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家山如歌
作品名称:旷古绝今一樵夫——慧能大师出山记 作者:能慧 发布时间:2022-11-25 10:33:57 字数:5879
二十八.还是先去看乌棒吧
二十九.一年四季周而复始里
三十.夫复何求
三十一.稻米白
三十二.你还记不记得
三十三.唱什么呢
——少年美好美妙,其实更在过来人回顾的眼里、回忆的心头
二十八.还是先去看乌棒吧
“表婶,慧能呢?”
一大早,志勤就赶了过来,在探头探脑确定老先生已去了后院儿,才飞快进屋寻找慧能。
“在里间等你!”
早有默契的慧能妈妈,习惯性的压低了嗓音……
——“野蔷薇早开过了,青竹鞭出来或会晚点儿,还是先去看乌棒吧。”
俩小伙伴儿一见面,慧能便理所当然对一会儿活动作了安排。
“真能见着?”
单独几次扑空,使今年本不想再耽搁慧能的志勤平添了一丝疑虑,于是边出房间边问。
“见不着应你干嘛!
放心吧,昨儿明显有些发闷,鸡鸭天都快黑了也不肯进圈,夜里蚊子也特别凶......
你瞧,东北山头已开始起云了,今天迟早可能要下暴雨,洞里灵物,应见得着的。”
顺手抄上背篓已出院儿门的慧能边说还边指了指远远山顶。
长一岁的志勤,面对自信满满慧能,眼里似有一种近乎崇拜神情——
不愿上学却又不得不勉强的他,就因有了慧能这个知心朋友,那万般无奈日子,才多少感到了些许安慰。假如没慧能不时为伴儿,他都不敢想象,这学该怎么上,这日子该怎么熬......
这些年来,志勤总想方设法寻各种理由、找各种借口,甚至不惜左瞒右骗为逃学而撒谎,只为有时间、有机会和慧能一块儿
去坡坎儿摘甜甜刺莓;
去崖畔边吃边赏映山红;
去沟旁近看野蔷薇初绽那单瓣儿、复瓣儿、重瓣儿各色鲜艳;
去高处放眼条条溪涧山花怒放那如带、如环、如霞云美丽壮观;
去河里划船、跳水、放滩儿、摸洞洞魚;
去老林与禽鸟分享各种新熟美味野果……
此间每每走累了、玩乏了,便与慧能或仰天躺在树下闭目静听空山鸟鸣清亮、开眼凝注枝叶筛云如幻;或背山临崖坐着相说一些不着边际疯话、站着同喊一些无人应答傻问……
而每年最叫人魂牵梦绕,则是春夏之交与慧能一起去山弯溪边屏声静气伸长脖子探访蔷薇花丛之中白石板上那小青蛇一家子,隔沟心惊胆颤盯着对面金竹林里又粗又长横躺吐信乌梢蛇了......
——漫漫百年却谓眨眼瞬间,其中昭然若揭,不就人心难足吗
二十九.一年四季周而复始里
乌棒没有爽约......
与青竹鞭一家照面时,虽少了明媚花朵相映,但静绿刺蔓环衬,却也另一番别样图景……
这次好不容易遂心,志勤当然有些恋恋不舍了,但又实在不敢盘桓太久,生怕回去晚了,老先生那儿又有些不好交代,于是稍稍尽兴便哎声叹气告别了想顺便采点儿猪草的慧能......
望着志勤渐远背影,已背好背篓的慧能内里,不由又泛起了那上学与否不断翻新复杂意绪——
志勤是真羡慕自己,而自己心境,又何尝不是相对相似更还有些相同呢……
人谓百年兔走乌飞,眨眼而已。
自己虚年才十二吧,可刺莓吃过多少回了,蔷薇花看过多少遍了,更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周而复始里,一个日子又一个日子,一个时辰接一个时辰,有多少于中沉醉时光任人留连,也多少叫人难挨时间由人荒废……
眼前这条溪,
身后这面山,
脚下这方土,
头上这片天,
百年三万六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是不是真有些逼仄叫人难以为之心甘。
还是志勤幸运些吧,其上学路途、入仕津渡,是不是多少保留了一些走向广阔并一路观赏别样风景希望及可能……
因为,先贤不仅有言“唯道是从”,且是更谓“入道弥深,所见弥大。”
那一个大字,其味无穷啊!
那一个大字,不但世人得道所益,是不是亦人入道因由、从道根基?
