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此心此明
作品名称:旷古绝今一樵夫——慧能大师出山记 作者:能慧 发布时间:2022-12-03 11:05:32 字数:4570
四十六.舅舅,你说
四十七.有个事儿......
四十八.你是不是说
四十九.真是这样吗
五十.我在想
——见惯一切,默然一切,方有天地恬静、天地神秘
四十六.舅舅,你说
“我要识字读书了!……”
对着湛蓝天空、对着清新山林、对着明净溪水,跑得一头热气的慧能在一深深山弯大声喊着心里喜悦、心里欢畅、心里希望。
——离家前那个夜晚,慧能与娘和外公一起围坐火塘,静听舅舅对他去南海学医安排打算……
“去后,先叫熟悉铺里饮片和正收购时令药草,同时教认教读一些基本药名和汤头歌诀。
等春夏之交后,适时由大徒弟带着进山识药采药。
待字识到一定程度,再教读本草、伤寒、内经等医药典籍。
相信慧能只要上心,一定大有出息……”
李潇野有些兴奋地说着,可挨着舅舅懂事的慧能,却早一脸沉浸在自己着意之中了——
庄子虽早已熟悉,但识字之后,自己捧卷细品,定有别样滋味;
千百年来诸子百家浩浩义理,自己读来,一定有启百年更生命太多困惑、太多疑问……
而此刻更加留意慧能状况的老先生和李筱芸听着看着、看着听着间,那相视目光不仅满是怀疑,更有深深忧虑了——这次会安心上心吗......
之中突然感觉气氛有点格外安静的李潇野抬眼看清这一幕时不由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用手捅了捅慧能:
“你小子,又上哪儿神游去了!”
慧能有些不好意思咧嘴笑笑:
“舅舅,你说、你说,我听着呢,我听舅舅的。”……
——昨日下午就到南海坪溪舅舅家了,临街铺面虽进深不大,但后院儿和住房却是非常宽敞。
舅妈的体贴,表弟和大表妹的亲近,更有舅舅两个徒弟的周到热情,使慧能立扫异地陌生感觉,吃过夜饭,便迫不及待要求舅舅安排晚上功课……
新的一年,新的开端,有些如愿的慧能兴奋得几乎彻夜难眠。因此,天还未完全放亮便悄悄起床溜了出去飞一般奔向旷野,跃入了靠镇的山林山弯,他要把满心喜悦、满心欢畅、满心希望大声告知一路花鸟草木、清溪绿潭、修竹茂林、沟壑山峦更朗朗湛蓝……
当然,在长空侧耳、山谷响应、溪流和声、花草开颜、林木张臂似乎之中,天地万物更显一派神秘、一派安闲……
——人无执拗之因,或亦难谓通权达变所缘
四十七.有个事儿……
晚上跟舅舅初学功课并习字练字。
白天对照实物由大师兄再加辅导。
日子过得真快,一晃就到了丛丛簇簇、蜂飞蝶舞,可去山野辨识诸多鲜活药草季节。
——“大师兄,有个事儿,一直不解,但又不好问……”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飞花点翠路上,心情格外舒畅的陈怀谨停下脚步回头笑哈哈地打断了与之单独进山的慧能。
“是吗?”
慧能却是有点儿诧异了。
“你是不是想问,
学徒刚满三年的二师兄都不时帮师傅坐堂了,
而大师兄书读得比师傅还要多,更不要说二师兄了,反在铺子里尽干些杂务,象个管家婆似的,对不对?”
陈怀谨笑容满面盯着慧能。
“对呀!大师兄,你怎像我肚里虫子似的?”
慧能一时睁大了眼睛。
“因为我也觉着这是一问题呀!何况对你慧能,我多少还是知道一点儿的吧。”
陈怀谨笑得更开心了。
“大师兄,坐下歇会儿、歇会儿。”
慧能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师弟呀,那为什么可不能太多了,今天还要赶路的。”
陈怀谨会心坐下,笑着打趣慧能。
“大师兄,我是真心讨教,你可不能烦我。因为在大师兄那儿,我好像有些更加清楚了自己呢。”
“不一定吧。或许还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
“大师兄,说说、说说为什么?”
“师弟呀,告诉我,我姓甚名谁?”
陈怀谨有些故作玄虚样子,慧能听了不由一愣:
“大师兄?”
“师弟,我学医如此,全在我爹没给取个好名呐!”
陈怀谨似乎还就打定了主意。
慧能听了,又是一愣,旋即笑到:“医者人命关天,大师兄心怀谨慎,令尊应是多有先见之明的吧。”
“也是。古人谓,医者以生杀为重托,故当畏之慎之!”
