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症脉寻印
作品名称:旷古绝今一樵夫——慧能大师出山记 作者:能慧 发布时间:2022-12-07 11:14:56 字数:9040
五十四.有个疑问
五十五.辛苦,福啊
五十六.心病心治,才是根本
五十七.你这可是一道难题呀
五十八.精神内守,病安从来
五十九.上工治未病
——有些事情那权变方便,或也人心相通所益、世事有成蹊径
五十四.有个疑问
“舅舅,有个疑问?”
吃过夜饭一小会儿,李潇野就来到了慧能房间,与许多时候一样,人还未坐下,问题就上来了。
“你说。”
早已习惯的李潇野摇着扇子稳稳坐下之后,笑笑看着慧能。
“舅舅,我发觉你瞧病之中,有时问得特别仔细,切脉却好像在走过场;有时切脉不仅长时间专注,既便三言两语,似乎还不直接关乎症候。
舅舅,这为什么?”
“慧能就是慧能哪!以后学着点儿。”
“学什么,舅舅?”
“我问你,问闻望切,那切为什么放在最后?”
“是啊,舅舅,为什么?”
“告诉你吧,
一是说医者诊病,切只一法,而且是最不容易把握一法,既然如此,不如就放在最后验之证之。
二是说病人也不要对郎中切脉寄与过高期望,它只未法而已。”
“不对吧,舅舅。有些郎中不是常常自夸,说病人不用开口,切脉说得对,吃我的药;说得不对,分文不取吗?”
“你信?”
“舅舅,你别说。切脉之后,还真没几个不买人药的。”
“那我问你,切脉之时,望闻是不是已在其中了?
人有病求医,一般还需你问吗?自觉不自觉,大都会向你主动倾吐一切了。
况人气血营卫、五脏六腑,本就一个整体。那相关相联,作为郎中,又几人不能看个大概、说个大概?”
“对呀,舅舅!这不正说明切脉重要,同时也证明了人本事吗?”
“也是。
但医乃至精至微之事,差之毫厘,便会谬之千里,这才问题关键吧?”
“说下去!舅舅,说下去。”
“慧能哪,世上有些人就有这么一个毛病,事情越是难懂,他就越要装模作样;越是艰深,人就越易产生迷信。
而病人于郎中,不管诊病治病,往往在于信任。
我们虽不能学有的郎中夸口骗人,更不能因此责怪病人,但在实际诊治过程面对不同情况,为医当知权变所益,这也是对病人负责嘛。”
“舅舅,我知道了。
那舅舅能不能说说,切脉到底难在哪儿?”
“难在哪儿?这问题问得早了点儿吧!”
“随便聊聊嘛,舅舅。”
“这切脉之难,难就难在你舅舅学医行医这么些年了,至今还未出师,恐怕这辈子也难出师吧。”
“舅舅,切脉真那么难吗?”
“其实,脉的迟数、长短、沉浮、滑涩、缓紧等等,指之相验,并不太难,难就难在种种脉象之中那脉有神无神更神之动静。
因为,此神即人胃气厚薄,根本生机强弱。人只有于之清晰感知,才不会为病患诸多假象所碍所惑,特别于重病久病之人有此清楚总体把握,才不会诊治有误。
但里面分晓,又确如扁鹊所言了:‘持脉之道,如临深渊而望浮云,心中了了,指下难明。’
那脉象就摆在你眼前,就是够不到、拿不着,不仅于人病证所验至关要紧,还一念关乎人的生死。此中功
力,不仅在人长期临床经验,是不是更人悟性。”
“舅舅。这么说,人病深浅,预后吉凶,在脉有神无神更神之动静,而切脉紧要,即在于中把握幽微?”
“慧能哪,你这幽微二字用在这儿,还真再恰当不过了。
记得庄子好像说过,
‘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
可以致意者,物之精也;
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致者,不期粗精焉。’
切脉于病根本感知和总体把握,还真就在那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不期粗精幽微之地吧。
这对医者,是不是惟在神悟神通之神明;
而于病家,则有神算神奇之神秘了。”
“舅舅……”
“慧能哪,切脉问题,今天就到这里好吗?”
“舅舅……”
——活着什么也干不了,才是为人至苦、做人绝境
五十五.辛苦,福啊
仲秋八月,残暑炎人,但清晨的景明气和,却是分外益人。
“李先生早!”……
“李先生出诊呐!”……
“李先生,这是你那外甥吧?”……
出街之前,李潇野一路忙着应对熟人热络问候,而随同挎着药袋的慧能,当然只能默默做个陪衬了……
“慧能哪,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进入阡陌之后,脚步明显加快的李潇野想了想,还是决定要过问一下了。
“没有啊,舅舅。”
“可我怎觉你学习功课劲头,明显不如前段时间了。”
“是吗?”
