;或者,他们根本是受命于国家对我们进行攻击,野蛮人其实是国家军队的别一种存在形式。必须承认,对这些平日几乎当作是无稽之谈的说法我已经动心了,是国家的公文让我生疑:“我们相信阁下在做如是请求之前,一定已经做过周详之考察、精妙之推证。”难道我们面对野蛮人的进攻这样清楚明白的事情(就像你脑袋上挨了一锤,头破血流,你疼得要死,血流到你眼睛里、流到你嘴里,这样清楚),还需要做什么“周详之考察、精妙之推证”吗,并且你还可以做这些考察推证吗?“阁下对于国家的时局想必已经有全盘的认识。”没有“对国家时局全盘的认识”,难道就不能向国家求助吗?“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这些又会是什么意思?简直可恶至极,它引用了如此多的圣人之言,难道唯独不知道“救兵如救火”这句妇孺也知的俗语吗?“望阁下静心以待之。”问题是,我们能够静心等待,野蛮人会给我们静心等待的时机吗?
按国家的规定,每向国家寄出一份公文都必须同时派送一个信使。对此,通常的解释是说,国家不信任公文传达的信息,认为公文只能表达最基本、最简单的意思(问题是,国家为什么不制定出可以表达任何意思的公文呢?是做不到,还是故意不做呢?),在对此公文进行处理时,公文的随行信使必须被召见。对于我们这些城堡而言,用信使是很奢侈的,因为一个信使只能用一次,国家不允许一个已经去到了京城的信使返回原地。对此的解释是:为了保证公文的严肃性,作为一份公文的随行信使随时都有被召见的可能,即使他已经被召见过许多次,所以他必须一直在京城等待。这似乎是说,一份公文不是一次处理就完事了,而是要进行许多次(或者是所谓的永无休止的无数次)处理。而进一步的推论是,任何一件与国家发生了关联的事情都不可能结束,它要无休止地发生,也可以说它将一一上演任何一种可能。
信使的费用得有城堡自己负担,而作为在京城的信使国家要求足够的体面,供养一个信使超过供养两个将军。因为这个缘故,愿意做信使的人很多,虽然他们从此以后就要远离亲人朋友,老死(其实谁又知道是否是老死呢?)在谁也不知道的什么地方。因为信使的花费太大,所以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们一般很少往京城发送公文。有人说,这正是国家让信使留在京城所要达到的目的,国家不愿意我们随便有点什么事情就去麻烦它。还有人说,所有信使都成为了国家的工作人员,为国家组织输入了新鲜血液,而通过这些信使国家对于各个城堡的情况了如指掌;而我们寄往京城供养信使的钱物,当然是充实了国库。按照另一些说法,我们的信使与我们的公文去到的并不是同一个地方,公文总是能到达京城,而信使却从来不能够。在这种说法里,信使差不多是种牺牲,它暗示着血腥:据说,京城之所以不辞辛苦常年飘浮,根本目的就是为了把整个国家的所有城堡全部变成“曾经的京城”,而创建“曾经的京城”的主要工作是建造一部机器,它可以读出一个人大脑的内容。为了验证公文内容的真伪,那些去到了“曾经的京城”的信使要被机器读了大脑。然而这种事在一个人身上只能做一次(机器还有待改进),因为大脑一被读出那人就会死了——仿佛是劈开了他们的脑袋、取出了他们的脑子。另一种说法认为,我们的公文也从来没有送达真正的京城,它同信使一样都只是送到了离我们最近的“曾经的京城”(否则怎么能有如此快呢?)。也就是说,收到我们公文的并不是国家,给我们回复公文的也不是国家的官员。那他们是些什么人呢?有人说,他们是国家安排在各地的公文收发工人;有人说,他们就是国家邮政系统的工作人员;更微妙的说法是:他们就是那些信使。也就是说信使一旦成为信使离开他的城堡坐上国家的驿车,他就成为了国家的公文收发人员。而这些驿车将始终在整个国家中漫游,而所谓的国家组织就是这些驿车,当一辆驿车和一辆驿车偶然在某处相遇,一件大事——当然是相对于某个城堡,或者至多是某个地区,而对于国家肯定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件——就要发生了。
关于京城、关于国家的说法数不胜数,上述列举不过是最通俗最简单的几种。如果一个人有心于此,他会感觉仿佛它们每天都会有所不同,或者至少每天都会有新的说法生出来,更可怪的是,你从来不能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的。这其中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国家对于我们太过于神秘。人们普遍认为——当然,这是种主观的看法,几乎毫无证据——国家的神秘莫测是国家有意为之,因为这样更能维系这个国家的统治。“知道更多秘密的一方总是占有更多优势。”在地位对等的人之间这是普遍成立的,问题是我们这个伟大的国家对于它的子民也有必要这样做吗?
关于国家,近来最流行的一种说法是250这个数字:比如,每隔250年国家组织的全部规则会完全改变一次,因为每隔250天会有一条老规则被放弃,每隔250秒会有一条新规则产生(所以国家一直在膨胀,因为所谓的国家就是些规则)。比如,国家一共有2500万个小城堡,每个城堡25万人,250万个中等城堡,每个城堡250万人,25万个大城堡,每个2500万人。一旦某处多出或者减少了一个城堡,国家就会在别处消灭或者创造另外一个城堡;同样,一旦某个城堡的人口多于或者少于了250,国家也会通过某种方法令其减少或者增加,目的就是为了保持250这个完美的数字。250还是个神圣的数字,据说,因为这个数字蕴含着天道,整个国家都是循着这个天道,或者说就是循着250这个数字运转。据说每隔250万年世界就要毁灭一次,而再经过3个250万年世界就会重生。但国家是从不毁灭的,国家已经存在了有250亿亿年。而且据一种神秘得非一般人所能理解的学问推证,“250亿亿年”这个250是不会改变的,也就是说未来的时间无论再如何加增积累,国家存在的时间仍然是250亿亿年,换句话说,国家是永恒的。一般人认为,数字可以无限大,也就是说没有最大的数字。比如,250亿亿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但比250亿亿更大的数字有无限多,因为250亿亿加上区区一个1就比250亿亿大。但其实这是一个误解,事实上250亿亿已经是无限,在它之上再也不可以加增,它再加上1或者即使再加上一个250亿亿还是等于250亿亿,250亿亿是不可能改变的……这些道理我是不明白的,因为我不知道那门神秘的学问。据我所知,我们城堡没有一个人知道这门学问,博学如罗汁也不过知道这个推论的结果,而对于它的推论过程是一无所知。
据说,250这个神圣的数字与整个国家的任何一件无论大小轻重的事情都有关系,或者说任何一件事情都是由它来决定。比如,一片树叶的生长飘落,一个人的出生死亡,一座城堡的兴建与毁灭。所以,我们城堡经历着的战争完全可能是国家察觉我们城堡的人口已经超过了250这个数字,它要借此来使我们的人口减少到完美和谐的250。如果真是这样,倒不是很令人担心,就怕是国家觉察到我们国家的城堡数量超过了250,要毁灭我们这个城堡——问题是,为什么是毁灭我们城堡呢?那个的新建的城堡与我们相关吗,或者根本是随意的抽签?东部的流行性神经病当然也要跟250这个数字有关,但我还没有听说到这个关联的内容,只有种旁路猜测说这场传染性神经病根本就是国家的创造,它的流行也是国家的授意和推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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