陈怀谨于中似有感慨。
“那大师兄又何言所名有误?”
“师弟,好像记得上医有言吧,医者须天机圆灵毫无胶固之人而后可。
你看,我谨小慎微的,是不是天生就乏圆灵之机?”陈怀谨却是反问。
“不对。大师兄既不呆板,更无执拗,何言胶固?”
慧能当然紧切话题要紧了。
“也是,胶固于我或有些言重了。但生性谨慎有余,圆灵不足,为医那生杀之重因此更添分量,临床通权达变掌控便更多犹豫,却一点儿也不夸张吧?”
陈怀谨言之极为认真。
“大师兄,圆灵不足先放一边。为医谨慎,不仅是对病人真正负责,亦人成为良医重要条件吧?”
“是啊,一针一药,既可活人,也可杀人,为医不可不慎。
但从病而论,人之无病,人之常也;人之有病,人之变也。
上医之上,莫不以合法为本,取变为用。医者于万变之病不能在合法基础上通权达变,则存者亡也。故庸医之庸,亦多在不知权变……”
——对有些人、有些事,无知无识或有无畏,多知多识反成累赘
四十八.你是不是说
“大师兄……”
慧能不解说着的陈怀谨为何突然低首沉默并久久不语了。
“师弟呀,你是知道的。古人把医者分为三等,说上医善治病,中医治不好病,下医即庸医,善杀人也。
我是有自知之明的,以我禀赋,无论如何努力,不但成不了上医,也当不好中医。当然,我更不愿做个庸医了。”
陈怀谨应声抬头之后,于慧能更是直推胸臆。
“大师兄,人有此心此明,便是上医资质了吧?”
慧能所言由内。
“是啊,古人大意,是在强调医者非常,故谓学医当精,择医当慎。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越学越觉自己难达良医绳墨呀!”
“大师兄于己太严苛了吧?”
“非也,生来谨慎有余,圆灵不足,使我学医常常难觅要津。
那五脏六腑、症脉舌色、阴阳表里、寒热虚实、气血营卫、升降逆顺更标本相乘相侮相传并四时相应及因地因人等等等等,常叫人如坠烟海,不知出入。
若一般疾病,仅处个方子,或大差不差也可勉为其难。但症候万变要紧时果决处置或急需针砭之际,那人命危脆更五运六气至精至微之推、十二经络气血运行之要、奇经八脉流注之机、肌肤筋骨厚薄之异、五逆五夺泻补之禁等等等等,着实令人有力不从心之感、提心吊胆之惧。人恙未明未去,己已身心违和,病之深沉了。
师弟呀,如此怀谨,你说我能做个活人活己良医吗?”
听到这里,慧能似乎有点儿理解大师兄意之所在了,于是想了想说到:“大师兄,你是不是说,对有些人、有些事,无知无识或有无畏,多知多识反成累赘?”
“慧能就是慧能哪!难怪师傅常禁不住夸你天机圆灵、颍悟过人。”
“大师兄,你可别转移话题,我还望师兄给讲得更具体些呢。”
“那我就一吐为快?”
“大师兄……”
“师弟呀,人之诊病,常常阴阳易蔽,标本易迷,寒热易混,虚实易淆,表里易蒙,病症病机病因及药性药量和配伍更针刺等等,都是毫芒即误啊!
所以,胶固之人于此至精至微更万化之事,便有些难以胜任了吧?
人生性谨慎,又天机窘匮,如少知少识,至多刻舟求剑,按图索骥,谓己方对,人病不对而已。虽治不好病,也不至于因此身心违和难以活人。但如我类若多知多识却又难以得心应手,真会叫人临床常常诚惶诚恐,时时处处畏首畏尾了啊!
师弟呀,这我可没言过其实吧?”
慧能想了想说到:“于医我还未入门,对大师兄所言不能完全听懂。虽觉师兄说得似有一定道理,但因此我却更加有些糊涂了。
人言,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以大师兄出身更周全谨慎,为什么非要陷自己于此身心不适之中呢?”
——是啊,为什么呢......
此中慧能直直以问,一下叫陈怀谨陷入了深深沉静。
——因缘缘因,因缘在缘,百年幸运,有时是不是还真就在顺因得缘
四十九.真是这样吗
人有时决定的一步,还真可能既是命运无奈,却也百年难得机缘——于中多有体味的陈怀谨想了想有些格外感慨:“师弟呀,因缘缘因,因缘在缘。人百年幸运,有时还真就在顺因得缘呐!”
“说说,大师兄,说说!”