“是吗什么意思?”
慧能想了想有些俏皮地回到:
“舅舅,或是铺子药味儿有意给熏的,更或舅舅病人无意哼哼给磨的吧。”
李潇野听了,心里咯噔一下之中,当然又清晰忆起父亲大人担忧和告诫了……
其实,多少有些心知肚明的他,还真期望慧能最好能早点儿适应这种环境并把心安定下来呀!特别在陈怀谨走了之后,他觉着让慧能朝大徒弟方向去发展,或也是一个可以退而求其次的现实选择吧。
所以,现在出诊只要情况允许,他总要带上慧能——
一是想让更深感受乡人对医者的需要和尊敬;
二是一路也方便多熟悉些时令药草;
当然更为主要,是野外的空旷和清新或对慧能情绪心境,不时也能得到些调剂……
“李先生来了!”……
“李先生,上次多亏你呀!”……
“李先生,中午还去我家好不好,顺便再帮看看我母亲情况。”……
进村之后,李潇野面对人的招呼虽是有些忙不过来,但一点儿也没放缓急急脚步。
“舅舅,这村儿主要是个什么病人?”
“马上你就知道了。”……
——“又劳烦先生了!”
熟门熟路,人还未近篱笆院儿,早在张望的中年妇女便迎了上来,那明显有些过意不去的音声里,满是由衷的感激。
“现在怎样了?”昨晚接到口信的李潇野顾不上答话,边朝屋里边问。
“比昨天稍好点儿,能喘上气儿了。”
——“来、来了……”
屋里简陋床上,靠坐着一面色青紫、形容消瘦憔悴有些说不清年龄男人,那费老劲儿微弱招呼,分明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别说话!别动!”
李潇野放下药箱一步上前坐到床边,一手轻轻放在病人身上似在抚慰,一手顺势给把上了脉搏。
“前天也就稍多吃了点儿水果……”妇人一旁轻声诉说。
“没多大关系。
我带了几副药,先吃上,再开个方子。
如这两天不见缓解,就去拿药。
如无大碍,就不用吃药了,照以前我说的那样,慢慢调理将息就好。”
李潇野看了看病人舌苔,又嘱咐了几句,就一边去开方子了......
“谢谢先生!大热天儿的,还辛苦专门跑一趟。儿媳都准备好了,先生中午一定在我这儿吃个便饭好吗?”
妇人再次递上茶水并接过开好的方子和药包时不但千恩万谢,更是恭敬恳请。
——“辛苦,福啊!”
这时,病人突然一声竭尽全力出声,实叫一旁正专心观察配合的慧能吃惊不小,因此还特别注意到了病人气喘吁吁中那脸上泪水。
“好好将息,下次再来看你……”
李潇野听了见了,更是难掩动容,在放下茶水过来抚着病人轻声安慰了几句之后,便挎上药箱拉着慧能急急转身出屋了。
“先生!……”
有些准备不足的妇人见状,赶紧拿了银两追了出去。而已到院儿门的李潇野头也没回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反是加快了脚步……
“舅舅,你是不是跟这家病人很熟?”
出了院子,待舅舅步子稍稳之后,紧跟的慧能有些不解地问到。
“说不熟吧,年轻时在山里就见过一面,他还帮过你师公一点儿小忙。
说熟吧,也就这几年我一个完全丧失劳动能力的寻常病人而已。”
“可是舅舅,人那么动情费劲儿对你说辛苦福啊什么意思?”
慧能感觉,这里面好像应该有什么故事。
“年轻时,那人是一热心汉子,再苦再累也不在话下。
如今,却只能春秋穿了棉袄晒晒太阳,冬天拥着棉被偎偎火炉,不但什么也干不了,还常年离不开药罐子。
想想从前出力出汗痛快,看看眼下无休无止煎熬,那心里滋味儿,可想而知啊!
之前见面,人偶尔喘息轻微时,聊起来总是万分感慨。说人活着什么也干不了,才是为人至苦。只要能干活儿,哪怕再苦再累,也有快乐和希望吧?所以,对病沉无望之人而言,世间一切辛苦,当然是乐,更是有福了。
慧能哪,你说,是不是有这么个理儿?”
