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也是一课

　　五十一.稀客呀
　　五十二.这……
　　五十三.改日吧
　　
　　——庄子似山、似海更似天，因此丰富，因此深沉，因此神秘，更因此鲜活、因此永远
　　五十一.稀客呀
　　盛夏七月，天还没黑，吃过晚饭不久慧能房间里，摇着蒲扇的李潇野雷打不动在给讲授每日功课……  
　　——“师傅，来客人了！”
　　正这时，慧能二师兄领着两位有点儿年纪的客人已到了房门口。李潇野闻声回头一看，赶紧起身：
　　“稀客、稀客呀！”
　　“打搅了，李老弟！”
　　稍胖的来客前脚刚一进门，便竖起蒲扇，高声回应。
　　“来得不是时候吧，散之堂主？”
　　随后明显偏瘦的客人进里合上折扇，十分客气。
　　“哪里！哪里！
　　请坐！请坐！
　　对了。两位老先生，我们去堂屋宽敞点儿。最近……”
　　李潇野边说边想引客人朝向屋外。
　　“李老弟，这就你那外甥吧？”
　　稍胖客人赶紧打断并面也已起身的慧能直直以问。
　　“就是、就是。慧能呐，这是吴老员外。”
　　李潇野不得不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见过吴老员外！”
　　慧能躬身行礼。
　　“堂主，就这儿吧。我俩饭后出门溜达相遇，聊着聊着，就说起堂主和你这外甥了。我们不请自来，还望见谅啊！”
　　另一位刻意周全。
　　“怎会呢！平日请都请不来。慧能哪，这是叶老先生。”
　　“见过叶老先生！”
　　慧能恭恭敬敬。
　　——“两位老先生坐、坐！”
　　这时，慧能机敏的二师兄搬来了两张竹椅……
　　“慧能哪，舅舅与两位老先生一块儿闲聊庄子时，不经意提到了你。想不到两位老先生如此上心，这是看得起我们呐！”
　　坐定之后，已明来者大意的李潇野便给稍感诧异的慧能道出了其中原委。
　　——“你说！”
　　“你先说！”......
　　天，明显暗了下来，李潇野起身点灯之中，两位来客一番相互客气后，叶老先生便开口了：
　　“那我就冒昧了。
　　慧能小侄，听你舅舅说，你没上过学，也识字不多，不能捧读庄子，但却听闻中不仅能背诵十万余言，且于其义，更有一己诸多见解，能不能就其心得，与我等老朽不吝道之一二？”
　　“你这题目也太大了点儿吧，何必绕那个弯子！”
　　吴老员外听了，似有不太满意神情。
　　“那你说、你说。”
　　叶老先生看上去仍一脸和气。
　　“慧能小侄，我们想听你说说庄子‘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所指何意，所为何来，不知可不可以？”
　　“这……”
　　慧能听了，转头望着已是坐下的舅舅有些迟疑。
　　
　　——庄子十万余言，惟以自适且助人思跃青冥而已
　　五十二.这……
　　“慧能哪！既然两位老先生这么看重，我们也不能太见外了。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也好让两位老先生指教指教……”
　　李潇野对慧能当然有底，于是大胆鼓励。
　　“那、那小辈这里就先谢两位老先生了。”慧能想了想，起身作礼坐下之后，便围绕所问展开了端绪：
　　“请教两位老先生，庄子十万余言，言天言地，言事言理，其中哪一言可使人幽幽会心、荡荡舒怀？哪一篇所论，又其‘洸洋自咨以适己’那旷旷胸襟主要依凭？”
　　“这……”
　　上来就被反问的两位老先生，一时有些不知所对面面相觑了。
　　“两位老先生，小辈以为，”慧能见了于是紧接：“面对无穷天地、纷繁世界更无奈身心，人是不是只要站在一定高度、立于一定广度于中有省，一切便会释然开解。
　　两位老先生，小辈是这样想的。庄子十万余言，惟以自适且助人思跃青冥而已。那‘道通为一’齐物之论，不仅一应俯瞰豁然所凝，或也逍遥太初所乘吧。
　　假若如此，百年逆旅所谓高下、贵贱、美丑、是非、善恶、物我、彼此、寿夭、生死等等分别计较及喜忧爱恨在那岧岧遥遥、悠悠寥寥青冥之地一念‘莫若以明’了，人是不是就可能一切放下，里外安顿，于万化一化中泰然回归一己生命本真了。 
　　两位老先生，小辈以为：庄子‘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不仅是其一切高广视角‘道通为一’形象概观，且那‘莫若以明’透彻之言，好像也是出自《齐物》一篇的吧？”
　　“对！对对！”
　　吴老员外专致之中，一下回神叹服以应。而叶老先生目不转晴，仿佛仍是惊异未醒。