慧能当然一下更来兴致了。
“师弟呀,正因我生性谨慎,甚至可以说是谨小慎微、胆小怕事也不为过。所以考上秀才之后,在真正面临百年抉择当口,似乎才一下有所清醒——
仕途的云谲波诡,一切常常由不得人吧?
因此,那吉凶莫测所谓大好前路,或许还真不太适合我这类人了。
而力耕力守家传几十亩薄田,我不但力难胜任,更是毫无兴趣。
思前想后,觉着学医既不枉我十年苦读,又可如大师所言,那‘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得保身全生,以养其生’岐黄之术,还真不失我类进退有余万全所业。
再加上师公名望及和我同样出身吸引,于是我就因缘自主,走到了今日。”
“不对呀,大师兄。
第一,你不是师公徒弟;
第二,你也可以早早知难而退的呀!”
“慧能就是慧能哪!
是的,我是奔师公去的,可师公当时已决定要归隐他世外桃源了,因此一席长谈,便建议我先随你舅舅学段时间,然后再做决定。”
“大师兄,是不是师公当时就多少感觉到了你有些不太适合学医?”
“师公是过来人,更是非常人,当然有其敏锐了。”
“可他老人家为什么还建议你学医呢?
跟谁不跟谁,又有什么两样?”
“这或许就是人天机圆灵微妙所用,更我命运特别因缘吧。”
“大师兄,这你得给我说透点儿。”慧能更是恳求了。
陈怀谨盯着慧能久久之后却是言到:“师弟,能再给说说青皮陈皮功用吗?”
慧能听了,一下虽有不解,但还是随即答到:“青皮破气消滞,陈皮理气导滞。其别在破在理、在急在缓。与之配伍,总取顺气燥湿之功、补泻升降之用。”
“那当归呢?”
“补血活血,使血各归其所。
酒洗偏行血活血,炒炭用于止血。”
“你看,同一位药,采收时间不一,炮制方法两歧,与配主药有别,其功其效,便微妙有加,迥然有异。
师弟呀,人有时也是这样。同一秉性,只要行进方向略微有变,用心稍为有别,就完全可以使人因此找到非常适己一片全新天地……”
——真是这样吗?
几个月的学医经历,我怎就越来越感觉压根儿就不太适合呢?
那于中适己微妙,不也舅舅尽心在引导,自己暗暗在努力,可怎还是有些找不到出路,看不见希望。
酒洗炭炒,皆不离当归本然药性。
青皮陈皮,总归都是橘皮。
人天秉有别,因缘有异……
“师弟,师弟……”
陈怀谨说着说着,突然发觉慧能已是神逸,于自己毫无反应了。
——百年之人,在在处处,分开不仅迟早,更是必然
五十.我在想
“师弟,又在想什么?”
慧能回神之时陈怀谨笑笑以问。
“我在想、我在想难怪大师兄因此乐于药铺杂务,精于识药辨药,长于摄生养生。”
慧能略略思维,赞叹由心。
“这都是你舅舅知人识人多给方便更引导有方啊!”
听了慧能如此了然体己之言,陈怀谨欣然之中不仅更是感恩师傅,且打内里开始把这个小师弟引为知己了。可叫人有些遗憾的,却是自己很快就要与这个深有缘分的师弟分开了......
想到这里,陈怀谨不由有些闷闷不乐样子。
“大师兄,怎么啦?”
这时慧能也注意到了陈怀谨情绪变化。
“师弟呀,进山识药采药最好季节,其实是在夏秋之交。”
陈怀谨想了想,找了个方便展开内里所涉的话题。
“到时我们去哪个方向,大师兄?”
与陈怀谨单独一起,慧能有时更像一个有些任情任性小弟。
“可到时我却不能相陪师弟了。”
“为什么,大师兄?”
慧能一下非常意外。
“师弟呀,有个事,得先告诉你了。”
“什么事,大师兄?”
“前几天,你舅舅告诉,说师公入住他的桃源后,越来越觉着山里山外需人去张罗一些必须事务。加上师公四会老铺子,眼下也缺一个管事,所以来信叫你舅舅给举荐一个合适人选。
你舅舅说,师公心里,其实是在惦记我呢,因此已私下征询了我的意愿。”
“大师兄!……”
慧能听了,一时有些情不自禁。
“其实,我真舍不得离开师傅。可你舅舅为我着想,说与人为徒,分开总是迟早的事,更谓这对我而言,或还是一个得其所哉最好机会了。”
“大师兄……”
“走吧,慧能师弟。翻过这个小岗,前面一路渐多药草,够我们耽搁些时辰了。”
陈怀谨说了,默默起身,默默迈开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