那与趣味有些相近的志勤,其无奈庠序人生经历,是不是也比自己多了一条见道、识道、入道、从道及得道广大之路呢……
——“咕隆,咕隆……”
由远渐近清晰传来了沉沉雷声,侧身眺望,东北山头已完全云遮雾罩了。
看来,这雨很快就要下下来了,可这云雨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呢……
难道、难道天上真有玉帝、真有龙王、真有雷公电母等等等等,可它们有时为什么又那么心硬心狠更不分下界青红皂白……
——“哦嗬嗬……”
面对大天大地无穷奥密更人复杂内里,慧能一声长长呼号山回林应。而立马蹦跳开步之时,那暴雨前的劲朗清风,一下又把人的叹羡及无边幽思吹得一干二净、抛得无踪无影!
——直击万物生命状态并于中大疑大问,是不是本就一条有悟人生世界且还相涉成趣终南捷径
三十.夫复何求
暴雨就要来了,
那坦坦伸展的乌梢蛇在雷电之际是不是还那么淡定自若......
那动静优雅的青竹鞭一家在着雨之时,是不是还那么惬足、还那么安逸......
——小慧能一路四顾手脚不停紧赶慢赶返家途中,似有牵挂,更在深问。
记得那年带自己初访两处灵物回家之时,外公一路老是唏嘘不已:
“都好几十年了,怎还是我小时见到的老样子。那长短粗细、大小多少及姿态,怎就没一点儿走展。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自己单独或和志勤一块儿与之相约,也四、五年了吧,那乌棒也总扁担那么长短,鸡蛋那么粗细,更老是那么落拓不羁坦着身子不紧不慢吐信以自娱......
而小青蛇一家子,不仅俩大的还是尺多长,与食指粗细差不多,俩小的也总是那么葱翠和纤细。巨石之上,红花绿叶环抱之中,棋盘大小光洁裸露之域,似乎永朝永夕是一家子随心所欲万倾天地。那相互缠绵千般温柔,相互嬉戏绝韵仪态,一动一静,其形其神,直叫人心旌飘飘不知所处、魂灵依依不知所归……
地老天荒,苍海桑田,时光流淌于之似无一点儿痕迹,波谲云诡与之更无任何相涉,生命悠游安磐安乐如此,若人百年,夫复何求……
“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万物一齐,无不有道,如果谁能无思无虑于世悠然经年的话,那两处无事的灵物,或便活脱脱道之所在了吧。但其亘古无思无虑无事于天地之间,那悠然自处之道又是何以更何从得之的呢?
因为,真人言之凿凿,得道之路,虽千径万途,但都终归“闻之疑始”......
不言其于大道何以何从所闻,但谁存疑始,谁才有近得道之机,当是切中事理的吧。那无忧无虑更一无事者,又何以何来何从疑始.....
道“闻之疑始”,那一个疑字,惟由思虑至深,而那一个始字,更是无事找事之极吧。天下万物,除人以外,又谁没事找事满眼满心去“疑始”呢......
人好疑问,人的天性。所谓“疑始”,或也无处不在了——那叫人记挂的灵物虽不胜一草之惊,但其一时一处安然惬足自在情状,不仅可当“疑始”生动由头,且于人于世更呈生命随顺逍遥些许风光、些许气象了吧?
因为,人于道“闻诸附墨之子”那漫漫路途,最终不也只为有达生命大问“疑始”吗?而这一过程之中,是不是任何一条微不足道分岔,都可能是百年大憾难返歧途,都可能引人诱人自觉不自觉走上有违一己生命本真不归之路......
所以,世人学道,若能直击万物生命状态并于中大疑大问,是不是本就一条于道有悟且还相涉成趣终南捷径呢?若是如此,那上学识字读书不尽枯索,人又何羡之有……
思维至此,小慧能不禁手舞足蹈,而此时隆隆轰响劲雷、噼里啪啦豪雨,恰适时一路助兴天鼓天镲、天阮天琵琶了!