慧能听了,深深入心,默默无应——
苦乐相对,更是相依,人生得失,也是同理。
因此,那字识与不识,识多识少;书读与不读,读多读少……
“慧能哪,舅舅长年与病家打交道见其痛状,观其苦境,闻其发自肺腑点滴,自觉不自觉,还真叫人时不时有所反省。舅舅这些年经事历事做事深究起来,他们都是良师益友啊!”
见慧能默默于心,李潇野更是有所刻意了。
“舅舅,生死相循,苦乐相应……”
“慧能哪,饿了没?
走,我们先赶饭点儿去!”
似乎没头没脑的,李潇野一下打断了慧能。
赶了小半天儿的路,经舅舅这么一提,慧能肚子还真就嘀咕了起来,因此一愣之后,人便来精神了:
“去哪儿赶饭,舅舅?”
“进村之时,不是有人叫我们顺便去看看他母亲情况吗。我们就去他那儿先解决了肚子问题,再去看别的病人。”
“舅舅存心的吧!”
慧能想想一下笑了起来。
“一是他家比较殷实,吃点儿不算什么;
二是这人对他母亲身体格外挂心,你不去吧,人或许还有什么想法——你看,人已在那儿候着了。”
前面大树下好些个人,初来乍到的慧能当然分辨不清了:“在哪儿……”
——“李先生!”
正问呢,其中一人已远远大声招呼,直直奔了前来。
——百年世间,心乃万病所源,情为却病之枢
五十六.心病心治,才是根本
暮秋九月,绵绵细雨,
一路飒飒树叶,似在述说一段刻骨铭心曾思曾望郁郁腹事……
“舅舅,喜不喜欢秋雨?”
又随舅舅出诊的慧能面对淅淅沥沥,仍是止不住的满心欢喜。
“你呢?”
李潇野心里似乎有事,于是顺口反问。
“当然喜欢了!”
慧能毫不犹豫。
“‘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
李潇野听了不由自言自语。
“舅舅,你说什么?”
“舅舅是在羡慕你这个无忧无虑更充满希望的年岁呀!”
“我无忧无虑吗,舅舅?”
“对了,我们慧能也到柔情萌动韶华时节了!”
李潇野回头盯着慧能,笑了起来。
“舅舅,说什么呢!”
慧能一下有点儿脸红了。
“那给舅舅说说,为何喜欢这令人愁肠百结凄风苦雨?”
李潇野主动回到了慧能的话题。
“舅舅,你看啊。这走不出、望不断的丝丝细雨引着你、牵着你、罩着你,似有一种叫人渐入沉醉魔力吧。可沉醉什么呢,脑子又一片空白似的,但一念回神,却整个身心于清凉之中异常欣悦。不但如此,当下那既空又满内里还常伴一种热流涌动并莫名感恩意绪。那种心境,真叫人欢喜,直叫人回味,更叫人念想啊!”
“气血冲和,一切皆是喜乐。
可人心有郁结,情景心境,就完全不一样了吧!”
此刻心有牵挂的李潇野听了,却是忍不住有些感慨。
“舅舅,什么就完全不一样?”
慧能听了,当然觉着有些无头无绪了。
“舅舅是说,人若情志有伤,这凄风苦雨绵绵无尽,还真会使人暗然神伤,加重里病。”
“舅舅,你是说我们今天要去探望的宋家公子吧?”
慧能这才明白了舅舅所意。
“是啊!不过慧能哪,你知道这公子病因吗?”
这时,李潇野关心更落眼前至亲外甥了。
“知道得了郁症,也知道他父亲非常期望舅舅有时间多去看看。说每次你去了,那几天人都会明显好许多,其它就不知道了。”
“那我说说他的故事,愿听吗?”
“当然愿听了,舅舅!”
“也就前年吧,和你现在年龄差不多的宋家公子不知什么机缘,迷上了邻村一贫寒人家姑娘。
他父亲宋员外知道此事后,不但不顾公子央求玉成其愿,反利用权势更金钱,迅疾帮那家人把姑娘嫁了出去。
公子知晓后悲愤化火,郁结伤心,渐次精神恍惚、意念失常更百病丛生了。
这一结果,不但再也无法如其尊长所意专心读书求进,还生生毁了公子本还算健健康康的身体。其父其母其师,虽是万分痛悔自责,可事已至此,人已至此,除花钱治病,似乎已无任何挽回余地了。”
慧能听后,更为宋家公子有些挽惜:“舅舅,这病真没办法?”
