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寻死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赶到白浪河，走进小屋里一看，都惊呆了。
　　隋金凤与两个妹妹正在拼命往下扒杏子刚穿上的衣服。杏子看到隋家四妮跑了后，就知道这下完了，就不顾乱棍抽身，拼尽力气穿衣服。不然让娘见到她这副丑相，娘非撞墙而死不可。杏子的脸被抓破，鼻子被打破。她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满脸是血，正在用双手拼命护住刚穿好还没系纽扣的衣服。李文哲也满脸是血，只穿裤子，还用胳膊牢牢拥住杏子。杏子娘一看，肺都气炸了。“都闪开。”晴天霹雳般一声吼。隋家姐妹都停了手，隋金凤畏畏缩缩地来到杏子娘面前，一脸无辜的悲哀模样说：“婶子，你可要为俺做主啊，呜呜……”
　　杏子娘走到杏子跟前，伸出手狠狠一搧，“啪”一记耳光，打在杏子脸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即刻印上红红一个掌印，杏子顿时感觉天旋地转起来。她摇摇晃晃着身体，委屈地说：“娘，她们都在打俺，都在欺负俺，你不帮俺，反而打俺？”“全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俺没有你这样一个伤风败俗的闺女，你也没有俺这样的娘。从此，咱们一刀两断。”“娘啊，”杏子嚎啕大哭，“娘，你要打，就狠狠地往死里打，你不能不要俺……”“你要是还有点血性，你就去死。”杏子娘撂下一句话，转身逃也似的离开。
　　杏子娘不知道是怎样回的家，只感觉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两耳轰鸣，被桃子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踉跄着，像是在云里雾里穿行。始终不敢相信那不肯入目的一幕是真的，像是做了一场醒来就无影无踪的噩梦。她觉得没脸再活了，没脸再见村里的老少爷们，这种多少年都没听说过的丑事就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整天凑老婆群，东家长李家短的笑话别人家，觉得村里就没人能比过她。她干活有一身蛮力气，公分不少挣，家里还有个挣钱的工人。别人家过日子省吃俭用，还东家借来西家借，而她家每年都有余钱，给女儿添新衣做新鞋。如今女儿弄出这种村里独一无二的笑话，让她怎样出门？让她怎样面对柱子娘？还有自己常年在外的丈夫？她越想越气，从回家就开始发烧上火，已经两顿水米未进。尽管桃子小心翼翼地伺候在身边，但是她却没有一点活下去的勇气。她让桃子写信给她爹，告诉他，杏子犯下辱没门庭的丑事，让她无地自容，让他赶快回家。然后让桃子去村医务室拿退烧药。
　　桃子刚出门，她就爬起身，梳理了梳理头发，换上只有过年才舍得穿的新衣服。在镜子前照了照，发现自己一夜之间苍老了，头发似乎也是一夜之间白的。她找了根粗绳，搭上房梁，自己把头放进去，一脚踹翻凳子，悬梁自尽。
　　就在凳子“哐当”一声倒地的同时，桃子带领村医推门进来。一进屋就看到上吊的娘，桃子惊呼：“娘，娘，快救俺娘。”村医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身材矮小的男人，他不慌不忙得竖起一旁的凳子，上去一手抱起杏子娘的双腿，一手拿过桃子递过来的剪刀，将绳子剪断，杏子娘就毫发未损地脱离危险。
　　村医无限感慨地说：“该着不死有救星，杏子娘，你命真大，要不是俺给病人打针，顺路来看看你发烧的情况，想必等到二妮回家，就只能为你收尸了，你为啥想不开呢？”“呜呜……”杏子娘委屈地哭起来，“大哥啊，你说说俺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的本分人，却养了大妮这么个败坏门风的玩意，俺的老脸往哪儿搁呀？活着还不被老少爷们用唾沫星子给淹死？还不被人指断脊梁骨？”“杏子娘，你想多了，这些事都是孩子年少无知做出来的，跟你没有关系。如果硬往你身上扯呢，你就是她的娘。有句老话不是说‘儿女大了不由娘’如果你这样稀里糊涂的一死了之，大妮还怎么活？大妮的爹可怎么活？人呢就是这样，不管发生啥事都要忍着，好死不如赖活着，可不许再寻短见了，你寻了短见，事情就解决了？就能封住说三道四的人的嘴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是搭上命，杏子的事就没人知道了？你要是死了知道的人才更多，因为闺女做了出格的事，羞煞了娘……”
　　杏子娘哭得喉咙沙哑，觉得村医说得对，但一时打不开心结，就是觉得没脸活。村医见钻牛角尖的人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对桃子说：“二妮，你要好好看着你娘，啥活也别干了，好好和你娘说说话，过段时间她就想通了，俺还得去打针。”“嗯。”桃子点着头说，亏了伯伯救下娘，要不，俺就没有亲娘了。”眼泪汹涌着如断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流下来，流进嘴里，感觉涩涩的发苦。村医摇摇头叹口气说：“如果有事就快去叫俺。”“嗯。”桃子点头答应着，村医留下两粒药片说：“这是退烧药，这是安眠药，晚上最好给她喝上安眠药，好好睡上一觉就好了。”嗯嗯。”桃子连声答应着，送走村医。