　　“两位老先生，不知庄子何以齐物且以论之，小辈还望受教？”
　　慧能一见，感觉自己可能来得陡了点儿，于是想了想便诚恳以问。
　　“齐物之说，起于齐人彭蒙、田骈。
　　其以‘万物皆有所可，皆有所不可’而贵物齐，因此主张‘齐万物以为首’，以引世人于万物当取‘莫之是，莫之非’顺应态度。
　　庄子袭用齐物之辞，在齐各家各派门户之见，并以‘成心’当除之思，展开物我、彼此、是非、美丑、寿夭、生死等等一齐之理，从而着论‘道未始有封’要旨。”
　　吴老员外当仁不让侃侃而论，话落之时，还哂然捋须。
　　“庄子以齐物之理着论‘道未始有封’，老先生讲得太好了！”于是慧能便顺势引出了结论：“两位老先生，正因为‘道未始有封’，所以天地万物乃一生生不息大生命而已。
　　此道不可分，道无处不在之中以道而论，当然‘道通为一’而万物一体、一体万物了。
　　此即所谓‘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有点意思！”
　　吴老先生于中似有所悟。
　　“两位老先生，此万物皆一、一皆万物之大观，或可根本消解天地之中人物我、寿夭、生死及彼此、是非、善恶等等分别计较，使人幡然浑然化入‘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那天地合一、生死一如超然之境了吧？
　　两位老先生，人若思跃青冥以大视野俯瞰一切、以大思维理解一切、以大胸襟包容一切而‘莫若以明’面对一切，是不是便能释然恬然安时处顺而得保身全生以尽天年那生命本真了呢？
　　此‘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傲倪于万物’德充之人，不仅或可逆旅乘物逍遥，且那于人于世自在及感召之力，也无异世间所谓帝王了吧？
　　两位老先生，那‘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所为何来，或也庄子一己自适更于人于世深深热心，不知此谓有没有点儿道理，还望两位老先生……”
　　——“怠慢两位老先生了。”
　　这时，慧能舅妈提着茶水茶点来招待客人了……
　　
　　——满腹诗书乃饱学，宜人误人惟由人
　　五十三.改日吧
　　茶水茶点之后，慧能舅妈刚一出门，先前一直愣愣盯着听着慧能的叶老先生便着意开口了：“小老弟方才所言，倒也自出机杼，只非如此简单也。
　　要想说清‘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首先得弄明‘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确切含义。
　　而要透彻这里面奥义，则要对‘指之非指’，‘白马非马’论题有详尽了解。
　　‘指之非指’出自《公孙龙子》的《指论》，‘白马非马’出自其《白马论》。
　　公孙龙者，战国时赵国人也，曾做过平原君门客。《汉书，艺文志》谓其名家代表之一。
　　《公孙龙子》有文十四篇，据《淮南子，齐俗训》所载……”
　　“老先生，老先生！”对叶老秀才多少有所了解的李潇野见状，不得不给人台阶了，于是起身恭敬作礼：“老先生，慧能年少，又没上学读过书，哪知庄子深浅，其言当然无根无底，你老就当他不知天高地厚好了。
　　知道你老是想借机指点诱掖后生，不过今天时辰有些晚了，怕影响你老休息。
　　改日、改日我叫慧能登门承教，到时你老可要不吝金玉哟！”
　　“老兄，时辰是不早了，人家明天还可能要出诊呢！改日、改日吧？”
　　吴老员外见机也帮着圆场。
　　“那改日？”
　　叶老先生于是也就松口了。
　　“改日！慧能呐，我们一起送送两位老先生。”……
　　两位老先生背影已是看不见了，回身的李潇野这才对跟随的慧能感慨而言：“慧能哪，叶老秀才真的是满腹诗书啊！可仅就庄子，你看是不是误也误在读书太多了？”
　　“舅舅，庄子不是读书更多，更有学问吗？”
　　“也是。慧能哪，今天早点儿休息，明天还真要出诊呢。”
　　李潇野爱怜地拍了拍慧能肩膀，便急急去忙自己事情了。而慧能慢慢回向自己房间时，边走还边在琢磨舅舅方才感慨……
　　是啊，若仅以体味庄子人生态度，借鉴古人生命智慧而言，那字识与不识、书知多知少甚至知与不知、读与不读，刚才那饱学的老先生，不也着实可谓生动一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