“人一但精神受挫落下病来,还真难根治。
当然,什么都不排除奇迹发生了。”
“舅舅,这么说,公子还有希望?”
慧能内里忽的一下热了起来。
“那已嫁到山里的姑娘和其丈夫知道此事后,去年也这个季节吧,小夫妻一起进山寻了好多兰草专程前来请我代转。说她名叫惠兰,谓公子见兰养兰,兴许会对身体有点儿帮助。同时还殷殷反复,说不要告诉是她两口子送的,只说是郎中调理这类病况一个法子而已。”
“都是重情重义的人呐!”
慧能听了,枨触由心。
“是啊,收了兰草,望着雨中渐远小夫妻,当时舅舅心境,还真有点儿百感交集。
你说舅舅一个行医多年郎中,又读了那么多医典和杂书,怎就不如一小女子?
郁症在郁,皆由气不周流,法当顺气为先。而顺气之要在移其情而舒其心,我怎就没在这方面下功夫呢?”
“舅舅,也就是说,心病心治,才是根本?”
“是啊,心乃万病所源,情为却病之枢。
人之心,人之情,一切都在心情二字。
这个道理,那宋员外经事后,当然也深有体会了,于是赶紧请花工辟了兰园,待公子稍为上手,便一切全由他自己料理。
这还不到一年吧,公子病情已大有起色,人胃口渐开,睡眠渐好,精神渐稳了。
我想,若能安然渡过这个郁愁季节,他那个病根儿,去之还是多有希望的……”
——人病情志不顺,移情真能易性吗?
既便如此,那病根儿真的能去吗?
于治病而言,自己眼下当然说不清楚,但自己为什么一到野外,不管什么季节,无论那种天气,都会气舒怀畅、满心愉悦……
——“又想什么呢?”
走着走着,李潇野感觉慧能脚步慢了下来,便知人心神又不在这里了,于是停了下来回头笑笑以问。而一时不知如何应答的慧能一愣之后,却是惊喜莫名:“舅舅,我好像闻到了兰香!”
李潇野听了使劲儿嗅了嗅,又四下张望了一下才说到:“到是快到了,方向风向也对,但我怎什么也没闻到?”
“舅舅,真的是兰香!”
慧能这时更加肯定。
“是吗,那我们走快点!”
李潇野内里,似乎一下也充满了兰香味道……
——百年世人不能直面必然的死亡,所以我们需要学佛、我们需要开悟
五十七.你这可是一道难题呀
生、老、病、死,
生的逼迫之中,有生的希望、生的欢喜;
老的衰弱之中,有老的安然、老的慰藉;
而来必有去,生必有死,弃世迟早,不但是人多少都能接受預期,有时还反成了极苦所寄最好归宿。
因此,百年之中唯猝不及防大病、重病、久病更绝望之病,或才是人难以承受真正厄运。
人,
面对勃勃生机更美丽美妙大千世界,面对一己意趣更心愿满满百年光阴,一但被不意病魔牢牢纠缠,
那生命常态一路风景,或将因此暗然、因此中断;那一生常情兴味希冀,或将因此被迫改变、被迫放弃;
而最为不堪,是你至亲至爱之人生活生命,或会因此雪上加霜、进退失据更有天无日,从而使你内里所苦,永失解脱之期……
——初冬一天,慧能随舅舅出诊,病人是一中风近十年老汉。那六十出头病者吃喝拉撒全在床上,人虽身体无法自主,言语也含混不清,但意识却十分清醒。老人悲苦脸庞、哀求目光因深痛经年累月浸泡,人只一眼,便无法抹去魂魄震慑——那是一种求生无望、求死不能所凝无奈更无助吧……
诊病之时,老人先是双目强睁,拼尽全力嘟噜,转而沉静下来双泪长流,满脸满眼都是叫人无法抗拒由心乞求。李潇野不敢正视那渗人目光,侧头匆匆把脉之后,马上就与病人家属到外屋悄声探问近日病况了……
开好了方子,李潇野坚决分文不取。急急离开路上情绪稍复之后,才对慧能言之感慨:“十年前吧,这家还十分殷实。自这一家之主中风后,日子便一年不如一年,一天不如一天,更不用说从前一大家喜乐气氛了。”
“舅舅。我明显感觉病人不愿诊治,似乎还有求死志意吧?”
老人那哀哀眼神,深深刺痛了慧能,面对无话不说舅舅,便直直以问了。
李潇野苦笑了一下:“我何尝不知呢……可我能说什么,又敢说什么;能做什么,又敢做什么?”