　　桃子返身进屋抱住娘大哭：“娘，你为啥要寻死？你难道不要俺了吗？俺可没惹你生气呀？你要是生姐姐的气，俺去把她叫来，你狠狠打她，狠狠骂她，出出气就行了，再怎么着也犯不着上吊啊。”“二妮，俺实在受不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抓、被打、被羞辱，是个人就无法活呀，俺的傻二妮。俺当场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你难道不觉得害羞吗？还真不如，就像那晚她掉进白浪河淹死算了。”
　　“娘，你说的是啥话呀？姐姐与李文哲不是一天两天了，只不过是咱们不知道罢了。”“二妮，你不说俺还没想到，你说，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不告诉娘？”
　　“娘，俺不知道。”桃子有些紧张结结巴巴的说，“俺、俺……白天下地干活，晚上要教识字班，不是咱俩一直在一起……”“二妮，你一直跟你姐姐睡觉，不可能不知道？”桃子被娘逼的要哭了：“娘，咱回家时，她早就睡了……”“俺越想越觉得你姐弄这出，早晚要遭天打雷劈，你没看到隋家大妮快肚子都鼓起来了？这李家小子到底想咋？他要娶你姐，就是抛弃妻子的陈世美，在咱村里是呆不下去。要老婆孩子，你姐这辈子算是完了，谁会要她？这个傻到家的大妮子……”杏子娘喋喋不休地数落着女儿的无知。
　　“那你也不能不要俺姐了？”桃子故意吓唬娘说，“万一那姓李的也不要她，她不是死路一条？”“她死活不关咱的事。”杏子娘依然嘴硬着，“都是她自找的，活该……”但内心却担忧得不得了，不知她扬言与女儿断绝关系后，她会怎样？经历奇耻大辱就够丢脸，又遭遇母亲绝情。“如果再被那小子扔掉，她该去哪里？”杏子娘心急如焚。其实昨晚她看到女儿可怜兮兮的样子，真想替她打骂围观的人。
　　门突然开了，李文哲大惊失色地闯进来：“婶子，不好了，杏子喝了农药，怕是不行了……”杏子娘一听，顿时浑身瘫软，连声音都变得松松垮垮，柔软无力。“她，她……她人呢？”“还在昨晚的小屋。”“找医生没？”“村医正在抢救，杏子非要见你。”“你快先走，俺一步也走不动。”“来，婶子，俺用推车推你去，行不？”“那快去推车子。”杏子娘突然一声吼，把李文哲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地推出杏子家手推车，搀扶杏子娘坐上，推着就走，桃子眼泪汪汪地跟随。
　　来到白浪河堤上的那两间小屋，昨夜的狼狈已荡然无存。屋子很窄小，里面很干净。杏子正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头发乱七八糟的被泪水淋湿，贴到脸上。村医正在给她用土方法洗胃，喝进一碗肥皂水，杏子正在呕吐不止。她看到娘与妹妹之后，一步跨到娘面前，跪了下来，使劲磕着头求饶：“娘，你原谅俺吧，俺给你下跪，俺给你磕头……”头碰到地上“砰砰”响。杏子娘的心一下子软了，她伸出手想要扶起杏子。杏子却哭着哀求，“娘，你不原谅俺，俺死也不会瞑目，俺不让医生救俺……”“傻妮子，”杏子娘泪流满面，“你是娘的心头肉，娘也是一时生气才说出绝情话，你为啥想不开？要寻死？你若是死了娘也不活了……大哥啊，你无论如何也要救活她呀，呜呜……”
　　杏子一个劲地呕吐。“应该差不多了。”村医说，“今天救了你娘俩，等到你爹回家，得好好请俺吃一顿。”“大哥，你真是俺家的大恩人，吃顿饭好说，等他爹回家一定要来家里坐坐，让他好好感谢你。”“杏子娘，你别再想不开了，万一今天你娘俩都走了，你想到亲人可咋活吗？”杏子娘擦擦眼泪说：“看到大妮死里逃生，俺就想通了，只要她能活着，咋都中。”“娘。”杏子哭着扑到娘怀里。
　　李文哲柔声细气地说：“从昨夜到现在杏子一直在哭，俺出去一小会儿，她就从墙角翻出一包老鼠药吞了……”村医看了看那包老鼠药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说：“吞了别的药不敢说，就这个老鼠药，吃多少都没事，全是假的，若早知道吃的假药，咱的功夫算是白费了。哈哈……”大家一听都破涕为笑，感谢假冒伪劣产品。
　　李文哲见杏子娘情绪缓和了，脸色也好看了。趁机“噗通”一声跪下说：“婶子求你原谅俺，成全俺与杏子，俺俩是真心真意要过一辈子，俺会一辈子对杏子好。”杏子娘脸色又变得阴沉起来，像要下雨似的说：“作为老人不是俺不通情达理，作为小辈你们做的实在是大逆不道、荒唐透顶。事情到了这一步，你打算怎样处理？”“婶子，俺早就想离婚。俺对杏子是一百个真心，俺对杏子一辈子不会变。”“这样做，怎么对得起那娘俩？”杏子娘于心不忍说，“怕柱子家不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