——百年任何去途之中,虽都不乏好的天气、好的风景,却也一路风雨,而许多不堪,更是叫人难逃难避的吧
三十一.稻米白
“稻米白,堂客来,
稻米丰足靠流汗,堂客如意是因缘;
稻米香,堂客靓,
稻米百年吃不厌,堂客知心最为盼;
稻米好,堂客宝,
稻米不缺无饥寒,堂客贤良阖家安……”
——金秋之季,沉甸甸谷穗迎人催人。
一片繁忙稻田里,满天晚霞纷披下,四、五农人一组,女的割稻,男的打谷。
稻粒稻叶翻飞当口,弯腰下镰直身间歇,男歌女唱,一曲老调,在有领有和反复之中,把饮食男女辛苦劳作,渲染成了一场野外有声有色自己尽兴、万物为观放歌放舞。
其间那酣畅淋漓歌声、赏心悦目身姿,不但抒发了农人内里欢喜、舒缓了他们劳累躯体,还引成队鹭鸟驻足翩迁助兴、成群燕子凌空回翔致意……
——“外公!”
一路欢蹦而来的慧能,虽是远远就大声通禀,但深浸眼前声色的老先生却没一点儿反应。
“想什么呢,外公?”
笑笑的慧能已是近到了身边。
“来!来来……”这时才侧过身来的老先生一把拉住慧能指着眼前格外感慨:
“看看!听听!这就农人一年最累也最为欢乐时刻。
年年春种秋收,岁岁满心期盼,只要不惜流汗,老天也不着意为难,人就必定有此遂意开怀。
你肩不能挑、背不能扛的外公,也只能借他们光,分享一点儿表面喜乐呀!”
“可是,外公于书喜乐,人若有见有知,或更是心羡的吧。”
已挨着外公坐下的慧能,笑笑直言。
“也是。人不管自觉不自觉、情愿不情愿,那脚也只能实实踏在一条道上。而足下任何去途之中,或都不乏好的天气、好的风景。
但人心不足,总这山望那山高,若上路伊始,便多明一己至乐更有知前路风雨,那人歆羡心境,或就完全不一样了吧?”
老先生也对慧能笑笑,却是话里有话。
“外公……”
——“爷俩在这儿观景呐!”
强壮又快活的敬修父亲,挑着满满一担刚刚打下的新谷远远气不喘、脚不歇的大声打着招呼。
“是啊,是啊,更想听你喊歌呢!”
老先生的回应,一点也不遮掩。因为敬修的父亲,可是远近小有名气山歌手。
“上坡换肩时,我给老先生来一段。”
“好!好!那……”
说话间,人已走出老远老远了,话到半空不得不停下的老先生那热随目光,却是久久不愿收回……
——百年自在,或许人人皆有一己“骈拇枝指”
三十二.你还记不记得
——“太阳呢……”
不一会儿,侧后山坡林子里便传来敬修父亲更为高亢喊歌之声……
“慧能哪,南伯子葵问女偊‘道可得学邪’出自那篇?”
此声此景中,老先生情之所至,更是不忘刻意有启他至疼的乖孙儿了。
“出自《大宗师》,外公。”
“那你说说,世人得道,须经那几个阶段?”
“‘外天下、外物、外生、朝彻、见独、无古今、不生不死。’”
“人是否学道,那稻米堂客,都百年本然,此之大欲,或生命一切无奈根源。可庄老夫子却将八杆子也打不着的天下之心放在了学道、修道更得道首位,慧能哪,你说这为什么?”
“外公,不正因为天下之心与人生命本然不太相干,真人才将视为学道修道得道须明首要吗?”
“有道理!”
老先生听了,似乎又有点儿意外。
“外公,你不说过吗。社会之所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原因之一,也在儒家把天下之心作为了读书人首要追求来标榜。
而主张素朴人心、素朴世道的真人,当然要正本清源,强调直接简单饮食男女,才是人至求至乐真正,才是社会安宁安定根本。
因此,那天下之心在庄子那儿,理所当然就成了人和社会必先外之的“骈拇枝指”。
况外公还常说,社会之人天生就有一种权力欲望,特别在识了些字、读了些书后,那天下之心更可能自觉不自觉便会膨胀开来......”
“如果那人不愿放下权力欲望,又会怎样?”