“可是舅舅,人总是要死的吧。那深疾万苦煎熬之中活着没了一点儿尊严、一点儿自主、一点儿希望,还给至亲家人带来经年累月忧愁艰难,其主动解脱志意,人为什么不可以理解尊重呢?”
“慧能哪,深病之人为亲人着想,更求一己苦痛早日解脱当然可以理解。但其亲人以病人的命为自己的命,千方百计想把病治好,哪怕再苦再累再艰难,也都心甘情愿的吧。既便一切无望,能让亲人多活一年是一年、多活一天是一天那感恩报恩情感志意,是不是更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舅舅,人病苦心苦,人真能感同身受吗?
人活到生不如死地步,我们为什么不更多设身处地为病人着想,这不也至亲之人至情证明吗?
记得舅舅曾说过,刀兵之中,有时于人补上一刀,才是最痛死者的人。
人病活活遭罪无休无止,人为此真心恳求解脱,人为什么还非要亲人那么痛苦无望去熬日子呢?”
“是啊,为什么呢?
我曾听说遥远北方有个以打渔狩猎为生民族,当人到了年老体衰或因病成为亲人非常负担时,便会去悄悄沉海或入冰窟,族人也将视为自然寻常之事,可我们这里不行呐!天地君亲师,人伦孝字当头,到时这无奈生命为谁而活、为什么而活,还真有些说不清楚了。因为你的活、你的死,不但关乎自己,关乎亲人,更关乎所有人及这个社会规范了。”
“可是舅舅,人活着本就不容易,为什么还要这么相互苦苦煎熬呢?”
“慧能哪,这可不能简单说是相互煎熬吧。在大病、重病、久病更绝望之病面前,往往也最能体现和证明人与人真正感情了。
就说这家人吧,不管是人来专请,还是舅舅路过顺便去看看,那全瘫老人身子随时都是清清爽爽的,这多不容易呀!于中可知儿孙每日给老人擦洗更不时清理污秽等等照顾,那是何等尽心、用心和耐心了。
当然更想都不用想,每到饭时,老人与儿孙都可能在进行一场情真意切互为着想较量了。
儿孙把尽可能好的吃食送到老人嘴边,而老人闭目流泪,死不张口。此时此刻,全家一定惶惶不安更是急成一团了。
儿孙唯一能做的,只一个劲儿自责尽心尽力不够,万请老人责罚宽容,终于老人于心不忍,只得和着泪水强咽几口……
这种情形,持续不了几天,就该我来救助了。
可究竟救谁助谁,谁也说不清楚,但结果却是,老人不愿儿孙花钱,又只得好好吃饭了。日子就这么周而复始熬了下来,谁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短的几年,长的十几二十甚至更长也不鲜见。
慧能哪,有时我也觉着奇怪。有人今天还活蹦鲜跳的,明天说没就没了。可人一但卧病在床,只要亲人照顾周全细致,那病人生命反是异常顽强坚轫。你说是不是人卧床之后那无欲少念心境,反增强了人生命力?”
“舅舅,这我可不懂。但我想说的是,人到这地步,活与不活,自己不能做主,才是人真正悲哀。
不活对不起亲人寄托、亲人劳苦,更不愿亲人背负不亲不孝名声,也可说是苦活原由了。
可是舅舅,谁又去为身苦心苦更甚病人着想并真正有所承担呢?
难道亲人心愿和名声,一定要病人以无尽苦痛方式来与成全吗?
这对病人,也太不公平了吧!
人说生命再苦,总还有一死了之解脱,但那一死解脱反成了生命难以企及奢望,唯有苦熬而已,这又是一种怎样的苦痛呢?”
“慧能哪,生死面前,人一般是好生恶死的吧?
苦乐相对,于死而言,那苦或许本身就是人乐活证明也是可以说得过去的吧?
直面死亡,不是每个人都心甘情愿且能轻易做到的呀!
当然,我们于中反省生命、觉悟人生,还真能受宜非浅。
慧能哪,舅舅行医这些年里,见多了人的无奈更苦状。所以,人若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活着,比什么都强啊!如果于中还能有点儿小欢喜、小满足、小欣慰,那就是多福了。可许多人就是看不清这点儿,能自主生命时,满心都是无尽欲望,可不知哪天就可能滑落到一切都无法自主且不知为谁更为什么活来的地步,到时想放弃、想解脱都没了能力和机会呀!”
慧能听出来了,舅舅这又是在借机提醒及说服自己,但他此刻更愿把问题回到生命所苦本身上来,于是想了想说到:“舅舅,生活道路,人可以有所选择、有所自主。但生命进程,人怎样才能避免最终走到那一切都无法选择和自主的苦状呢?”
李潇野听了,盯着慧能久久之后说到:“你这可是一道难题呀!
摄生养生,以尽形寿,到时无疾而终,当然是生命最好结局了,可世上又几人能有此幸运?
生老病死,死和病是紧紧相连的,人总不能未卜先知自己到时会不会得那一切都无法自主疾病吧?
事实上,大多数人还真就是在无法自主的重病、久病苦苦煎熬中过世的。所以舅舅只想珍惜当下时光多一点儿知足、少一点儿奢望而已,至于其它,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慧能哪,你说是不是?”
慧能听了,默默不语。心里在想,死不自主生更哀,无论如何,自己可不愿听天由命走到生命无法自主那一步。
为此,慧能又陷入了内里深深究问……
——物的自在,自然而已;人的自在,是不是多由志意抉择
五十八.精神内守,病安从来
“舅舅。
‘三九补一冬,来年无病痛’,进补于人真那么大作用?”
——冬至以来,药铺生意特别好。上门的许多人气色光鲜、精神十足,并无半点儿有病样子。再加上多是一个镇上熟面孔,所以局促之地相见作揖寒喧之中,那手里晃来晃去大小药包,不但有如走亲访友小小意思,还似主人一样神采奕奕、眉飞色舞。而舅舅、舅妈及二师兄于中不亦乐乎忙碌和应酬,更增添了铺子气氛热闹喜庆。望着这一场景,慧能心想,这还是药铺吗?所以,夜饭之后,功课之前,便于舅舅有问了。
“‘寒冬进补,来春打虎。’
冬至到开春,是人调理气血阴阳最好季节呀!”
喝了点小酒的李潇野微醺之中,当然更是有点儿特别兴奋。
“可是舅舅,怎不见你自己进补,也不见给家人进补?”
李潇野听了,不但笑得更加开心,还唱诗般诵曰:“‘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
是药三分毒,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心补。”
“何谓心补,舅舅?”
慧能当然一下更来兴致了。
“真人不是有曰:‘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
我们慧能不知心补?”
李潇野盯着慧能,眼里满是与这个外甥没大没小调侃神情。
“可是舅舅,既然人固将自化,那又何必心补,更何谓心补?”
慧能笑笑,于舅舅更是有些刻意较劲样子。
“生,黥我滔滔欲望;
死,劓我戚戚忧惧;
‘庸讵知乎造物者不息我黥而补我劓’,使我终达逍遥之地、高蹈游心之境?”
“可是舅舅,你于己心补,于人药补,是不是已‘阴阳之气有沴’,人又何能神清气平,腑脏皆宁?”
相论至此,李潇野一下有些清醒了,于是更加认真看了看慧能笑笑说到:“认输了,舅舅认输了!
可是慧能哪,你是知道的。舅舅长年于贫寒艰难病家施医舍药,但舅舅要吃饭,一家要养活,一年四季不指望这些药补之人,那日子怎么过?
人没暖衣饱食,谈何神清气平,腑脏皆宁。不但无从心补,人那生存,更也有失依凭了。若是如此,人是不是还真就有落无奈物化之地了……”
——对呀!
暖衣饱食,才是人所求一切前提。于中人与它类区别,根本就在人能主动改善自己生存条件和环境。所以,人的存在,又何来物类“恶乎往而不可”那真正无奈呢?
药补虽人追求健康长寿方法之一,但那“恬淡虚无,精神内守”,更或人面内外困境通向天年有养有享非常路径吧。因此,那逆旅生命自在,是不是由此便打上了人之为人特有烙印。
物的自在,自然而已;
人的自在,当然且始终在人心志意趣。
之中百年所业若情志不畅,精神内守便失根本了吧。因此,人又如何不病,更又何来人生自在之立、生命逍遥所依……
——“师傅,师娘问能不能先过去一下?”
正这时,慧能二师兄有事来找了。
“什么事?”目光从慧能身上这才移过来的李潇野问到。
“师傅,是进药的事吧。好像好些药都用得差不多了。”
“哦。”李潇野听了转过头来对已是回神的慧能说到:“那我是得过去一下。”
“舅舅,你忙你的去吧。前好些日子功课,我都还欠温习呢。”
自觉不自觉,慧能便道出了他对学医越来越不上心实情了。
“那好,今天就不教新内容了。这段时间大家都很忙,你也早点儿睡,别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