老先生于中更是进一步追问、进一步引导了。
“外公不也说过吗。
一群猴子,就一个猴王。
万千之人,大大小小,也就屈指可数几顶官帽。
百年之人,为睹失一生大好光阴,睹失一辈子本然福份,甚至睹失终生健康更珍贵性命,真的不值。
而庄子以“外天下”,就是要人首先自觉远离那极易引人误入歧途的虚妄,把自己看成是一齐万物本然之人。
因为只有这样,
人才有入道最为可靠起始,
才有“外物”最为坚牢根基,
才有“外生”旷达胸襟,
才有“朝彻、见独、无古今”洞明,
才有万化一化、方生方死而“不生不死”至大境界。
人若如比,一切不仅豁然开朗,还定能有得百年实实平顺安康和生命自在更岁月悠游至乐所享。”
“说得太好了!不过慧能呐……”
——“李先生,又劳烦你了。”
正这时,一壮年汉子在爷俩面前放下了沉沉担子,上前拱手恭恭敬敬。
李有禄忙起身笑笑应到:
“本想直接去你家的,可一走到这儿,就挪不动脚步了。”
“不急、不急,我先去家里等先生。”
“那你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
……
壮年汉子刚一离开,老先生便回头对慧能说到:
“你表爷爷明日八十寿辰,有些笔墨上的事儿,我要先去帮忙,待会儿你自己早点儿回家。”
“外公,志勤约我在这儿等他去田里抓鳅鱼黄鳝呢。”
“那别太晚了。”
“放心吧,外公,我给娘说了的。”
“哦,那我先去了。”
慧能目送外公回身原地坐下之后,很快就为眼前田野景色沉沉陶醉、痴痴入迷更深深有思了……
——千差万别天远地远百年之人,什么才是一己本然福份,是不是还真值人细细思量、深深究问
三十三.唱什么呢
农人一生三件大事——娶堂客、盖房子、备棺材。
一切一切,全靠田里地里如期如盼好收成。
而人一辈子土里来、土里去,亲戚之间,乡场之内,便足迹所涉,视野所及了。那天下之域、天下之人、天下之事等等等等,与他们似无半点干系。
但生活艰难之时,命运不测之际,更眼见富贵之势,耳闻权柄之威当口,那神情话语有意无意,或也会不时有露天下之心难以掩饰倾慕及为憾恨端倪吧?
也是。
饮食男女,虽人本然,
但糠菜不饱、妻之无盐,与酒池肉林、玉女为席为枕,又岂能同日而语。
且人一百,形形色色。你谓之苦,人赞之甘;你言之淡,人叹之咸;那性情、喜好、志向等等等等,更是千差万别,天远地远......
就此而论,仅以食色囊括天下之人,是不是本身就有些以偏概全?
以此而推,那深深浅浅、时隐时显天下之心,是不是也可谓世人本然?
况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一切生命与人相较,那食色本然于它们,是不是方为妥贴、更为精准。而那天下之心,是不是唯人当可独领?
所以,极而言之,人与万物区别真正本然,是不是就在天下之心?
或许正因为如此,那孔夫子顺势升华天下之心以范读书之人,是不是于人更有意义,于世更为现实?
而庄子引人以外天下,是不是反违人本性本然——虽然如此,其穷思极虑那返朴归真之道,是不是亦人另一种更高更远天下之心......
儒天下之心,不经意扩张了人食色无厌之中那追名逐利贪欲成分,或许因此误人误事也误了天下吧?
而道以外天下虽有些强人所难,但其深层清醒反思,是不是不仅实实成全了人求百年康乐平顺本然,且更开掘了社会长久安宁活水之源?
因此,人如能自觉以外天下,那虚名的百年牢笼,浮利于生命贻害,自然便可从根本得以避免,而人一生本然福份,是不是更可能主之在己……
薄暮向晚,
农人渐归,
眼前大片逐次空寞沉寂起来的田野似有一种旷落清冽扑面而来——
春夏秋冬,四时明法;
生命苦短,当惜百年……
片刻凝神,慧能缓缓起身就着打谷歌调子,有感有触哼唱了起来:
“秋色浓,生命重,
秋色萧索寒冬近,生命苦短远浮名。
秋气爽,生命畅,
秋气无浊兰菊开,生命惬怀由自在。
秋水净,生命珍,
秋水澄澈石草见,生命洞然享百年。
秋景好,生命妙……”
——“唱什么呢?”
匆匆赶来的志勤提着抓鱼全付工具,这时一下蹦到了慧能面前。
“来啦!”
慧能一愣之后,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唱什么呢?”
志勤紧盯着慧能。
“该唱什么唱什么。”
已是完全回过神来的慧能,边应边伸手去分志勤提着的工具。
“把你新词儿再唱一遍。”
志勤后退一步执意请求。
“那你自己都提着吧!”
慧能说了便转身跳着蹦着向田里跑去,那满满心悦,似乎全在脚下了。
“等等,等一下!”
慧能的欢悦,感染了志勤,因此顾不了两手满满也跳着、蹦着追了上去……